主题：【原创】当年老爸去当兵 -- 禅人

老爸的入朝时间是一九五二年的八月，也就是毕业的同一个月，看来真是一毕业就上了前线。他去了哪个部队？这点和尚以前一直不大清楚，小时候只是缠着他讲打仗的故事，并不在意部队番号，只仿佛记得是六十几军。后来有网友替和尚热情考证，说根据和尚老爸的经历和六十年代驻扎石家庄地区的情况，应该是北京军区的63军。这两天写这篇小文，翻箱倒柜把保存留念的老爸的旧证件找了出来，发现番号是4691部队，放出万能的狗狗一嗅，还真有这个部队过去的零碎，直到文革期间还在河北，那就坐实了，老爸的部队真的是63军（有哪位知道4691部队是否是63军的代号还是具体哪部分的，还望不吝赐教）。

说到63军，熟悉朝鲜战争的朋友第一个反应大约就是“铁原阻击战”，63军属于第二批入朝部队，当时的军长是傅崇碧，入朝后不久就参加了第五次战役，后来在铁原死顶反击的美军近半个月，掩护志愿军大军撤退，阻击战打得极其惨烈，五万多人的一个军，据说光战死就一万有余，这要是按照1:3的死伤比例估算，全军的伤亡达到失去战斗力的程度了。铁原阻击打残了63军，也成全了63军的英名，后来的63军一度是北京军区首屈一指的部队。不过和尚对这支部队不熟，上面讲的背景全是拾的别人的牙慧，河里多得是共军和朝战专家，若有错处，还请各位方家多多指正。

老爸加入63军的时候，朝鲜战争已经过了大起大落大战役的时期，志愿军不再发动大规模的战略行动，只是不时进行一些战术性的反击战，交战双方进入谈谈打打的阶段，所以他参加过的战事，比较大的只有五二年八月的朝鲜东线阻击战，还有五三年七月的金城战役。不过早年和尚对军战史没啥兴趣，对抗美援朝的知识还停留在《上甘岭》和《英雄儿女》的水平，问的问题也有一搭没一搭，所以老爸口中关于朝鲜战争的亲历记也是零零碎碎，有打仗的，也有不打仗的。

有一件事，至今还依稀记得。老爸说，有个友邻部队以前打了大败仗下来，别的部队的人都看不起他们，弄得这些官兵非常地灰头土脸，连吵架也不敢和人吵，因为别人开口便骂：你们这些败兵，丢志愿军的脸！骂得他们头也抬不起来。有段时间这个部队刚好就在老爸的部队附近休整，他们那时的待遇很不好，服装都比别人破旧，业余想打打球，连个篮球也要到我老爸这边来借。一来二去相互熟悉了，私下讲起来他们满腹辛酸，说我们有什么错啊，我们当时也是拼死拼活地打，这样的下场。。。说到伤心处，还潸然泪下。老爸说，我听了也很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真的很同情他们。和尚当时初中生，听得懵懵懂懂，直到数年前开始看起军事历史方面的书来，回过头想想，疑惑他说的是不是180师收容下来的人呢？也许还真的有可能。

那时看了《上甘岭》，回来就傻傻地问老爸：您有没有在那里血肉横飞地打过？唱一条大河，渴得喝尿？

老爸的经历却一点也不悲壮，说：没有，很多时候憋在坑道里没事干，光睡觉，坑道里四通八达很大，就是里面潮乎乎的难受。有次做梦梦见下大雨，惊醒过来一看，原来顶上的塑料布掉了下来，上面的积水兜头浇了一脸。

您怎么这么好命不用上战场？小和尚对老爸没做上甘岭英雄尽躲在坑道里睡觉被浇一头雨水的形象非常地失望。

老爸实话实说：上去的是步兵，他们步兵最苦。我们炮兵不一样，我不去侦察，就在坑道里吃饭睡觉，顶多头上掉些土，不觉得危险。小和尚严重质疑他那坑道到底在不在上甘岭，不过在朝鲜是假不了的。好象从没听老爸提过什么行军跑路累个半死之类的事情，大概是炮兵有车坐的缘故?

前阵子河里有位朋友在英雄版贴过一篇谈美军炮兵观察的帖子，当时和尚就跟了一帖说，炮兵观察，是炮兵的眼睛，和尚老爸当年在朝鲜就是干这个的，不过是在美军的对面。

刚分进63军炮兵部队的时候，老爸的职务是炮兵侦察排副排长，不久升任排长。电影里拍炮兵打炮，要嘛只见指挥官旗子一挥，要嘛首长作势喊着“开炮，给我狠狠地打！”于是炮弹就像长了眼睛一样呼呼飞入敌人阵地炸个稀里哗啦。其实炮兵阵地大都远在数里之外，除了大炮上刺刀抵近射击的打法，没有炮兵侦察部队的官兵在前方观察测绘，紧张计算并及时报出坐标方位，后方炮兵又怎么能知道向哪里轰击、如何校正、是否有效击中目标尼？那时也没有计算器，战况紧张的时候手算也根本来不及，只能边观察边急速心算同时对着步话机就要向后方炮兵阵地报出参数来，要知道那不是静静坐在课桌前考数学，头上正飞着枪林弹雨呐，如果胆小吓得心慌意乱脑筋短路，那就别玩了，所以这炮兵侦察不光要脑筋好使，还得心理素质比较强的才行。常听人讲志愿军小米加步枪，炮兵老爸却另有说法：我们的炮打起来也是很猛的，进攻之前时常上百门排炮齐发，不停歇地一轰半小时甚至一小时不等，炸得它的山头阵地满脚浮土，有时候整个山头都把它炸成平顶的了，说削地三尺也不过份。

相对于在后方打炮，干炮兵侦察还是危险更大些，老爸有一次就差一点粉身碎骨。那天部队攻下了一座山头，步兵准备继续往前突进，为了步炮协同，老爸带一个观察员跟着步兵团的团部一起上了山，刚到山上，就听见美国飞机嗡嗡的来了，团部一伙七八个人赶紧躲进一个掩蔽所，看样子是原来南朝鲜军的指挥所。团长还是参谋长说：挤不下了，你们两个到别处去隐蔽吧。老爸是临时配属给他们的不是一伙，就连忙和观察员跑开乱找隐蔽处，见附近一个小山洞里倒着几个南朝鲜兵，一看就是死了的，七窍流血身上没伤，打都没打就完了，全是给炮弹震死的，也不管了，赶紧拖出三两个来自己就填进死人堆里去。传来几声巨响，回头一看，巨大的烈焰升腾，那个掩蔽所已经没了。老爸说：离开他们最多一两分钟，刚才还活蹦乱跳的那个团部就这么没了…一身冷汗！要是那个掩蔽所再大一点…老爸一声叹息。

这个小和尚还能明白：要是那个掩蔽所再大一点，不但老爸没了，小和尚也没了。那时老爸不到二十岁还没女朋友，老妈也还没主尼。

还有一次差点没命的经历，不过是在后方。一天老爸和一个战友正在公路上走，碰上了两架美军飞机，估计是侦察机完成任务后返航的，飞机飞得很低，老美的飞行员发现了路上有人，就掉过头冲他们俯冲下来，两人赶紧在路边卧倒。小和尚问，当时怕不怕？老爸说，当飞机冲着你呼啸过来，只听得机枪子弹刮风一样像是擦着你头皮飞过嗒嗒嗒嗒打在身边的地上，说不怕那是假的，当时头皮都随着机枪射击声一阵阵的发麻，但是头脑还是很清醒，只是趴在那里心里默默对自己说：啊呀妈呀，今天这一百多斤恐怕是要仍在朝鲜了！美机不过是顺道返航，来回扫了两圈后就飞走了，老爸和战友翻身坐了起来，看看自己刚才趴过的位置，地上有一串串连贯的弹孔印，其中有一串离他的脑袋不到一尺，两个小伙子庆幸地相视而笑，拍拍身上的灰尘，继续上路。

故事也不都那么性命交关，中朝军民鱼水情就比较的温馨了。不过老爸拙嘴笨舌讲得不生动，只说有一回，他从山上摔下跌坏了腿，就住在后方朝鲜老乡家里养伤，那家阿妈妮待他亲如子侄，虽然言语不通，比手划脚地照样鱼水情深。后来比较熟悉了，朝鲜老乡对他说，其实比较喜欢与志愿军打交道，因为他们说人民军耍大爷，来了就脚一翘要老百姓伺候，不满意了还要训人，不象志愿军，态度和蔼，放下枪就帮这帮那给他们当小伙计。乡村里没什么象样的劳力，青壮年都当兵去了，留下的都是老弱妇孺，志愿军来了，有空就帮她们下地干活，朝鲜老乡们自然欢迎。朝鲜农村妇女们挺豪放的，大概和身边没男性也有点关系，喜欢围着中国小伙子们寻开心。老爸那时年方二十岁，胡子还没长硬，长的也挺秀气的，她们就老和他开玩笑，说小排长留下来吧，我们村里的姑娘多的是随你挑。小和尚不解：您怎么就听得懂她们在说什么呢？老爸说：村里有老人会讲些简单的中文，再说她们还毛手毛脚，羞得我满脸通红还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呀？小和尚那时不开窍，也不懂毛手毛脚其实就是朝鲜大嫂们吃老爸这种志愿军童子豆腐的意思，反正老爸没娶朝鲜MM，回来多年之后娶了上海MM我老妈后来生下了小和尚，也就不去追问他在朝鲜是否遭遇性骚扰的问题了。

土鳖还要扛铁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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