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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一笼小包】“通”字辈的游击队(上) -- 王外马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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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通”字辈的游击队(下)

“通字辈”的这个坑,好长时间没有填上,惭愧,这是做人不厚道的表现。其实,马甲我也并不愿意这样的,确实是由于一些客观的原因让人很为难,还请各位见谅吧。

眼看端午节到了,想来想去,再为难也得把坑填上。

不过,咱们先说好:有关迟殿文的事情,马甲我也是道听途说,肯定有许多不尽不实的地方,只能作为闲聊的谈资,如果不小心牵涉到哪位当事人,那也只是流言而已,各位千万别太当真、也别跟我抬杠,行不?。

——好了,“预防针”打过,咱们接着说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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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迟殿文在集市上遇到了一个“棒槌”,心中十分恼怒。

通常,在济宁这一带,一般人即使不懂青帮规矩,也知道在水煎包棚子里喝“顶台”茶的人不好惹,没人会去找事。可这位却不同,他姓夏,塘沽人,是“北马场”的管事,一则没跑过江湖,二则仗着自己有后台,大大咧咧惯了,有点凡事不在乎的味道。

这“北马场”又是怎么回事呢?

离济宁火车站不远,有一个伪山东政府的“省立畜养试验场”,养了几百头种羊、种牛和种马,从事牲畜繁殖业务,他们的牧场在济宁南边(一个废弃的飞机场),所以叫“南马场”。另外,在济宁的北边,原先有一个寒羊场,后来被日本人改做了马场,专门驯养蒙古马,因此又称为“北马场”。这北马场的大股东就是那个名叫古屋猛的“青帮日本人”。

这位夏管事是个日本留学生,学兽医的,学问不错(后来还当过山东农学院的教授),可惜江湖阅历实在太差。他在水煎包子铺喝了好几壶“顶棚茶”,愣没看出迟殿文是干什么的,满嘴跑轮船、胡说海吹,还和青帮大佬拍胸打背、称兄道弟,把迟老大气得不行,当即就给徒子徒孙们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要想个辄教训这傻小子一下。

说句题外话。现在的电影电视剧里的江湖黑帮,从上海滩的许文强到香港岛的功夫王,都是一个模样:墨镜灰帽黑褂子、进门“大哥”“小弟”、出门砍刀斧头——其实并不完全是这样的,那时候,各帮派有着不同的特点。

就拿青帮和洪帮来说。洪帮不大讲究师承、更看重职位,谁当了大掌柜谁就是老大,所以,彼此称兄道弟的无所谓;但青帮却很重视师承辈份,没有“四海之内皆兄弟”的说法,讲究的是“师门字辈压光棍”、“父子不入同一门”,无论权势有多大,师父师叔师兄师弟分得很清楚。因此,当着“嗨”袍哥(袍哥属于洪帮)的人叫声“兄弟”没关系,可对于混青帮的人物,就得称呼“先生”“好汉”“老大”“朋友”,要是乱喊“老弟”“老兄”,说不定就成了旁边什么人的爷爷辈,是会得罪人的。

混帮派的人当然免不了打架斗狠,但也不是乱打,象青帮这样公开活动的大帮派,在江湖上办事也要遵从起码的社会规则,不能想打就打想杀就杀。比如这位夏管事,虽然冲撞了青帮的场子,但他毕竟是外人、不懂规矩,所以不能使用帮内的办法,要想教训他,还非得耍“阴”的才行。

迟殿文做个暗示,手下人就明白了,他的徒弟张知行就拽着夏管事去吃“杂毛肉”。

那时候,猪牛羊肉叫“大肉”、鸡鸭鱼虾叫“细肉”,这些肉要到饭馆子里才能吃得着。集市小摊上卖的是驴肉和狗肉,称为“杂毛肉”,五毛钱一碗,味道虽好却上不了正经酒席,平常解个谗倒正合适。肉摊上还卖“明流酒”(一种用黍子酿的酒),一坛子也是五毛钱——赶集的时候花上一块钱,可以管吃又管醉。

酒坛肉碗摆上来,张知行和几个喽罗就拉着夏管事猛灌。才三两下的工夫,姓夏的就喝高了,拍着胸脯请“各位兄弟”到北马场去做客、参观他们的蒙古马。

张知行眼珠一转:好啊,去看看!

到了北马场,一百多匹蒙古马养得真精神。张知行就开始装傻:“夏先生,咱们只骑过驴子、还没骑过军马呢,能不能让咱们也过个瘾”,夏先生正在酒劲上:“当然可以啦!”,于是帮他们挑选高头大马、还配上了马鞍具。

一伙人在马场转了几圈,抽个空子把侧门打开了。张知行喊一声:“不好了!马惊了!”,其他人也跟着大吼大叫,小伙子们骑着马就跑了,只留下夏管事还在马场办公室里发愣。

这一趟骗来了六匹装具齐备的好马,迟殿文看见以后高兴得直笑。可这些军马留在济宁也不是办法,干脆,送给鲁西分区吧,八路军打仗用得着战马。

过了几天,北马场的老板古屋猛找来了,迟殿文对他说:“你们那位姓夏的朋友,我是见过的。可后来他和几个人到集市上喝酒去了,至于那些人,我就不认识了……”

古屋猛也无可奈何。

送到鲁西分区的六匹战马引起了八路军的兴趣,分区领导问金济鱼游击大队:“能不能再弄一些马匹?”,迟殿文回答:没问题。

几天后,分区派来了两个排,带着长枪短枪机关枪,准备配合游击队袭击军马场,迟殿文却说用不着那么费劲——他早就花钱买通了北马场的看门人,八路军看中了什么马,牵出来就是了。

半夜里,两个排的八路军摸进了马场。大门开着,马匹也都在马厩里,可一群土八路生拉活拽,马儿就是不肯走。最后,躲在暗地里的看门老头实在忍不住了,跑出来告诉大家:“夜晚偷马要先牵头马,只要把它带走,其它的马匹就能跟上”。八路问:“哪一匹是头马?”,老头乐了:“头马当然是马厩口上的头一匹呀”。八路们这才恍然大悟,于是乎,四十四个人顺顺当当地牵走了四十四匹马。

这马儿偷得也太容易了!军分区领导一高兴,就琢磨着想成立个骑兵连。捎信给游击队: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剩下的军马全弄出来算了!

迟老大还是那句话:没问题!

北马场被偷以后,敌人增派了一个排的伪军担任警卫。可巧,这警卫排的排长和班长都是迟殿文的徒子徒孙,迟老大甚至不用花钱收买,打个招呼就搞定了。

这次行动是由“金济鱼游击大队”的顶头上司、原独立支队的董鸣春支队长亲自指挥的。他带来了不少人手,意思是要给小鬼子的军马场来个大搬家。

临动手的那天,驻守北马场的伪军排长借口过生日,把几个日本技师和管事都请到济宁城里喝酒去了,其他人也都灌了黄汤在各自屋子里睡大觉。两个伪军班长把宿舍房门从外面拴上,八路军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董鸣春带人从马厩里牵走了五十三匹军马,从仓库里搬走了八十二套马鞍具,顺手还把为日本技师提供早餐的两头奶牛也拉走了,只给鬼子们留下了几只小羊羔。

这么一来,八路军鲁西分区就成立了一个八十人的骑兵连,一色的蒙古马、一色的新鞍具。而那个“青帮日本人”古屋猛却只好宣布破产,关门大吉了事。

说起来,迟殿文一直是以隐蔽方式配合抗日活动的,他的游击队也是“游而不击”,只在暗地里协助八路军,从未和日伪军正面交过火。日本人对迟殿文虽然有所怀疑,但一方面没有找到证据,另一方面也顾忌青帮势力在地方上的影响,所以采取了比较容忍的态度,这使得迟殿文在日伪、国民党和八路军三方之间都能够得以敷衍,显得从容自在。

对共产党而言,迟殿文这样的表现,在环境恶劣的时候当然是可以接受的,但随着抗战形势的发展和根据地政权的逐渐扩大,党对各游击武装的素质要求也就有所提高。从44年以后,冀鲁豫军区多次试图对这支“通字辈”的游击队进行改造,规劝迟殿文放弃旧势力帮派思想、加入到人民武装的行列中来。

然而,迟殿文的态度却十分顽固。为了派政委、指导员的事,军区和军分区不知道和他谈了多少次,却始终达不成条款——这里面有个原因:迟殿文比较信任的共产党干部只有两个,一个前鲁西南行署专员袁复荣、一个运河支队政委朱道南,都是山东人。44年的时候,袁复荣已经牺牲了,而朱道南属于山东军区、不好插手冀鲁豫军区的事情,迟殿文就对其他人一个也信不过。

39年的“湖西肃反”错杀了许多山东地方干部、也伤了不少人的心(比如,骑兵团在44年消灭的时锡九和关玉平,原先也是湖西的八路军干部,都是被当初的“肃反”给逼反的),迟殿文对此还记忆犹新,所以,他始终不肯接受共产党的改编——双方谈来谈去,搞到最后就闹翻了。

在这种情况下,八路军对迟殿文采取了“打拉结合”的办法,一方面加强地方政权和民兵武装的力量,打击“通字辈游击队”的势力;另一方面加大了对迟殿文部基层骨干的统战力度。

45年春节前夕,迟殿文的得力助手、徒弟张知行带领一中队投奔了八路军。一中队是迟殿文最“精锐”的队伍,拥有他全部的轻重机枪,几乎相当于“通字辈游击队”的一半实力。迟殿文得知此事之后如丧考妣,究其丧心的原因,队伍的哗变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徒子徒孙们的背弃而去,代表着他青帮老大的权威从此丧失了。

张知行在这之前是不是共产党,马甲我不知道,对这次行动(起义?)的过程也不大清楚。只知道一个不幸的消息:1946年9月,晋冀鲁豫野战军第七纵队的张知行营长在定陶战役中牺牲了。

45年的春节,迟殿文没有过好,他先是嚷嚷着要把那些个背叛师门的徒弟抓回来,按帮规处置。到了年初六的中午,迟老大一觉醒来,发现枕头边有一封信,打开一看,居然是张知行写给他的规劝书。这下子,青帮老大再也不吭声了,回到济宁就大病了一场。

八路军运河支队的朱道南政委也给迟殿文去过信,鼓励他克服封建江湖观念,加入到革命队伍中来。说起朱道南的名字,知道的人不多,可若是提到电影《大浪淘沙》里的“靳恭授”就相当有名了——那就是以朱道南为原型改编的。

迟殿文怎么看待朱道南政委的来信,现在已无从知晓。因为接到信之后不久,迟殿文就被杀了。

44年,日本人改变了运河的管理方式,把山东的水运纳入“华北交通株市会社”管辖,这样一来,济宁的运河办事处就有了两个日本上司——水上警务段长山田本一和“株市会社”的司法主任执印省等也。有趣的是,这俩日本人也是“通”字辈的青帮大佬,不巧的是,这两个日本青帮和迟殿文混的不是同一路。

青帮起源于漕运,虽然民国以后的门徒干什么的都有,可讲到门派还是要按照漕运的“十路进京船队”来分师承。比如,迟殿文属于“杭三帮”,报号的时候就得这么说:“本舵满运船四十二只,进京打白旗白镶边,阴阳上红下黑。吃的是长流水,烧得是昆山柴”。那两位日本大佬是“嘉白帮”的,说的话也就不同:“满运船六十六只,进京打龙旗,半个月亮、金钩如意。吃的是翻花水,烧得是五湖四海柴”……

两个日本大佬和迟殿文不同路,却和济宁“安青道义会”的会长刘裕泰是一个帮的,这可是迟殿文的冤家。

刘裕泰也是“通”字辈。他是个苦出身,早先是扫地的,后来给当铺做“小子”。

当铺的幌子是“见物质当”,可要是遇到那种穷急了的人,跑到柜台前把胳膊一伸:“我把拳头当了!拿钱来吧”,当经理的还真没有办法。这时候就需要请外面的“小子”来顶着,打架打官司,把当铺的麻烦揽过去——刘裕泰干的就是这个营生,所以虽然吃得白白胖胖的,做买卖出生的迟殿文却对他一点儿也看不起。

有一次,俩人在赌场上打起来了。

赌博的时候,有的赌徒本钱不多,输光了以后想扳本就只有把衣服当了再接着干,于是,刘裕泰就搞“上门服务”。这小子自己不上场,专在赌桌边上守着,一会儿劝这个把衣服脱了当掉、一会儿又劝那个把衣服赎回去穿上,他倒不嫌麻烦,因为人家每赎当一次都要算利钱,折腾得越多他就越发财。

迟殿文当时正是霉庄、十几把没有开胡,被这乱七八糟的场面搞得火冒三丈,掀翻桌子揪住刘裕泰就是一顿胖揍。俩人从此就解下了梁子。

山田本一、执印省等也(这名字真怪)掌管运河之后,刘裕泰就开办了“裕泰行”粮行,当上了济宁第二任“安青道义会”会长,他还在两个日本同门师兄弟的支持下不断插手河运业务,硬是把迟殿文挤兑出了河防队。

说起来,45年的迟殿文真够倒霉的。国民党的朋友被打跑了、日伪政府的肥缺被青帮会长抢走了、徒弟又带着队伍投奔了八路军,把这个先前呼风唤雨的“通”字辈老大搞得里外不是人。

心里一着急,老迟就下狠手了。

45年的端午节,刘裕泰在济宁宴请几位“通”字辈的大佬,山田本一、执印省等也和迟殿文都在受邀之列。迟殿文称病没去,他想借这个机会杀掉两个日本人。

迟殿文委派的杀手姓温,天津人,是个“空子”。

所谓“空子”,是指流浪在外的青帮子弟。那时候在酒肆旅馆,时常会遇到这么一类人:帽子翻开、倒放在桌子上,左膝压住右膝,左手撮起三个手指、压在右手上,这表明他是流落到此的青帮弟子,想请帮里的三老四少帮个忙。一般情况下,这类人回答问题的“切口”是不会错的,但你却无法证实他说的是不是实话,也不能确定他师门和字辈的真假,所以就称为“空子”(据说,黄金荣也是以空子的身份混进青帮的)。

迟殿文要杀帮内的大佬,当然不能派自己的徒弟,请一个心狠手辣不怕死的“空子”当杀手正合适。

端午节是与河水有关的节日,漕运出身的青帮照例要进行一些礼仪性的祭祀活动。按一般情况,去吃饭的人都不会带枪,而且这几个通字辈大佬的年纪也不小了、腿脚功夫有限,所以,只要预先知道宴席的时间和地点,干掉他们不会是太难的事。

姓温的“空子”事先把手枪藏在酒店包间的大座钟后面,开席的时候再装作送热水毛巾的伙计混进去,悄悄摸出枪来就开打。

这计划原本不错,可惜,那天的饭桌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山东特务机关的政务班长小野正尔少佐(他也是“通”字辈的),这可是个厉害角色,反行刺的经验丰富。温“空子”还没来得及开火,就被小野摁在地上了。

于是,抓住刺客、严加审讯,姓温的“空子”不怕死却怕疼,被打了一顿就把迟殿文招出来了。接着,宪兵队又到迟老大的家里搜查,找到八路军的朱道南政委写给他的信……

当天晚上,迟殿文就被砍了头,尸体丢进了运河里。

迟殿文死了,他的“通”字辈的游击队也从此烟消云散。

现在对迟殿文的评价是“反动会道门头子,汉奸,抗战期间因内讧争斗而死”,这个结论估计难以翻案了。

但我想,这个青帮人物虽然反动,却也曾经帮助过八路军、做过对抗战有利的事情,还是应该有人记住他的好处的。并且,迟殿文毕竟是为了刺杀日伪头目而死的,无论结果如何,总还对得起青帮的“义气”二字,至少比起那个51年被人民政府处决的“刘裕泰先生”要光荣一些、更值得尊重一些吧。

又是端午,今天是迟殿文离世的六十二周年。

马甲我愿意拿出一颗粽子祭奠这位“通”字辈的青帮大佬。只是不知,他在另一个世界是否依然广收门徒、依然横行霸道。

只好在冥冥中对这位生于乱世、死于乱世的人物说一声:迟老大,记住教训吧。你能和屈原大夫死在同一天,也算是不冤了。

(完)

关键词(Tags): #“通”字辈的游击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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