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纪念西西河开流四周年-原创】穷山恶水出山贼 一 逃跑 -- 五度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天地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我不敢走大路，怕被我爹抓回去，那就是死路一条，所以从家里出来之后我就一直在跑。

那时雪已经下了一个上午，我走的又是小路，每往前走一步都要花很大的力气，雪深的地方，几乎没到了我的腰间。

关于那段经历我记得的不是很多，只有那天地之间漫无边际的雪，而路就在那雪的下面，所以我看不到。

就这么一天一夜后，我来到了这片树林。

光线突然暗了下来，让我以为又到了晚上，然后发现是树叶挡住了阳光。我抬头仰望，那些树如同巨人，让我敬畏。我甚至不敢走过去用手触摸一下那满是裂痕的树干。

我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前面的后边的，左边的右边的。我就站在他们的中间。然后我想到我爹是不会找到这里来了。想到这点后，我突然觉得很困，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以前听我娘说在雪地里睡着了就会有小鬼勾走你的魂。我却管不了那么多，只是慢慢的倒了下去，觉得躺下是那么舒服。然后眼前的那些大树也渐渐模糊了，最后那一瞬间我看到一个人影走过来，他向我伸出手，我知道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于是我也伸出手去，脸朝下扑倒在地上。

醒来的时候我只觉得很温暖，好像睡在自己家的土炕上面。那时我以为自己死了，因为我的眼看不见东西，周围还是一片黑暗。我低声叫了一声娘，感觉眼泪顺着鼻子流了下来。

“他娘的醒了！醒了！” 身边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兴奋的叫着。

大概是三天以后，我的眼睛才又能看见了。那个时候我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个沙嗓子的老王，在这之前他已经在我的床边守了整整五天，五天里只睡了两觉。

就是他把我从树林捡回来 , 然后放到马棚的干草堆里面。那时的我僵硬的好像一只冻死的老鼠。

“老疯子 , 干嘛不把他放到你的热炕上 , 是怕脏了你的床吗 ?”说话的人是山寨巡逻的小头目。他和几个人正站在外面看热闹。这些人杀人杀的多了， 救人对他们来说反倒是一件新鲜事。

“娘的 ,懂个屁。人都娘的冻硬了 , 还用火烤。不他娘的给烤化了。” 老王嘴上骂骂咧咧 , 跑到屋外摸了把雪。

他除去我的衣服 ,就用这雪在我身上擦了起来。几个喽罗看得渍渍的嘬牙花子 :“没想到老疯子还有两下子”。他们话音未落老王突然一阵狂笑 ,笑的他们头皮发麻。

老王的笑一般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往里吸气，好像风箱一样发出丝丝的的声音 ,然后第二阶段猛的爆发出来 ,那声音就像是半夜里打翻了乌鸦窝一样。

“过来看,过来看”,老王朝几个人招手。那几个人一边走一边把手放到了刀把上。意思是如果这老疯子真的疯了就把索性把他一刀剁了。但走到近前，他们也跟着笑起来。

“他娘的 ,人都快冻死了 ,屌还立着。 ”

“这叫人死屌不死。 ”

“跟个小辣椒似的。 ”

“这小子长大肯定是个采花的淫贼。 ”

老王本是笑着, 听到这最后一句，突然骂道: “屌立着是娘的有骨气, 不像你们几个怂包入洞房他也立不起来。” 那几个人脸顿时沉下来:“ 老疯子, 你再说一遍”。

小头目见状不好一拉他们胳膊: “哎！ 做事了做事了！ 。几个人一边往出走一边骂道:“娘的老疯子挺能捡, 上次捡了一只死袍子,这回捡了一个死孩子。给你当儿子正合适。”

十年后，同是在那片树林，老王被仇家砍掉了一条膀子，鲜血染红了好大一片地面。我把他背回来的时候他还在骂街。我一边跑一边陪着他骂。等到他把天底下最脏的话都说完了以后他沉默了。我说老王你醒醒，你要这么死了你就丢人了。他就接着骂，一边骂一边笑，说老子杀了一辈子人，现在终于被人杀了。想不丢人也不行了 ,然后就没有再说话。我跑回山寨的时候他已经断气多时。寨里的人都说是我把他背过了鬼门关，来世我会给他做儿子。却不知道十年前我已经是他的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