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恨嫁的女友 2.小草的故事 -- 煦鲤鱼

之二： 小草的故事。

小草姓曹。和我只是一年多的同学。她就象一棵平凡的小草，扔到群众的汪洋里，很难再找出来。

1 也许灰色的中学时代

小草说起来也挺可怜，小学时妈妈就去世了。她最小，上有一兄一姐。她一直乐乐呵呵的，使得我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她没有妈妈，虽然去她家没看到妈妈也觉得有点奇怪。可那时候，心眼直的愣是没想到有人会没妈妈。

小草的学校生活，以我的眼睛看来是灰色居多。她在这个重点中学，明显处于一种力不从心的状态。可贵之处在于她的心态极好。始终保持着努力进取的精神。她从不迟到早退，认真听课记笔记。作业对不对不论总是仔细整洁。冲这份态度，老师也不忍心再批评她。反而喜欢她。

她有一次出彩，我记的，是一次作文课。老师让我们自办报纸。她的报纸也被选出来展览让我有点惊奇。后来发现她的报纸是惹人喜爱的整洁，属于卷面分极高的那种。她的字并不好看，矮矮趴趴的拘谨，但难得的是字大小相同，方向一致，力度无轻重区别，且排列整齐紧凑，象是用尺子比着写出来一样。对比一下自己龙飞凤舞的乱，也许从那时起，我觉得小草也有闪光点。

小草很活泼的样子，学习成绩看来丝毫不影响她的情绪，她没有让我感觉出她后来说的内向忧郁。何况我根本不会察言观色。她胖乎乎，圆圆脸，浓眉。眼睛不大，一笑起来更小，没有心机的可爱型。她是班里最袖珍的女生，男生们开玩笑，就说她是小妹妹。其实半大不小的都是孩子，谁也没有因为这个就照顾她。可是，这个感觉却深深影响了她以后的生活。

2 自信膨胀

高中毕业，小草和我们一起考上了大学。那年赶上试行自费制度，一般人都不情愿花钱宁可复读。她爸爸非常务实，所以她考的分数虽然差了点，却上了名牌大学的自费专科。

进了大学门后，小草突然在学习上获得了自信，成了班里的优等生。她写信告诉我她也获得奖学金时，我惊奇的不行。后来想也许她开窍了，或者周围同学太差。

小草的大学生活过得很充实。她保持着中学生心态，享受着小妹妹和优等生的感觉。一心一意念书，两耳不闻窗外。自然也不谈恋爱，觉得自己小。这么尊敬师长认真学习的学生实在少见，老师们因此很喜欢她。她至今还和一个老教授保持联系。她也许天生具有这种魅力，比如我妈也喜欢她，觉得她嘴巴甜会办事。比起自己两个死硬嘴巴的女儿强太多。

大学毕业，小草爸爸已顺利为她找到工作。一贯的努力认真，让她很快成为优秀工作者。后来她转行做起财会，也做的很顺手，据她说还升了职。她很得意，虽然知道我不关心这些，也偶尔向我透露一点，希望得到我的表扬。

小草运气很好。工作不久，就分到了一套小房子。而一般单位未婚女性享受不到分房子的权利（比如月亮，当了十年大夫仍然和护士一起住在集体宿舍里）。这样她很早就有了自己的房子。后来又赶上了土地升值。今年，卖掉了小房子，加上工作多年的积蓄，她买了一栋大房子。眉飞色舞的炫耀了好几次。我也不得不佩服，我就没有可能买到这么大的房子。

小草的生活很顺利很幸运，无波无澜。她一直过着一种极其规律甚至可谓清心寡欲的生活。因此她人看起来特别显小，比她年龄至少小十岁的样子。和我在一起，人家会指着她问是妹妹吧？其实她比我大。上班后她人变瘦了，成了个小巧玲珑的清秀姑娘。

3 晚了十年的青春期

我们过去那十几年，一般是一年见一两次面，在我寒暑假回老家的那几天。每次聊几个小时，谈谈近况，未来，同学动向。她始终表现的对目前生活很满意的样子，我想她可真幸运。但是十几年谈下来，渐渐的觉察出不对来。

二十四五那时候，她曾笑眯眯的告诉我：“同事居然要给我介绍朋友啊”。语气的潜台词是一半惊奇一半不屑。象是说，我还是孩子怎么可能？我那时也笑笑，因为我那会儿相信，白马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是邻家大婶牵来的。她于是觉得我们很有共同语言。当然她还是去和那些朋友见面，但纯粹为了完成任务。所以相亲只限于走过场。

二十七八岁之后，她开始同我讨论意中人。那时我已和黑马结婚。她向我取经，半开玩笑的。她盼望一个素质高，有共同语言，有点艺术修养的人来敲她的门。我听完觉得她中了琼瑶毒。我告诉她我那黑马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是邻家大婶牵来的，是我自己抢来的。她听完只说，这法子她不可能用，她等，她不急。

后来她认识一个比自己小的男孩，一起出去玩过几次，好象有点动心。可是她很犹豫，觉得虽然喜欢和他出去玩，可是总觉得他素质不高。这事很快就结束了。我说总算谈过一次恋爱了，长点经验了吧。她说没有，那还不是恋爱。

她告诉我她大学时也曾喜欢过一个同学，而一个经常坐在她背后的男生应该对她有意过。但是她始终羞怯或者冷淡，于是男生们有了女朋友。前一段时间她热切的参加了大学同学聚会，聚会时见到了默默喜欢过的男生。他在另一个城市，已经结了婚，但又离婚了。她回来后和那个男生保持着密切联系，晚上要等到对方的短信来才睡觉。我还曾接到她紧急电话要求给订旅馆，说五一期间想带朋友旅游。那时正好出差没法帮忙，她自己找旅行社解决了，并许诺以后会告诉我一切。记得当时的语调非常兴奋，后来却再没有了消息。问起来，她没说原因，只说那也许是她的一场精神恋爱。对着那个男生，她突然找不到一点感觉。

4 封闭的等待

她又回复以前的生活状态，甚至刻意不交朋友，她说好象觉得值得她交往的人并不多。就这样过着简单平淡的日子，认真的工作，认真的学习，用辛苦的努力换来了一堆证书、头衔、荣誉。

她过一阵就会来找我聊天一次，谈到感情我就拐着弯的暗示：放弃理想主义，多找找对方的优点，给对方一个机会。她则说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大房子，工作也不错，天天看书工作很忙，生活一点也不无聊。她很喜欢很享受这种生活，所以可以慢慢找一个素质比较高的。

这要求其实不过分，换了我也会如此。但是总觉得她这样下去没有尽头。她没有妈妈，没有人天天在耳边絮叨烦她。她的姐姐，仍然待字闺中，无形中给了她精神支撑。她好象是把自己当作17岁的少女，不觉得位置错位。她不肯看现实：三十多岁，生活在小城市，生活圈子小，过三十没结婚的男人几乎为0。按照她的理想等下去，她最大的可能是嫁不出去。我不愿意把社会想象的这般现实和残酷，我也不忍心去点破她的梦。

5文字游戏帮不了她

一个月前，她兴致勃勃的告诉我她新开了博客，让我一定去看她的文章。我看完感到颇为惊奇，给她留言说写出这样文字的她，不是我十几年前认识的那一个。看起来她这些年的时间真的是用来读书，所以长进非常大。她得到我的认可后喜形于色，说她也喜欢自己的文字，让我看到好的时候要表扬她。她的文字是走忧郁，唯美的小资路线，漂亮的图片，灰色的文字，常常对景伤感。这是我十几岁时曾喜欢过的风格。我后来也没空去仔细念。只是上去点个卯，顺便评论两句。

又过了一阵，她突然失常，在博客上哭泣发泄，说她一直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为什么越长大，越脆弱，越容易受伤？对这个局面我不意外，早就想过总有一天会这样。社会的压力在那儿，她假装不知道，她以为自己不在乎，其实正相反。太在乎，但是束手无策。所以维持现状不肯改变成为她的选择。现在一定是压力找到了一个发泄渠道。莫非是因为别人给她介绍的那个39岁的离婚中学老师？她当时曾心烦的来问我，难道别人认为她有个男人就该知足？可是这事不应等到现在才爆发啊。

我赶紧问她发生了什么事，理由让我啼笑皆非：一个十年同事要离开，而她习惯了信任依赖这个同事。

6 拉锯一样的劝解

我想了半天，字斟句酌的给她回复，希望乘机把她从壳里拉出来。我用自己做对比，写道：

“10年前我也说过这句话——我一直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为什么会这么说，是因为生活真实的一面已经逐渐的向我们逼近，心中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但是自己却不知道那是什么，因而恐慌。现在我不会再说这些话了。你呢，到现在才开始说。或者，到现在还在说。

人越长大，为什么会越脆弱，越容易受伤——因为长大意味着走进现实，走进社会早已设定好的人的轨迹。中间你若脱轨，站在了圈子外，就会发现圈子外的同道和精神寄托不容易找到。若站在那儿不动，就会发现圈子越来越远。想要回到圈子里一开始是不甘，时间久了会无力。这时的脆弱感，是心灵承受的压力增大所致。并不是真的比10岁的你更脆弱。压力大是折磨，就会受伤。

这段时间一般人都会经过。一开始，大家都是有各自不切实际的梦想的。但有些人可能快的没有感觉。有些人则拖到很久都不能改变。按照你现在的思考处理方式，只会越拖越伤。我的直觉是：你首先需要改变这个心态。不要在心里把自己当作小孩子。因为这说明了你的恐慌，以及你的逃避。这种态度是无法解决问题的。”

她好象不理解我的意思。她说自己只是念旧，不喜欢改变而已，自己是会调整心态的。她写这些文字，就是一种调整方法。几年前就已经开始，难过了就写日记，有一年写了很厚的一本。

我当然知道她一定会慢慢好，又回到原先的生活中继续，等待下一次受伤。可是她要等到什么时候？她已经等了快十年了。

我再次给她留言：“十年同事，一旦离开，是不得不感伤。但感伤而已，实在不值得这般留恋。你是你，她是她。你的问题在于自己心事的压力，找不到合适的宣泄出口。碰上这么一点小事，就故意放纵自己，转移自己的视线。倒不如索性正视，承认一切问题。想办法做到调侃自己，而不是可怜自己，那才算你接受现实。然后或者坚持理想或者妥协，都能心安。

你的网名也可以改一改。水至清则无鱼。你自认为是小小的清水，就是一种错误。自以为是谦虚的清高，不与浊世同流。反映出的是不自信和自傲的矛盾。你现在缺的是入世，不是出世。却还是在那儿端着小小的架子，或者把着自己自以为的信仰不放。决定得自己拿。事情只能自己做。别人是帮不了你的。说得可能有些刻薄，就是希望你能索性痛一下。”

7 宁愿躲起来

她为此消失了两天。然后把那篇文章改成了不公开。两天后，又主动冒出来。说她现在有沦落的感觉，有忧郁的倾向。心态不好，只想过很低沉的日子。她承认自己太孤单了。

我既然已经说开了，也不怕再让她伤心。我告诉她问题在于她太高看自己。要明白自己有缺陷，不完美也无法完美。不要觉得单纯是美德是值得赞美的。别拿性格做幌子给自己不改的借口。

她听到这儿突然插了一句：“我要改什么？我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怎么改？”

我干脆回答，“你的问题的根儿，就是赶紧想办法找个合适的男朋友嫁了。但是你就是不肯看清楚这点。”

她解释自己笨，感情白痴，不会与异性相处。她也喜欢过人，别人也喜欢过她，最后却总无缘。

沉默了一阵，她忽然说，“傻瓜，我是因为从小没有母亲才忧郁，才不是因为嫁不出去而忧郁呢。我没觉得自己寂寞，就是想能找个真心疼自己的人，过平淡的日子，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我那读书计划，后面还排一串呢，我不无聊，也不寂寞。”

我傻眼，说了半天又绕回起点。我只好说，“你爱听不听，先解决自己，然后慢慢看书。书一辈子也读不完，我希望看到你，在你自己的小家里，捧本闲书慢慢读。”

她乐呵呵的回答我，”这是我理想的生活啊。我新买的房子，书房很大。我真是喜欢这样的生活，现在就缺一个理想的合伙人了。也许我要求高了些，但我希望对方素质比我高些，所以才没有因为结婚而结婚，你会说我有些理想化，对吧？”

我想说对啊，却没说出口。我也希望我的朋友，这个善良可爱的纯洁小女人，能实现她的梦想，找到一个情投意合的好男人。可是这个男人若是一直不出现，她该怎么办？等下去就一定会等来缘分吗？但，她若是为结婚而结婚，以后会不会幸福？

我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出的那些主意是不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主意。

今年她已经满33岁。却还是个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的纯洁女孩。

8 后记

我妈对我说，若是小草能再高5厘米，就好了。她身高不足150公分，这是她最大的缺陷。

写小草写得很困难。乱，不知道从何谈起。太久的朋友啦。我一直以为她单纯，可爱，有点自卑，现在又发现她有点自恋。也许我并不了解她。

我为什么会和她成为好朋友，我自己也不清楚。她说我们脾气相投。但我明白我们是很不同的。也许是因为她和我喜欢过的男生住的很近，我经常以她为借口去偷偷看一眼他。结果初恋虽然成功，也不过勉强保持了三年。而这个当年不起眼的小草，虽然一开始交得三心二意，倒和我一起走过十几年。当年那么多的朋友后来都淡了，沙里淘金一般留下她来。也许这就是缘分吧。也因此才来得及发现她越来越多的优点，逐渐更正了学生时代的印象。中学生的眼睛，看人非常的不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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