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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车间纪事 -- 东张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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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车间纪事

第一份工作,被安排先到车间实习,跟着班组三班倒。这段经历和以后坐办公室截然不同,现在回想起来,还着实学了不少书本以外的东西。

“知恩图报”的总经理

单位离家很近,前几年出过一次不大不小的事故。说它大,因为一次误排放污染了周围至少五六个街道的自来水----这是在上海,五六个街道怎么着也得有个十几万人;说它小,因为并不含毒,只是自来水“卖相” 难看一点。记得后来报纸上追踪报道,为了这事公司总经理被撤职。

实习了几天,和班组里几个小年轻混熟了,自然要问他们记不记得当年那回事。有几个还真知道:“现在的总经理当时是副总,就是那件事后被扶正的。还有,车间里那个电工xxx(这人我白天刚见过)就是当事人,当年就是他值夜班的时候扳错了阀门,整一缸原料全倒进黄浦江了。也活该倒楣,旁边自来水厂的进水口离我们厂的排水口就差了十米(上海的水质可想而知了),结果你就知道了。其实说起来,有那个总经理什么事啊,又不是他让开那个阀门的。”

“奥,就是那个电工干的啊。总经理都撤职了,不知道他吃了什么处分?不对,他以前是操作工,怎么现在改电工了?”

这里要做一点解释,车间里的工人也分成三六九等,操作工最低,没技术含量,不需要什么文化,而电工和钳工等都算是技术工人,要经过专门培训,工资高,工作轻松,还不用三班倒。所以我有此一问。

“他什么处分都没有,新总经理上来半年后送他去学电工了,这不改做白班了。你怎么这都不明白,他多大的功劳啊,没他现在的总经理能扶正吗?”

我打趣道:“要不我们也这么干一次,让下任总经理也培养一下。”

隔了没多久,机缘巧合,我和这个电工还亲密接触了一段时间----两人都参加了民兵训练。这个人其实挺好,就是莽撞了一点。有一天偷偷喝了酒,和排长打起来了,打完拔腿就回家了。这个事情也是可大可小,我以为这回可要两罪并罚了,没想到,还是没事。

知恩图报的副总经理

有一天下班,和同班组一个人一起往更衣室方向走,看见迎面来一老头,个不高,戴付黑边眼镜,虽然穿着工作服,但整整齐齐,手里还拎着一只式样很老的包。慢腾腾地往车间方向走,一看就是来接班的。同行的人上前打招呼,老头还抽空朝我笑了笑。

走远了同伴问我,对刚才的老头什么感觉。我说没感觉啊,一个普通老工人而已。同伴大笑,告诉我他在文革时是我们厂(那时当然还没有成立公司) 的厂长,正厂长啊!我吓了一大跳,想起了侯跃文相声里的台词----“文革时在中央音乐学院里摇铃,文革前是----看大门的” 。敢情真有这种事啊!

同伴说别看老家伙现在老老实实,得谁和谁笑,以前可是心狠手辣,听说手上都有几条人命----这我也是听来的,可别到处说。你知道我们班组值班长是怎么当上这个小官的?----这个说来话长,现在公司的白副总当年被老家伙带人打得奄奄一息,我们值班长他爸看他可怜,仗着自己根正苗红,冒险把他偷偷背回家,细心照顾,这才算把命保住。后来值班长顶替进厂,白副总也官复原职,他这是抱恩哪。要不是值班长文化实在太低,说不定就是车间主任了。

后来,我有一次去值班长的家,看见老爷子。已经七十多了,身体很硬朗。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一身正气,不禁肃然起敬。

面无三两肉的人事部经理

人事部经理属于吃死不会胖的那种类型,尤其是那张脸,除了骨头就是皮了。后来听车间的一个老师傅讲,这种面无三两肉的相貌叫“奸相” 。我听了他的发迹史,觉得有些还是挺让人佩服的。他以前只是个车间的普通工人,能爬上这么高的位置相当不容易。车间里好些老工人都熟悉他,但对他绝无好印象。因为他在车间里呆过,对工人们那些偷懒的小伎俩一清二楚,半夜里如果来查岗的话,那些打瞌睡的工人被他一抓一个准。

因为恨他,工人们背地里编排了很多关于他的笑话,其中最有名的一个是:有人向他反映医务室医生态度极差,他眨巴着眼睛:“不会吧,我去的时候她态度可是挺好的。”我也不知道真假,姑且听之。

我对他印象最深刻的要属刚去报道的时候,他给我们做报告。才吃完午饭,一干人等都昏昏欲睡。他可能觉得效果不太好,突然提高声音来了句:“你们啊…都不是人…!”

一时间,大伙瞌睡虫都没了,瞪大了眼睛盯着他,想想好歹是个大公司的人事部经理,怎么说得出这种话。他一看大家都精神了,这才轻轻吐出下半句:“...是人材!”

想家的小姑娘们

第一次进包装工段的时候,把我着实吓了一跳。我呆的公司在外面还算名声响亮(虽然实际不怎么样) ,但做梦也想不到原来产品竟是这么包装的。整个工段混乱不堪不说,要命的是粉尘飞扬,四五十个小姑娘在那里手脚不停地封口,装箱。大热天的非但不能用风扇,还都得戴着口罩,浑身上下用白大褂裹紧,否则粉尘一碰到汗水,皮肤上就是一片红。

后来我知道,小姑娘们都不归我们公司管,是军队下属的一个什么工厂出面从四川,安徽和江苏等地招来的。全年基本无休,每天八小时(经常要加班),早中晚班一周换一次。要说我们公司给的包装费不算少,但分到她们头上就没多少了。没去过她们住的地方,但听说有一次,他们工厂有一个顾问(据说是毛主席给南京路上好八连题词时的指导员,现在离休作了他们工厂的顾问) 到了小姑娘们住宿的地方,气得老头子当场拍了桌子。马三立有个相声说顾问其实就是没人顾,没人问,还真是这么回事。老指导员发了一通脾气回去了,那地方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之所以我一直称她们小姑娘,因为我怎么看她们好多人都不满十八岁。那一年公司产品卖得很好,大年夜也加班。我幸好轮到休息,后来听隔壁班组的同事说,那天晚上吃完晚饭(公司特意给她们加了菜) ,也不知谁领的头,全体姑娘们在食堂抱头痛哭,直哭到下班,大年夜的中班产量只有平时的三分之一 (产量多少直接与奖金挂钩,无论工人还是民工) 。

“当时我们全班组的人都看着难受,谁也不忍心催她们去干活。唉,说到底,还都是些孩子啊!” 那个同事这么对我说。

当我离开这家公司的时候,包装工段环境已经大有改善。又是好多年过去了,听说现在已经引进了好多包装机器,那些小姑娘们也想必都拿着打工的钱回家了。

通宝推:大眼,坐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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