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举头三尺（上） -- 李靖岩

一篇伤痕累累的小说。

　　一

　　又开会了，五百年一次，还在瑶池。这就是法度。每五百年，神仙界昂昂烈烈的举行一次大会，团结而胜利。除了被孙猴子捣乱一次外。一切都好。神仙们的事业轰轰烈烈的发展，让人欣慰。自从有了记者，宣传大会的镜头更第一次从什么大帝呀，天尊呀，五方五老这些高级干部身上移转开去，关注一下平民——我们是说普通神仙。比如青冥子和无名这样的。

象这样的神仙有无数亿个，平时散落在洋洋大千世界里，没有诸山海岛可以住，心情也抑郁。北京的沙尘暴一来，照例刮一脸灰。沈阳前一段下大雪，几千个小神仙被大雪隔在公路或机场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庭的心理医生每天都忙的焦头烂额，声嘶力竭的说：“你们好歹也考虑下领导的感受嘛。北京户口上海户口白叫你们占，又不用花钱买一平米一万多的楼，多好的事情呀。”

“可是我们好歹也是神仙呀。”一个小神仙怯生生的说。

“就是就是。”马上有声音支持，“谁稀罕北京上海，偶女朋友三千年前就朝偶说，只要办到蓬莱岛的户口立马和偶双宿双栖。可直到今天偶们还在下界吃灰。不干！”

“切！”心理医生嗤之以鼻。

本来嘛，象这样的基层神仙的工作现在越来越难做了。你给他们讲什么大道理，可摆在眼前的事实是昭然的。原先，当大地上只是一些飞禽走兽花花草草什么的时候，日子多美好，神仙们争抢着要去下界轮休，正如领导同志们夏天爱一头扎到哈尔滨开会一样。可是现在，人越来越多，工作难度越来越大，而环境越来越危险。早先，天下的风都由风神封十八姨管着，这是个脾气暴烈的大龄美眉，一怒起来，就刮阵大风把地上的小神仙们吹跑，以示惩戒。所以风那时候是劫数。然而十八姨发怒的时候也少，倒还能忍。现在的大城市，楼越盖越高，楼群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奇妙的刮一场大风，吹跑几十个小神仙——在胡同里迷路，只好打电话给北京都土地，都土地就近派车把他们接出来。然而封十八姨言之凿凿的说：这可不是我干的。爱找谁找谁。

小神仙们只好默默的忍受。他们本身连收拢楼宇间大风的法力都没有。而人类仍然乐此不疲的把房子的楼层和价格都弄的很高。过去他们只惹不起高级神仙，现在他们也惹不起人，然而还要默默工作，不许叫苦。开会的时候表决一定要举手，二十四小时上班，没有节假日，值勤周期长达几十到上百年。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只是小神仙……

　　二

　　这一类神仙叫做头上神仙。长的很小，平均身高只有一到两厘米。每个人或者花草树木生灵头上都住着一个，除了赶上五百年的大会期间可以上一次天，绝大多数神仙要等到站完这一班岗（时间视它守护的人寿命而定）才能休息。他们不可以干涉被守护人的命运，其实那一丁点法力也干涉不了。只是做监督和记录的工作，看看这人到底是好还是坏，好人的话就给他的身上罩一层红光，坏人罩黑光，病了罩灰光，异人高手罩青光，以及什么紫呀蓝呀，只有有慧眼的人才能看得见。青冥子和无名就是这样的两个头上神仙，而且是一直干这种工作干了很久的头上神仙，以至于无名一赌气现在改叫无名，把以前那个“玄虚什么太一……真人”的头衔也扔了。他说，神若无名，就可专心工作。

他跟青冥子是好朋友，也是同事。唯一区别是青冥子是女的。原先，头上神仙不分男女，尤其是欧洲那边，都不流行洗澡的。后来天界陆续上来几个天师和真人，都在下界掌握了新学说，很讲礼节和男女大防，谴责住在女生头上的男神仙有偷窥的嫌疑，什么都被他们看见了。于是以后女人头上全是女神仙。

工作干久了。有时候很无聊。这样的头上神仙在工作的有几十亿个，而且每个只有一两厘米那么大，飘在人头顶上飞来飞去，有时候彼此离的近的也可以串个门什么的。甚至稍微走开一会，天庭也管不了这么具体。因为小神仙数量太多了，倘若同时想审查这么多小神仙的工作，需要开慧眼，而且老君或者如来那样的大神通才支持得住。所以根本没人管。小神仙的工作，一小半靠原则，一大半靠自觉。

好在小神仙基本都自觉。

　　三

　　无名自我感觉和青冥子很有缘法。因为他们老能见面。最近的一次见面只在三年以前，这对神仙而言简直不能算时间。那大概是一九八零年。一群半大小子哄笑着从某胡同里呼啸而出，随手扔掉手上的砖头。烟尘散开的胡同里一个倒霉的人被拍的血肉模糊躺在地上，他的头上神仙正津津有味的看武侠小说，并不关心就在他身下的那一场真人秀。

这群小子鱼涌而出，使胡同口背着书包放学的一个少女吓了一蹦。少女睁着大眼睛愣愣的看着这群“野”字的真人演绎版轰然而去，其中一个少年在第一眼看到她的清秀和英气的时候有一点呆，这窘境立即被同伙发现，狠哄了他一把，扔下一堆口哨逃走了。

那时候在那少年头顶上的无名也有一点呆的看着那少女头顶上飘来飘去的青冥子。青冥子却没有看见他，她正专注的坐在书桌前学习，台灯昏黄的光映在她玉一般的脸颊上。无名回过头，看看自己这边散落的哑铃和杠铃什么的，很郁闷的抓起一个哑铃向外扔去，哑铃砸在一层薄薄的光华上湮灭了。——小神仙们的法力虽然很小很小，给自己做一个家还是绰绰有余。只不过一切这些幻化的东西都很小而且很脆弱，外边有结界包着以保证掉不下去。充其量在底下的人走路撞到电线杆或树的时候怜悯的洒几颗金星下去。本来也不必要，最近环境恶劣，结界一旦布上就很少主动张开了。

所以在五百年神仙大会上碰到青冥子，无名很开心。主动跟她打招呼。“HI~~。”

“啊。”青冥子友善的说，“是你啊，好久不见了。怎么样，还好吗？”

“恩恩。”无名说，“凑合吧，紧张的生活。你呢？上次看到你在学习。”

“我想考初级天使，可惜没过。”青冥子有点懊恼,“我英语不好。”

“你想出国？”无名挠挠头，“最近审查很严的，而且据说耶酥那里也不怎么着，吃的很不习惯。”他知道青冥子唯一的小小嗜好就是吃东西。

“可是那边起码可以不用住在人头顶上。”青冥子向往的说，“初级天使可以变大，变的和他们那些正常的神仙一样大。啊——”

无名顺着她的眼光望去，青冥子正盯着不远处桌案上一盘大蟠桃，眼睛里的红心噼里啪啦的闪，“偶想吃那个，可是……”

小神仙们是没有权利吃桃子的。因为他们太小了，可以忽略不计。更大的神仙们把五百年这次大会叫做“蟠桃盛会”，主题就是吃桃子，而小神仙们只能说“五百年神仙大会”，没有桃子他们吃。

“偶去给你弄一个。”无名很勇敢的说，青冥子来不及阻拦他，他已经冲到桌子上，看准一个饱满的桃子就用力望起搬。然而那桃子足有十个小神仙那么重，无名踉跄的搬起桃子，眼睛就被遮住了，只好在桌子上不分方向的走来走去。象猫和老鼠里搬着一堆吃的的老鼠一样。大神仙们一阵轰笑。

“这么个小不点也想吃桃子？”

“不可以吗？”无名奋力的把头露出来抗议，“蟠桃园里每一个桃子一结出来，就有我们这样的一个小神仙一直住在上边，替它挡阳光，抓虫子，浇水。直到桃子熟了，摘下来给你们吃。凭什么我们不可以？！”

他一边要抗议，一边要搬桃子，结果桃子太重了，砰的一下把他压到桌子上，只露出两条腿，大神仙们又大笑。无名摇摇晃晃的爬起来，继续搬桃子。然而桃子搬起来眼睛就又看不见，巨灵神把两只大手竖在桌子上。无名搬着桃子努力向前走，一下撞到手掌上。摔个跟头，赶紧爬起来掉个方向走，撞到另一只手掌上……

忽然之间，他感觉到两只小小的手抓住了他的手，四只手臂一起托住桃子。青冥子从另一端露出头来朝他笑笑。“我们一起搬。”

两个小神仙手拉着手搬着桃子一起横着走，这样受力均匀，可以保证平衡，眼睛也可以侧过去看到旁边的道路。青冥子手很小，但并不象古书里形容美女一样那么绵，用力的时候可以感觉到骨头，硬硬的，很英秀。大神仙们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个小不点真的努力的把桃子搬走了，都感到很郁闷。王母娘娘适时开解道：“万物混一，众生平等。我们这里还有很多。”

　　四

　　把桃子放下，青冥子脸立刻就红了，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女孩子总是勇敢起来比男人更勇敢，但怯下去就更怯。青冥子砰的一下在身边变出一个小厨房，拿出好多盘子和盏，还有刀和羹匙什么的。然后抬起头，朝无名笑笑，“来，你来分桃子，我去叫其他小神仙来一起吃。”

无名小心翼翼的走进青冥子的小房子，感觉这个小空间比自己的要清洁舒服的多，而且空气中散发着一种仿佛梦境的香。他认真的分着桃子，一群小神仙欢呼着飞过来加入吃桃子的行列。无名把桃子最多的盘子分给青冥子，看着她高兴的把桃子吃完，嘴边弄的一塌糊涂，还在意犹未尽的东张西望，跟看书时候的严肃与专注判若两人。无名把自己手上一点没动的桃子盘递给她，示意她继续，青冥子惊讶的看着桃子盘，说“你怎么一点都不吃呀？很好吃的！”

无名笑笑，示意她继续。青冥子认真的摇头：“蟠桃是很有营养的东西，采天地之灵气，日精月华。所以我们小神仙吃了蟠桃之后身体会变大，假如偶吃你不吃，下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只会到偶这里。”她认真的比比自己的脖子，“不对，这里。”又比比自己的腰。“你要比我矮太多我们就不能出去逛街了。”

无名认为这的确是个问题。他认真的思索了一下，砰的一下变出个计算器，乒乓一顿乱按，计算出个结果，小心翼翼的把盘子里的桃子划成两半，说：“我吃这半，你吃那半，现在我比你高，这样一来以后我们的个子就一样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