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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回家的路程这么难,回家的动力这么强 -- 尼伯龙根·蜗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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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回家的路程这么难,回家的动力这么强

欧洲鳗鱼是欧洲北海和北大西洋最常见的鱼类,欧洲人食用鳗鱼可能有几千年的历史了。但是欧洲鳗鱼的生活史却是自然史上最神秘的问题之一。鳗鱼生活在欧洲的河流之中,每年秋天,数以万计的鳗鱼都会从河流游向大海,在大海里产卵。奇怪的是,欧洲人从来没有见过成年的鳗鱼在产完卵之后回到河流里面来。而每年的春天,数以万计的幼年鳗鱼(elver)又会出现在欧洲海岸边,逆流而上,游到欧洲的河流里。人们估计,鳗鱼每年秋天都在某个神秘的地点产卵,然后第二年春天幼年鳗鱼才游回欧洲。总体说来,这个估计不能说错,但是,直到1905年之前,没有人知道,原来鳗鱼返乡的路是这样的艰难。

1896年,意大利的科学家报告了一个让人惊奇的事。他们从北美的加勒比海域弄来一批透明的小鱼。这种小鱼只有大概1厘米长,全身透明,和鳗鱼没有一处相像的地方,生物学家一致认为这是一个独立的物种。意大利的科学家把这种鱼带回了欧洲,在地中海设立了一个大水箱进行观察。他们居然发现,这种鱼长着长着,就会变成在欧洲的的幼年鳗鱼。这个观察大大震惊了生物学界,原来大家一直认为的幼年鳗鱼并不是真正的最幼年的鳗鱼,而是青春期的鳗鱼。

1905年,丹麦科学家舒密特(Johann Schumidt)主持了一个为期30年的对野生鳗鱼的观察计划,这个计划一直到1933年他逝世才结束。这个研究终于弄清了鳗鱼的生命历程。这个生命历程的宏大和艰辛,大大震惊了生物学界和普通公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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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秋天,成年的鳗鱼就会从河里游到北海,经过英吉利海峡,沿着欧洲大陆的西岸,一直向南游,直到非洲西岸的加那利群岛。然后一直向西游,横穿过大西洋,一直游到北美大陆东岸的马尾藻海(Sargasso Sea),行程6000公里,费时约两个月(灰线)。它们的产卵地点大约在神秘的百慕大群岛附近。成年鳗鱼产卵后就会死去。

孵出的幼年鳗鱼(Leptocephalus)长得和成年鳗鱼一点都不像,成年鳗鱼是细长的,而幼鳗却是扁长的,浑身透明,只有一厘米长短,几乎没有游泳的能力,以浮游生物为生。就是这样弱小的生命,却要进行一段生物界中不可思议的旅程。从它们出生的第一天开始,它们的生命就有一个目标,向着他们父母的家游回去。由于游泳能力不足,所以它们不能按照父母游来的路线游回去,而只能顺着北大西洋洋流一边漂浮一边游动回去(红线)。北大西洋洋流是鱼类的公用通道,无数食肉鱼就在那里掠夺过路的客人。身体细小、游动极慢、毫无防御能力但又数量众多的幼鳗自然就是江湖豪客的最美味的盘中餐了。它们的防御能力是如此地差,甚至连一些低等的动物比如水母,虾蟹等也可以随意把它们当点心。当幼鳗游到北大西洋中部的时候,能生存下来的不过是万中无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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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鳗一边漂浮,一边也在长大。当它们花了两年到达北大西洋中部时,身体就长到2.5厘米的时候,也开始了人生的最大转变:它们开始从幼鳗向青春期的鳗鱼转变。这个转变非常巨大,首先,它们的身体变窄变长,其次它们颜色变深,逐渐不透明,最后它们长出了背鳍和腹鳍,这样它们的游泳力就有了长足的提高,有了一些躲避掠夺者的能力。即便如此,它们还要再花一年的时间,当它们的身体长到了4.5厘米的时候,它们才到达欧洲的西岸。从出生到游回欧洲,它们要花费整整3年的时间。这时,鳗鱼队伍出现了分化,雄鳗完成了自己的迁徙之旅;而雌鳗,它们生命中最艰苦的历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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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回欧洲之后,雌鳗的任务就是从海水游回淡水中。它们的父辈从淡水游到海水是顺流而下,而即便是它们生命的前三年,也是顺着洋流漂移。而从海水游回淡水却要逆流而上,欧洲特别是北欧多山,河流的落差很大,河水很急,它们要游到每一条最细小的小溪去,任务的艰巨难以想象。为了对抗河水的冲力,它们步步为营,每前进一步就把自己身体缠绕在水草上,等河水稍缓,就继续前进少许,再把自己绕在水草上,等待下一次前进的机会。有时河水的冲力实在太大,,他们就采用遁地术,在河底的沙中打洞,它们可以在沙里走上十几里路。最艰难的是如何越过小瀑布,要知道他们只有几厘米长,没有强劲的跳龙门的技术,它们只能依靠人海战术。它们会成群结队地抱成一团,后面的鳗鱼爬到前面的鳗鱼身上,层层叠叠,最后最高处的鳗鱼就有可能一跃而越过障碍,而下面的鳗鱼就只能死去。在这个过程中,还有无数的掠食者的威胁。最终能达到目的地的鳗鱼,也是万中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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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的目的地是每一条小溪和每一个池塘。当幸运儿经历重重艰险到达目的地后,它们就可以放心的生活了。它们可以在那里呆上8-15年,长到60-80厘米。它们长成之后,中间很大的一部分又要成为人类口中的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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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六月,成熟而又幸运没有为人所噬的雌鳗鱼就要进行人生最后一个旅程,它们顺流而下,在出海口和雄鳗鱼汇合,一起浩浩荡荡地穿越6000公里游向自己的出生地,产下下一代后就悄然死去。

我们不是鳗鱼,不能理解为什么鳗鱼要经历这么苦难的历程,在幼年的时候就经历几千公里的飘洋过海和几百公里的溯游而上的迁徙。这些苦难的历程是鳗鱼自身的基因遗传所决定的,它们天生就要这样,毫无选择的机会。

外人也经常不能理解为什么中国有的人要年复一年地经历在岁晚的艰苦的回乡迁徙。尽管不如鳗鱼这么万死一生,但是要出尽各种办法买高价的车票,有的车票要占他们一两个月的工资,要经历几十小时的挤得密不透风的火车,大小二便都只能强忍,环境差得有如卖猪仔时代,有的人甚至还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对于人来说,这个艰辛并不比鳗鱼的来得轻松。即使遇上50年一遇的大雪灾,国难当头,国家除了抗灾之外还要花费庞大的精力处理人流运输问题,国家的运力达到极限亦无法应付;即使几十万人堆积在小小的广场中,捱着雨淋,抵受着接近零度的低温;即使随时有人体力不支而晕倒,有人因拥挤而被践踏,有人因混乱而妻离子散;即便如此绝大部分人还是不肯放弃一次回乡过年、和家人团聚的机会。回家的路程这么难,回家的动力这么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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