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原发性爱情细胞再生障碍及继发性爱觉神经麻痹综合症 1 -- 篷舟
十三
后来我问小剪子,那时她主动要我在外面租房子是不是已经有了要和我做爱的打算,她红了脸打着我的头,骂我是自大狂。
“呆子,你以为我像你那么亢进哪!我是觉得你留下来陪我很委屈你啊,本来你可以回家好好享受的,我想尽量给你家的感觉嘛!”
家,我们未来的家。这时我知道我的病有希望了,听到小剪子说“家”这个字的时候我流下了眼泪,对我而言这是个奇迹。我感到有滚烫的东西注入我的体内,开始融化我的顽症,长久以来我苦苦思索的问题这时豁然开朗,我可以清楚地向小剪子说明我的病了。
小剪子被我的眼泪弄得很紧张,我笑着告诉她不要紧,这是我开始恢复的标志。
“我是个病人小剪子,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得了一种很奇怪的毛病,我总感到自己需要些什么,可是得到之后又总是发现自己对得到的东西提不起兴趣,一句话,我很麻木。过去我不是这样的,我曾经充满激情,但这些激情好像都在了线团和篮子身上消耗光了,然后我就老化了,我发现我的恋爱一次比一次不能让我激动。我曾经狂热地喜欢线团,那时她只要上自习时听我讲笑话然后发笑,我当天晚上就可以兴奋地睡不着。后来对篮子就不行了,不过她拉着我的手逛街的时候我还是心里暖洋洋的,我想过要娶她们。她们离我而去之后,我好像再也聚集不起爱的能力和激情,时间一长,对什么是爱的感觉都陌生了麻木了。最初遇到你的时候,我觉得你很不错,而且对我也热情,我知道我俩会一步步发展,可是,我很抱歉,确切地讲直到刚才我才真正爱上你。以前我只是从理智上知道要对你好,要关心你,做一个男朋友应该做的一切,让你感觉我是爱你的,我有点像在演戏。我们看电影吃冰激凌拉手逛街的时候我也很高兴很满足,但是我不激动,我内心淡淡的,无法激起像以前和线团时那样燃烧的感觉。我觉得爱情好像就是一种致幻剂,刚开始用的时候效果最好,到后来就不行了,必须持续加大剂量。我觉得我经常是个旁观者,我在谈恋爱,在欣赏恋爱,在享受恋爱,可就是没有在恋爱。甚至在我们有了身体关系之后,我也一直在怀疑我是不是真的爱你,因为那很可能是出于一时的性欲冲动和对女性的好奇。
“我苦苦找寻我的病因,后来归纳了两条。第一可能是我太理想化了。我总是把恋爱看得太神圣太完美,我总是拿自己情窦初开时那种盲目原始的热情做标准来衡量现在自己的感情,也许这压根就不对,也许爱情就是这样逐渐走向平淡的,不是有人说平淡是真吗?也许我们现在的感情才是成熟的真正的爱情,可我总是难以摆脱对于少年时那种全身心剧烈燃烧式的爱情的渴望,这是我的悲剧。第二是我太理性太偏执了,我总喜欢分析、归纳、判断。我不断地试图去理解每一件事物的本质,思考它们的意义。我不断地回忆分析我这几年的爱情经历,越分析对爱情越失望。我得出的结论是爱情其实就是一种正常的需要,是性的需要、被关怀被重视的需要、与人深度交流的需要以及虚荣心的需要的综合。但我们人类是自欺欺人的动物,我们编造了大量关于美好、纯洁、神圣的爱情的谎言,我们还建立了关于爱情的一整套社会伦理规范,我们从小受这些东西影响,以为爱情就是美好、纯洁、神圣的,其实爱情是平庸、功利、世俗的。现在的我怀疑爱情,我总难以抗拒用批判的眼光去解构爱情,我对自己在恋爱中的幸福感觉一直保持高度警惕,时刻怀疑那是否仅仅是自己的虚荣心、好奇心、保护弱者的本能以及回报你对我的爱的公平交易思想。
“从我观察别人的经验来看,我的病其实相当普遍,也许这根本就不能算是病。当每个人都长尾巴的时候,长尾巴就是正常的了,不长的才奇怪。不过我始终觉得自己体内潜伏着一种东西,它被厚厚的冰冷的外壳所束缚,总是想自由奔腾却冲破不了障碍,这让我非常压抑非常难受,因此我知道我是有病的,虽然其他人可能不认为这是病。
“坦白地讲,我开始和你交朋友的时候是想通过又一次的感情体验来逐步清理我的这些思路,并尝试去打破那层冰冷的外壳。我知道我很变态,我对不起你,事实上你可以认为我以前一直在装模作样地欺骗你的感情,我确实在欺骗,骗你也骗自己,爱情就是自欺欺人,我到处宣扬这个观点,除了对你。但是感谢上帝,你拯救了我,今天,就在刚才,你让我体会到了爱情的真正含义,这是我以前一直没有发现的:其实真正的爱情就是完全忘了自己,眼里心里只有对方。不管我们的感情是怎样开始的,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要想获得真正的爱情的幸福,就必须抛弃自我。我是个自大狂,习惯一切从自己出发考虑问题,所以就很难找到这种真正的幸福。
“但是要完全投入对方是很危险的,这个世界太险恶,人太不可靠,抛弃自我之后我们的幸福就完全维系于他人了,这样的状态是非常脆弱的,很容易使自己受到伤害。说得简单一点就是陷得越深伤得越重,我们通常只能选择保持距离,享受有限的爱情。
“小剪子,我非常非常感激你,是你初步治好了我的病——也许我们可以称之为原发性爱情细胞再生障碍及继发性爱觉神经麻痹综合症——你让我终于再次有了真爱的体验,恢复了感觉爱的能力,对我而言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了。我们都已经很大了,很快就要接触社会,要挣钱要养家要向上爬要出人头地,我们必须高度警惕以保护自己,我估计我已经不太可能再被如此地打动而愿意为什么人付出一切抛弃自我,除了你,小剪子,我可以为你付出一切。”
我伸过手去握小剪子的手,她却看见蟑螂似的一下子缩了回去,她泪流满面地望着我,突然站起身来跑开去。
“神经病!神经病!”她一路尖叫着,周围的人都诧异的看着我,我满面流泪地朝他们每一个人点头微笑,让他们相信小剪子没说错。
十四
小剪子失踪了。我给她寝室打电话,她们不知她去哪里了;给她家打电话,她没回家;打她呼机,她不回。我知道她需要时间冷静思考,就没有拨110,也没有四处找她,只是每天给她寝室打两次电话,每三小时给她打一次呼机。
三天后她出现在我的屋门口,没有黑眼圈,气色很正常。她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说她去外地玩了一趟,然后颠三倒四地给我描述了一番她的旅行见闻,反正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她去哪里玩了。最后她把脸一沉,说为了惩罚我,要我把她的名字工工整整用正楷抄5000遍,24小时之内完成。
第二天我手腕贴着膏药交给她厚厚的一沓纸,她哭了,把头埋在我胸口,呜咽地来回说着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扶住她的双肩,等她哭的缓了一些之后,摘下眼镜,让她看着我的眼睛,然后一字一字地说出了我这一辈子最郑重其事的诺言,我说:
“小剪子,我们永远不分开。”
十五
我一直在思考我为什么当时说的是永远不分开而不是永远在一起。我为什么要用这么一个否定结构呢?答案是我心虚,我对自己没底,我说出了我最不希望的事而没有说最希望的,这仿佛是一个恶毒的隐含的谶语,威胁要让我一辈子不得翻身。
我后来一直没有搬回寝室,我爱上了小剪子给我创造的童话世界,我们在这个童话里学习,工作,生活,我们同居了,瞒着双方的父母。我时时打些零工来支付房租添置用品,小剪子每天把屋子、我和她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我们就这样过着男主外女主内的非法传统家庭生活,甜甜蜜蜜心满意足。傍晚吃过饭,我们常常穿过村外尘土飞扬的公路,到一片河边的矮柳林里散步。“这样有助于激活交感神经,促进消化。”我说。小剪子闻到我熟悉的消毒液味,就语调暧昧地问:
“除了消化还能促进其他机能吗?”
于是我们笑做一团。
两个人的世界是奇妙的,我和小剪子都初识男女之味,封闭多年的神秘花园向我们敞开了大门,我们怀着兴奋好奇而又诚惶诚恐的心情,努力享受着花园里的各种奇花异果。但是,正如我所料,不久我们就发现其实那些东西也就那样,吃多了就觉得很平常。不过我们因为被长期严禁入内而在院子外面徘徊偷窥了太长时间,以致我们对院子里充满了好奇,把它们想象得无比神奇美好,到最后发现不过如此,不免有些失望。好在我俩都是习惯了失望的人,倒也有心理准备。
加大剂量!我广泛学习,深入研究,不断努力做着各种新奇的尝试,小剪子总是很不配合地劝我:
“保留一点嘛,细水长流。”
我们就这样囤积着人生的快乐,不让自己太快地消耗它们。
但我逐渐失去了耐心,我需要新的更强的刺激。
有一天我们出去散步时在村子里碰到了我的一个同班同学,她挽着她男朋友也在散步,打过招呼之后小剪子见我神色有异,就问我是不是喜欢过那个女生。
“我怎么把神经过敏传染给你了,按理这不是传染性疾病呀。”
“我和你开玩笑的嘛,你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
是啊,我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我主要是心理不平衡。刚才那个女生是我们的班长,大一就是学生党员了,而且还是那种标准的党员,随时随地坚决捍卫和党有关的一切东西。我是自大狂,总是不惮于在各种公开场合发表我的各种意见,由于平时不注意理论学习,这些意见里难免有些与我党的宣传不是那么严丝合缝,这时党员班长只要在场,就一定会挺身而出义正词严地驳斥我。因此我对她向来敬畏有加,现在发现她竟然也在和男友同居,而且还是我们班十个女生里第一个与男友同居的,我实在不平衡。
“同居怎么啦,党章规定不许同居吗?”
我承认小剪子的话没错,可我一直以为只有我这种小资情调的后进分子才有同居的需要和自由,或者说同居是小资的特权,现在我们的党员班长也同样堂堂正正地享受着同居的快乐,而且一点也不影响人家继续又红又专,我觉得自己枉为小资,在各方面都差人一筹,失落得紧。
于是当天晚上我在和小剪子做完爱以后,告诉她我决定真的去考GRE了。
小剪子没有说话,她抚摸着我的胸膛,然后在上面嘬出一个又一个通常要一周才能褪去的红印,我很快就像皮疹病人一样。
“嘴下留情啊,要不去洗澡人家会把我轰出来的。”
小剪子笑了,说谁让我是她的呢,她要盖上戳以免丢失。随后正色对我说:
“不要忘记你对我说过的话。”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