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40军在朝鲜 -- 小成

（九）铁拳头

上回讲到40军部署横城反击战，咱们接着往下讲。邓岳在军部接到任务后一言不发，回去的路上依然沉默。到达师部立即开会，对于战斗已然胸有成竹。手头有4个团（352，353，354，355），一线平推，密集的部队容易遭到炮火杀伤，万一兄弟部队（42军66军）迂回不到位，又有可能打成击溃战，怎么办？邓岳主张正面同时展开两个团，并肩突击，同时拿出一个主力团，采取尖刀战术，从两个团中间插进去，而且要插到敌人背后，堵住他们的退路。在哪堵？敌人后面有两条公路汇合在一起，形成一个“Y”字形，尖刀团就在那堵住后撤的敌人，穿插距离：25公里，完成期限：天亮以前。方案有些冒险，经过邓岳说服，大家也都表示赞同。用哪个团当尖刀团，政委张玉华问大家，邓岳故意没说话，其实大家早已知道答案，参谋长和政治部主任异口同声的说：自然是要用咱们的铁拳头。邓岳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铁拳头，就是40军9个团中番号打头的352团。在抗战初期成立，是鲁中军区的老一团。《40军在朝鲜》用这样的语言介绍这个团：它集中了齐鲁大地的优秀儿女，继承了梁山好汉的侠胆英风，打了很多硬仗，成为威镇一方的地方主力部队。。。。。。。要选派尖刀团，自然非他莫属。

强烈的自豪感跃然纸上。

随后各团领导来师部接受战斗任务。邓岳做了战斗部署：在上苍峰里和鹤洞之间，353团在左，354团在右，并肩突破韩8师21团的防御阵地，352团在他们中间穿插渗入敌防御纵深，355团做预备队。在政委做了政治动员后，邓岳补充了三点：一是责成352团政委组织该团指挥人员和突击营连干部将沿途情况牢记于心。因为352团的团长罗绍福是老红军，曾任邓岳的老班长，作战勇敢，就是没文化，不太识图，邓岳不放心，责成政委协助他指挥；二是派一个通信班跟随352团行动，边行进边架线，保证指挥畅通；三是让师参谋长汤仲景随352团行动加强指挥。

胆大心细。

1951年2月11日晚17时，战斗打响。不到一个小时，353与354两个团在两翼均撕开韩军防线，352团以3营为前卫，7连做尖刀，趁乱杀进韩军防线。在前沿未受阻击，进入敌后不久即遭到猛烈炮击，3营伤亡不大，但随队的352团参谋长冷利华和他的警卫员不幸牺牲。冷利华1939年参军，身经百战，三次被评为“战斗模范”，曾荣获“战斗英雄”“模范指挥员”的称号。他是继40军120师359团政委马天顺之后，40军牺牲的第二个团级指挥员，可惜的是，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三营继续前进，走在前面的7连不时遭遇敌人小部队的阻击，通常是略加驱赶后随即继续前进。18时30分，通过敌人的第一道防线。越往后越难走，积雪没膝，高山巍峨，险壁林立，弯转回旋，在当地找的向导也彻底迷路了，转了半天也没找到路，耽误了不少时间。7连长张洪林急了，把他打发走。干脆手掐指北针，只要方向正确，硬往前走，一路爬崖登险，走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爬上了高地山脊。迎面马鞍形的两座山山顶都有守军。甚至可以看见哨兵吸烟的星火听见敌人哼唱的小调。7连在鞍部两侧各放一个班警戒，其余的人从底下悄然通过。

22点，三营穿插50里地，已经接近目的地,速度之快远远超过邓岳战前的预料。三个连并列展开，搜索前进。突然，西南方向射来刺眼的灯光，是敌人的一个车队，一辆吉普车在前面引路，后面跟着100多辆卡车和炮车，都开着大灯，连成一串流动的星河。后来才知道这是美2师的一个机甲炮兵营，奉命前来支援韩8师，以为自己正在距离前线几十公里的后方，一点防备都没有。

三营以7连9连抢占目的地Y形路口的高地，8连正面堵截敌人车队。车队接近时，8连集中轻重机枪突然开火，成群的手榴弹投上了公路，前面的汽车起火爆炸，后面的汽车连环相撞。训练有素的美军迅速派出两辆坦克试图为汽车杀开一条血路，被8连战士于水林用反坦克手雷炸毁，坦克手跳出起火的坦克时被一一射杀。8连随即用火箭筒和手榴弹炸毁了跟在坦克后面的汽车，爆炸的汽车燃起冲天的火焰彻底堵死了公路。前进不成,美军炮兵开始溃散，志愿军随即射击追捕，于水林右臂中弹负伤，用左手举着手榴弹抓了八个美军俘虏。营教导员翟文清当场决定给他请功。后来于水林荣立一等功，命名为二级战斗英雄。

战斗仅持续了十几分钟，8连缴获汽车140辆，火炮20多门，高射机枪九挺，歼敌数字不详，《远东朝鲜战争》中引用的美军记载是530人阵亡，仅有3人逃回，这次战斗被美军称为“整个战争中美军生命损失最惨重的一仗”。

最叫人慨叹的是于水林，他回后方养伤就和40军失去了联系，后来已经是118师副师长的翟文清不断派人找他。部队没有他的详细档案，只知道他是热河人，在承德地区反复寻找也没找到，直到50年代末才查到他是赤峰县美丽河乡美丽河村人。这是一个极端贫困的小乡村，于水林复员回乡后从没提起自己的经历。他右臂截肢，没有任何亲人，一个人住在生产队的马棚里。这让专程去看望他的翟文清热泪盈眶。当时正是三年困难时期，部队送给他一些粮食。当地政府知道于水林是个大英雄后，专门给他盖了房子，还给介绍对象，朴实的于水林觉得自己是个残废，配不上健康的女子，最后和一个视弱的姑娘结了婚。翟文清知道后特意把他们请到部队，给他们做了全新的被褥枕头，还做了一块祝贺新婚的匾派人送到他的家。此后部队年年请他回部队讲传统，过年过节也会派人去慰问。每逢部队到赤峰野营拉练，已经是118师师长的翟文清都会去于水林家探望。后来于水林去世，翟文清亲自去为他办理了后事。

肝胆相照的官兵。

随着各路志愿军的猛烈攻击，韩8师终于溃散，118师的三个团向心攻击，将敌人牢牢包围，而两翼的42军和66军也在横城以南会师，形成一个更大的包围圈。战至12日下午3时，全歼韩8师和美2师一部，共12200余人，40军歼敌4000余人，其中118师歼敌2798人，其中俘虏美军267人。这一战俘虏韩军官兵7500余人，是一次战斗俘虏韩军最多的一次。

战后118师受通令嘉奖，352团3营记集体2等功，被志愿军总部授予“尖刀英雄营”的称号，遗憾的是3营营长张玉才在这次战斗中牺牲，年仅26岁，没能看到最后的胜利。他被记一等功，追赠“二级战斗英雄”的称号。二营五连和三营七连记集体一等功，双双被命名为志愿军二级战斗英雄连。这是二营五连第三次获得“战斗英雄连”的称号了。再加上一营曾被授予“渡海先锋营”的称号，352团算得上是荣誉等身了，确实不愧铁拳团的称号。

《40军在朝鲜》这本书写于1996年出版，我想那时写书的秀才们肯定没有想到，仅仅两年之后40军将经历一次刻骨铭心的变革。1998年40军全军师改旅，118师和119师均改编为摩步旅，团级单位奉命撤消，其中也包括铁拳团。这些年随着越来越多的部队师改旅，一个又一个英雄团离我们而去：12军的106团（红军团，百将团）108团（朱德警卫团），27军的235团（济南第一团），40军的352团（铁拳团），47军的415团（红军团），还有更多的是象353团354团这样默默无闻的老部队。师改旅称得上是我军近年来最引人注目的改革措施了，引来了很大的争议。我不是军事专家，无从评价这种变革的好坏，我想，单从压缩部队员额和减少指挥层次来讲，师改旅至少从思路上还是可取的。只是，就象《士兵突击》里那位年轻的师长说的那样，这些年我们送走了一支又一支光荣的老部队，从感情上讲，确实舍不得他们走。1998年我军摩步旅编有三个摩步营，改编之后一个团只能保留一个营。不知道撤消352团时经过怎样痛苦的抉择，是保留“渡海先锋营”还是“尖刀英雄营”，也不知道那个三次获得“战斗英雄连”的二营五连还在不在。改革是件痛苦的事，这些英雄部队的消失是我们前行中所必须付出的代价，我想这也是他们为祖国和人民所做的最后的牺牲。

愿所有人能够珍视他们的牺牲，愿中国军队变革的成果能够补偿这些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