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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潇水的青铜时代系列之恐龙战争(七)---- 晋文践土 -- 龙城飞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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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晋文践土二

晋文践土二

潇水

  穷途末路的二流子重耳先生在众叫花陪同下,终于来在了灿阳照耀的齐国。齐国这时候有齐桓公为政四十年,国脉日隆,东及滨海,南括崇岭,西起巨川,四方物宝及天下豪杰,都笼络在大齐的无限威风之中。所以,重耳所看见的齐国是历史上最好的齐国,走在齐国临淄大街上,人如潮涌,可以看见楚国人的奇装异服,鲁国人的峨冠博带,宋国的侏儒,郑卫的美姬,吴越的嬉皮士(因为断发纹身,莺声鸟语,所以算嬉皮士)。但你不要以为这是重庆的解放碑:街心都是人流,两边全是商场。春秋时代的城市里,大街两边没有做买作卖的,街边应该是市民的房宅和上班的手工业工场,以及娱乐场所如妓院(想必也有提供泡脚和松骨服务的洗裕中心吧)。这些功能各异的建筑组成不同的街区(block)。街区中的人们要买东西怎么办呢?按当时通例,有的街区不住人,专门划出来作为商品交易区,面积很大,叫做“市”,四周以围墙围住,开有进出的门,人们都走到这里来买东西(所以你知道“城市”一词:城是城,市是市,城中有市)。这样的“市”,临淄城内有好几个。从围墙大门进“市”里一看,一排排华丽的店铺上汇聚了各国的珍稀:有鲁梁的缟素帛纨,楚国的角齿羽毛,郑国的音乐杂耍,秦国的蓝田美玉,以及晋国的宝马人文。重耳置身齐国市中,傻了。十里洋场,国际都会,这都是从前管仲鼓励经商的成果,足与一时之秀的地中海上明珠雅典媲美。齐国的商品经济在列国中最发达,而信不信由你,此时的西陲秦国,连货币都还没有。而齐国人拿着自己的刀币,在市中随意购买。重耳也想从身上摸出幸存的最后一枚晋国铲币,问问与刀币的市场兑换价,但他摸出的只是空空的一双手。齐国人被沤在糖罐子里,但糖是他们的,重耳什么都没有。

  稠密的空气从东方海洋抛散下大片的花朵与大量的鸟鸣,滋润着崇尚奢华的齐国人。重耳一行人进了临淄的内城,也叫宫城,那里是公族、卿大夫活动的downtown,祖庙、社庙也在这里。夯土高台上的宫殿群落映着金灿灿的阳光,齐桓公的宫人终日撞钟伐鼓,笑歌沉迷,欢乐泛滥成灾,女孩汪洋恣意,玉制编钟的清响搅拌着酒肉的臭气,多么伟大的一派美好烂污的繁荣景象。

  富强的国度总是乐于接纳外来事物的,重耳,这个多少在国际上还算掷地轻微有声的名字,得到了齐桓公高兴异常的礼遇。齐桓公亲自君临朝堂:“欢迎!”(老年人就怕寂寞。)重耳登上齐桓公的殿,揉了揉眼睛,年近八十的伟大的齐桓公他老人家,就这么活生生地立在他面前了?重耳结结巴巴地喊:“呕!我的上帝啊!”朝圣总算圆满结束,见到活佛了。齐桓公阔大而好客,让重耳随便留在齐国吃白饭,还拨给重耳二十辆大马车。车上镶铜绣锦,眼花缭乱。有了二十辆马车的重耳先生彻底结束了瘦马单车的乞丐生涯,跟从他的精英们也都成了有车一族(按50名随行人员计,平均2.5人乘坐一辆)。

  娱光易逝忧愁多。重耳待在齐国的幸福生活并不很长,因为,伟大的齐桓公没来得及封他做官就先死了,过程是这样的:我们说,伟人的出生都是一样的(即光着身子),而伟人的死却各不相同――老齐桓公这一天突然染上了一点微恙,不严重。他躺在床上静修,有点君王不想早朝的意思。这种小病,养养吃点药也就好了。齐桓公想叫人弄点药来吃,但是怪叫了两声,寝殿里却静悄悄的,没有人应。又摇了摇铃,想叫人端点小米粥来,也一直没有人应。世界安静得像他统治下的太平盛世。齐桓公这颗曾以为永远燃烧不尽的恒星,正在向白矮星蜕变。

  按理说,老爹闹病,儿子们即使不割股疗亲,也应该衣不解带地朝夕伺候。齐桓公想把儿子们召唤到一起,交待未来五十年发展的蓝图。喊了好几嗓,就是没人答应。冬天的寒宫也没人生火,没人做饭,一直饿了三天,齐桓公趴在床上,焦灼愁闷,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

  世界仿佛在睡着,这个被遗弃了的曾经叱咤风云的老人,睁开老耄的双眼,又失望地闭上。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自从齐国贤相管仲死后,齐桓公落了单。易牙、竖刁、开方三个小鬼专政弄权,八十来岁的齐桓公老迈无助。齐桓公病卧床上,他脑子里隐隐约约的清愁,这时候都变得浊了。忽然咣当一声,从窗子跃进个人来,齐桓公半昏半醒,问:“谁……啊?”

  来人叫“晏蛾儿”,是齐桓公小妾之一,眉毛像蛾子的触角,长长卷卷,所以才叫这个名。晏蛾儿作了自我介绍,我是服侍过您的,在临淄市上的敞蓬马车里,曾经那个过的。齐桓公想了半天,年轻时代的事儿,像流水一样都记不得了。他终于说:“嗯,我说……粥……呢。”

  “对不起,老爷,没有啊。”

  “那……水……来。”

  “主公爷,水也没有。您的亲密战友易牙、竖刁同志都造反了,他俩把大伙统统赶出宫去。宫里垒了高墙,就墙根开了个狗洞,每天爬进人来,看看您老在还是不在呢。”

  齐桓公说:“会有这样……的事?我……我孩子们呢……”

  “宫门上挂了个牌,说您养病,不想见人,公子爷都给骗了,进不来了。我这是舍了命,才爬进来的。”

  齐桓公沉默一阵,想,我的病也没传染性啊,怎么就把我给隔离了呢。他深有感慨地叹了口气,眼泪夺眶而出,随后哭道:“管仲岂不是圣人乎!他不叫我任用易牙、竖刁,我偏不听。我悔不听仲父生前之言!落得今天这样的结局,死后有何脸面见他?”于是齐桓公奋力大呼三声,吐血一盆,以袖掩面,气绝身亡了!想不到,一代天骄齐桓公,在位43年,就这么凄惶孤闷地独自死了。

  纵观齐桓公一生,他等于一个扶得起的阿斗,清静无为,信用大臣,给管仲以最好的君臣际遇(有一次,有个官向齐桓公请示问题,齐桓公三次都不理,叫他去找管仲去。齐桓公懂得授权啊!),从而使管仲从而大有作为,使齐国成为赫赫强邦,春秋第一霸主。但是管仲没有培养出得力的接班人员,就自私地先他的恩主而去了,导致了齐国的末落。

  有人说:管仲、宁戚、鲍叔牙、隰朋之辈,负责做衣裳,做好了,给齐桓公身上一穿,国家就治理出来了,霸业就形成了,为国之道就是这么简单。但是,失去了裁缝们的大恐龙齐桓公,终于在公元前七世纪的中叶,一个饥寒交迫的冬天,死去了。小妾晏蛾儿则以头触柱,殉节而死。

  没多久,易牙、竖刁的探子,呼嗤呼嗤白着脸儿跑回墙去报告,吓得嘴都不利索了:“报、报、报告、告主公已经升天啦。”易牙、竖刁一合计,这回好了,主公死脱脱,咱俩把他的既定接班人公子昭杀了,就可以扶立咱们最喜欢的公子无亏为国君,以后由着咱俩吃香喝辣,横行霸道了。

  城里的月光一片皎然,就像梦一场。易牙、竖刁派警卫部队包围了既定接班人公子昭。面如土色的公子昭挑了几件宝贝,突围出城,投奔宋国的宋襄公去了。大臣们次日跑到朝堂上问消息,易牙、竖刁拥着公子无亏从后堂走出来,宣布了编造的伪诏,要求大家给新国君下拜。大臣们面面相觑:“没听说主公要换新接班人啊,不是公子昭吗?”易牙、竖刁一看讲理不行,就让警卫队的短矛长剑,向大臣们身上去说理。一通乱扎,大臣们丢下十几具尸体抱头逃蹿。公子无亏遂向各国发出通告,即日登基坐殿。看来还是枪杆子里出政权。

  这里要说说齐桓公的儿子。齐桓公搞了一辈子妇女工作,成绩裴然,合计有六个媳妇、六个儿子,按妈的地位排列依次是:公子无亏,公子元,公子昭,公子潘,公子商人,公子雍。我们为了方便记忆起见,分别称他们为“齐氏1号”“齐氏2号”“齐氏3号”到“齐氏6号”。这虽然有点像西瓜的品种,但毕竟方便下面叙述。

  如今公子无亏(1号)在易牙、竖刁吆喝下登基了,其他儿子并不服。齐桓公生前的另一位同志开方,也是胸有大志,想把“公子潘”(4号)扶上君位。他们打开武器库,武装了自己的私家部队,杀到朝廷大殿,说:“许你公子无亏自立为君,就不许我们公子潘继承君位吗?”

  于是公子无亏、公子潘两伙人马在大殿上你捶我砸,公子无亏(1号)比较厉害,占领了主殿,公子潘(4号)抢了大殿的右厢,搬张案子,摆上大印,也宣布亲政,开始办公。

  不一会儿,“公子元”(2号)也率领武装起来的狗腿子,冲上殿来,和刚才的两号势力打了一通,夺据了大殿左厢,也自立为君,拉张桌子办公。

  另一个叫“公子商人”(5号)的,觉得还不够热闹,凑了点人马,把宫廷的院子给占了。他说:“你们有种的别出来,别上厕所,我憋死你们。”有些不了解情况的外地干部跑来汇报工作,迈进朝门,妈呀,老国君不见了,换了四个国君同时开张。一家占一角,朝廷变沙场,四国大战啊。

  四个号码的国君互不相让,一直互相顶牛达六七十天,直到后边寝宫传出一股妙不可言的特殊味道。正狐疑间,白色可爱的小蛆,排成一行整齐的大队,喊着号,从后殿爬进了正殿。大家这才想起齐桓公还暴尸寝宫,已经烂得没形了。

  国氏、高氏两家上卿大声疾呼:“既然都是正统的继承人,怎么不孝顺老爹?把先君先装殓了,你们再闹吧。”四家公子恍然大悟,争当孝子,一窝蜂冲到后边,推倒石墙,冲上去抢齐桓公遗体,就像刚才抢玉玺一样,你争我杀,又丢下几十具新尸。齐桓公的老尸最后被大哥公子无亏(1号)抢到手,草草埋到祖坟上去了。

  四大公子爷斗得正酣,忽听城外大事不好:宋襄公带领维和部队,接纳了逃难而去的原定接班人――公子昭(3号),约集了卫国大兵以及曹、邰小兵,兵车二百乘,杀回齐国,兵近临淄城下,要扶立公子昭夺位呢。

  四大公子立刻停止内战,一至对外,分守四个城门,听凭宋襄公军队在外面叫骂。上卿国氏、高氏一看外援来了,赶紧内应,布置了鸿门宴,把支持“公子无亏”的坏蛋竖刁诱来,在酒席上就地正法,然后串联了管、鲍家族的力量,组成敢死队,猛攻宫廷大殿里的“公子无亏”(1号)。

  自视正统的“公子无亏”(1号)誓死保卫撒拉热窝,自负以前对国家有功(给好鹤而亡国的卫懿公复国,就是他张罗的),偏不屈服。无亏亲自仗剑迎战,一直战斗到玉瓦俱碎。然而他的同党易牙竖刁跟大臣们结怨太深,身受其累的无亏成了众人的撒气筒,在一片剑光血影里,无亏被乱兵砍死。易牙一看不好,收拾细软逃往鲁国。

  国氏高氏大开城门,迎接宋襄公联军入城。宋襄公和国氏、高氏一起奉原定接班人“公子昭”(3号)继位,是为齐孝公。齐孝公孝义当先,把老爹齐桓公从坟里挖出来,吹吹打打,重新厚葬,又杀了很多坏蛋家属做殉葬。

  齐桓公死后,获得的“桓”的谥号,意思是辟土服远、大开疆域。他的墓而今还可以在临淄郊外找到,只是不够风光:是一片玉米地中的土丘。然而这墓却被盗过(盗墓这项职业,古代早已发达)。据说在晋朝,齐桓公的墓就被盗了,挖出无数金玩宝器以及骷髅人头。口含珍珠、身穿玉衣。他生前离不开的钟鼎壶鉴,车马衣戈,死后都做了陪葬。可惜这些东西最后都孝敬了盗墓贼。孔子说:“用宝玉装殓死者,等于把尸体暴露原野。”死人也会受财货之累的。

  宋襄公帮齐国拨乱反正,然后,乐呵呵地撤兵回家了。公子元(2号),公子潘(4号)和公子商人(5号)一看宋襄公走了,立刻又发难了。他们约了公子无亏(1号)的老妈和竖刁、易牙的余党,猛攻齐孝公。齐孝公(公子昭3号)太不禁打,再次被打跑,逃出城门,撒丫子顺着车辙印奔宋襄公又去了。

  宋襄公正在回家路上,一看来人浑身汗土,丧家之犬一样,细看却是可爱的齐孝公,忍不住大笑:“我的爷,您又给揍出来啦?刚把您扶上君位啊。”

  宋襄公帮人帮到底,命令大军调头,另添二百辆兵车,杀回去给齐孝公翻本儿。(宋襄公为什么总肯帮忙,因为以前齐桓公曾经在葵丘(兰考县)会盟嘱咐过他,把公子昭未来接班的事托付给。遇上意外,他得帮忙。)

  公子元(2号),公子潘(4号)和公子商人(5号)一看宋襄公摆着除恶务尽的架势再次回来了,赶紧组织一批离心离德的人马出城迎击,却大败而回。三个公子受不了命运的捶楚,终于泄气,公子元(2号)逃奔卫国。另外两号开城迎降,得到赦免。齐孝公(公子昭3号)终于进城归位,大赦政治犯,算是闹剧结束。整个夺位闹剧中,只有6号公子雍没有参与,这倒不是因为他乖,而是他岁数还小,尚在吃奶中。

  齐桓公主持国际霸业三十余年,威风不可一世,死后诸子争位,不到半年,霸业就被这帮不肖儿子败光了――齐国这个熟透的瓜随着齐桓公的惨死而开始腐烂。虽然齐孝公很快继位,但并没有彻底扭转颓势。混乱在继续蔓延,齐桓公的各号儿子们在瓜瓤里翻进卷出地咬啃,暗杀、争位,混乱一直拖延了五十多年,直到齐桓公的孙子辈也登上舞台,并在互相残杀中死光为止。

  齐国为自己的政治动荡付出了巨大代价,南方狂楚接踵入侵。我们先回顾一下齐、楚两国关系。楚和齐的崛起几乎是同时的,齐在山东兼并诸侯,楚则在湖北开拓疆土,灭国都以几十数,而且楚国拓疆的加速度更快,尽占老窝湖北省以后,又北进河南,东略江淮,其战力的强悍有目共睹:齐桓公的八国联军跑到河南召陵,并不敢与楚成王动手,不敢把老楚怎么样,只是取盟而归。到了齐桓公晚期,由于楚人的扩张已直接威胁山东,齐桓公无奈,组织第二次八国联军与楚国真正交锋了一次,八国联军的兵马居然被楚成王冲得七零八乱,大败而返。等齐桓公一死,国内诸子争斗,咄咄逼人的楚成王怎能坐失良机,立刻把战火燃到了齐国本土:他策动齐公子雍(6号)在齐国建立“反齐孝公政府武装”,以逃亡的易牙为辅导,并且联合了与齐国一贯相仇的南邻鲁国,三股力量合在一起,并力伐齐,打得齐国直吐血,折了七根肋条:齐桓公的七个二等儿子(妾生的)被掳入楚国。齐国的霸业,彻底土崩瓦解了。

  楚国为什么这么强悍呢,能打的齐国吐血折肋?齐国为什么霸权突然失落了呢?打仗也变得窝囊了呢?潇水曰:这不光是齐氏诸子争位的恶果,更要归罪于从前管仲改革的不彻底。管仲把很多城邑分给各姓卿大夫家族作私人封邑,这些城邑里征的兵都供卿大夫私人驱遣,国家的兵源因此虚空了。粮食等财富也是如此,大半把持在卿大夫私人家族手中。当一个国家的军队和粮食都分散在不同姓氏手里,国君只居其中一部分,整个国家对外的战斗力削弱了。这是商周以来一直流行的分封制的最大弊端。为什么分散就会削弱呢?当然啊,国君一族掌握的军队有限,无法威慑卿大夫家族,卿大夫家族的军队就不听他的,他也没办法,于是国君一族的军队(可以叫中央军)与卿大夫家族军队(地方军)配合失措,总战力下降。这跟国民党军队内派系林立,各将领都把军队当作自己的私有财产,根本舍不得拿出来救助别家,于是每次打仗,即使占人数、装备优势,还是必败。蒋介石调动不了地方军阀白崇喜、阎西山,甚至他嫡系的将领也往往阳奉阴违,导致整个国民党军整体战力下降。所以“党指挥枪”,对军队的直接集中领导是战力提升的保障。

  分封制的第二个弊端,是制造内乱。你必须手里直接管着一片土地,才能从那上边去征粮、征马、征车、征人――按照户数或者每户土地面积征。但是齐国国君直接管理的土地少,土地都分封给别的家族了。被分封的卿大夫家族掌握着大片的世袭封地,以及封地上的兵员、粮食,俨然国中之国,常常可以对抗国君一族。而国君一族只从自己直接控制的有限的几个大城邑等地征发粮食和兵源,兵源不够充足,国君就孱弱了,就容易被下边人饿死。齐桓公死后的内乱,表面上是诸子争位,其实是易牙、竖刁这些颇有实力的被分封的家族在兴风作浪。易牙、竖刁凭借自己的私家武装,以及私人封邑作为根据地,所以敢于以下犯上,敢于造反,敢于推翻齐桓公生前指定的继承人,甚至干脆敢于饿毙齐桓公。为了达到他们的干政目的,他们还利用本家族势力各自扶植诸子,燃起一场齐桓公死后的争权内讧。表面是诸子争权,实际是这些家族在争夺对齐国的控制权,这就是事情的全过程。除了易牙、竖刁家族,其它管、鲍、国、高等齐国大家族也一样有私人武装和封邑,在诸公子的内战中也都抄家伙上了,各行其政,各逞其意。他们没把齐国搞得四分五裂就不错了。之所以没有四分五裂,是因为宋襄公大兵及时从外面干涉,硬扶立了齐孝公,避免事态进一步失控。多亏了宋襄公了。

  我们由此推论:齐桓公在晚年必然已陷入君权虚弱的状态,易牙、竖刁等家族的实力(封地、兵源、粮食)凌驾于国君之上,所以敢于造反。齐桓公被饿死,传统的理解是儿孙不孝。其实这个理解比较浮浅。他的死是分封制的弊端导致的。

  一言而蔽之,分封制下卿大夫家族家伙自有封地,自有军队,导致国家战力削弱,这些家族同时上凌国君,导致国内政局不稳,动荡频仍,出现了齐桓公之死这样的内乱。而楚国比齐国厉害,它没有尽走分封制的路子,而是强化君权。楚国从楚武王起就尽可能手里直接抓着国内大片土地而不是分封出去,大臣们没有过强的经济基础,因而无力造反,政治趋于稳定。不搞分封制楚王怎么管理自己的土地呢,他在这些土地上大力推行行政县制度,县归楚王直接委派官吏治理,县的土地和兵源最终听命于楚王一人,楚王直接管控的土地扩大了,这些土地成为国家(也就是楚王,在他那个层面,国家和楚王概念等同)征兵征粮的重要基地,极大强化了楚王(也就是所谓国家)手中的军力。王族手中的军队强大了,卿大夫手中少量的军队自然不敢像传统分封制下各行其事,而必须配合王族军队(也就是国家军队)。于是整个国家兵力调度统一,拳头捏的紧紧的,去中原打架,打谁谁疼,成为中原人的心病。

  春秋时代的主旋律,就变成南北之间的百年争霸战:中原诸侯为了保家卫国,与雄起的南方楚国之间打。中原一直打不过楚国,作战地区总是在中原,呈守势,从来没有推进到楚国本土上。这正是由于中原的分封制弊端,导致战场上的被动。

  到了战国以后,中原列国意识到了自身问题所在,纷纷用“法家”以变法,改走楚国的路子:抑制卿大夫封地,改行郡县制,从而达到强化君权、稳定政治、凝结战斗力、提升对外总战力的作用,收到了良好的效果,从此彻底解决了南边楚人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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