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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潇水的青铜时代系列之蜥蜴战争(七)----专诸鱼肠剑 -- 龙城飞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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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专诸鱼肠剑四

专诸鱼肠剑四

潇水

  按历史的记载,吴国这个有“海盐之饶,章山之铜,三江五湖之利”的东南富饶国度,最早是在公元前十二世纪末(大周朝初年)建国的,建国者是来自陕西的两个老客:吴泰伯和他二弟。

  吴泰伯是后稷的第十三代长孙,老大,一共哥们四个。老四又生下了大圣人姬昌,一副帝王相(四个乳头),所以老四继承了周族的领导权(就是季牧师,还记得他吗),以便将来传位给这四个乳头的圣人姬昌。老大吴泰伯和老二看看位子给了老四季牧师了,没有自己的机会了,呆在陕西又怕被老四一家子讨厌,干脆成全了他们。俩人跑了五千里,往当时已知世界的最远处,江苏省太湖之滨的无锡地区跑来了。

  他俩来到了现在无锡市飞机场附近(梅里镇)落下脚,不走了。水质的江南,山温草柔,灵秀醇郁,使他俩大开眼界。按《尚书大传》记载,吴人喜欢“男女同川而浴”,跟日本人差不多――其实当时中国各地的欢乐谷都是这样。接着,又看见吴人抓蛇吃,以为上等佳肴,老哥俩大开眼界,这在中原根本是弃之无用的。而吴国人吃鱼、吃鳖、吃螺、吃蚌,不觉腥臊,一手攥一把,嘬着吃,就像中原吃瓜子。

  一直是吃狗尾巴草驯化而来的小米(粟)长大的吴泰伯,发现江南流行吃大米,白乎乎的像蛆。还好,吃起来没有蛆味儿。做饭锅也有特色。老家的锅灶是建在地面上的,而江南的灶是便携式可移动的。江南潮湿,架屋而居(有四方支架的悬空竹木棚子)。下雨的时候,灶搬到架子上棚子里,却没有烟囱,竹棚里冒出蘑菇云,越冒越多,直至棚顶着火,很不安全。还好,这里的人不太麻烦他们的灶,因为他们平时总吃腌渍食物,不生火的。用盐卤、酒糟弄出来的肉和菜是蛮荒之地的美食,黑不溜秋,像咸菜疙瘩,天热也不变质,一个疙瘩吃俩月。

  峨冠博带、宽袍大袖的吴泰伯看见这里人不戴冠,光着脑袋,长长的头发像马鬃毛那样披散在后背上,所谓披发,就是现代长发飘飘的女子那样子。当然也有“断发”的,就是经常剪短披肩发,像《阿Q正传》里面剪了辫子的假洋鬼子那样,披在脖颈上,类似摇滚歌星。总之不习惯挽髻。为什么要断发呢?南方湿热,温度比如今还要高两度,头发太长的话,粘乎乎的容易生虫子。所以要断发,也方便下水抓鱼。身上也是紧身短衣,袖口窄小,腰间常束一条麻绳,或者干脆是超短裙,最糟的是没衣服,露出浑身蛇鳞一样的文身当衣服。关于为什么要文身,说法不一。有的人说:甲骨文的“文”字,是一个仰面躺着的人,胸口画了花纹,表示他死了,花纹是在追悼会上装饰他身体的,所以“文”有美化的意思,引申为“文学”(原来文学发源于殡仪馆)。还有说法,文身是群居时代防止乱伦的一种措施。远古人没有什么成型的衣服,兽皮一块,你的我的差不多,不靠文身就分不出张三李四。有了文身,一个女孩要找见自己的“老公”,只要记着肚子上有狗、有鸡爪子、有蛇尾巴的那三个帅哥就是了。哈哈。

  文身的时候,要用针刺,再加炭粉,皮肤立刻发炎,好了以后,自动留下青蓝的纹案――马、狗、鱼、鸟、蜈蚣、雄鸡,有的把脸纹得像荷花,美不胜收,有的连私处都细致地纹了。如今一些戏台的脸谱,据说就是依据纹身图案来的。据说纹身绣面也是为了好找媳妇。

  “有礼义之大”、“有章服之美”的文明族类吴泰伯和他弟弟吴老二,喜滋滋来到吴国后,迎接他们的是吴人的围观和嘲笑。他俩脑袋上方类似靴子的东西(冠)令土著人叹为观止(就像狭隘的人突然看见“本•拉登”头顶的大鸟窠)。吴泰伯应付群众围观有办法,他从腰带上变戏法似的解下一个铜镜,镜表面用锡和水银的溶液擦磨得异常光亮,交给土著人拿着。那土著把它端到眼前,里边赫然出现一个类人猿,吓得连声尖叫,撇出老远去。这个戏剧化动作激起了大家好奇心,围观者依次抢了镜子来看,依次鉴赏了自己的尊容,依次尖叫着把它撇到地上。

  吴老二则开始变魔术,掏出一个蚕茧,传递给每一人,大家不明就里地把这个鸟蛋摸了又摸。吴老二问:“这不是鸟蛋。我问,谁有水?”大家不懂吴老二的语言,什么鬼方言,说话这么侉!纷纷鄙夷他。吴老二比划着:“水,水!water!”终于有人明白了,端来一瓦罐water。吴老二把蚕茧泡在水里,手舞足蹈地施了半天法术,然后从蚕茧里抽出细长光亮的丝来,一段又一段,无穷又无尽,大家都看呆了,鸟蛋里居然冒出了蜘蛛丝啦!震惊的下巴几乎全部脱臼,傻了。

  一天下来,中原科技已经彻底折服了方圆几里所有的土著吴人。吴人耳目一新、眼界大开,这两个把鞋子放在脑袋顶上的神仙简直是电伯风神下凡啦。傍晚,当吴老二表演“猜物游戏”时,吴人已经倾心拥戴了。

  所谓“猜物游戏”是这样玩的:让土著人随便拿一个什么东西,比如象牙梳子。吴泰伯背过身去不看,让吴老二往竹板上刻了几个字,给吴泰伯看。吴泰伯说:“我猜,他拿的是象牙梳子。”

  喔噻!神啦,对啦。土著们找出各种古怪的东西拿在手里,吴老二只要往板子上一刻,吴泰伯去问板子,就全知道啦。一个最聪明的土著青年,激动地跑到屋外,指着远山的夕阳,说:“猜这是什么?阿拉不信,难道遥远的太阳也能猜得到吗?”

  吴老二在竹板上画了个圈,中间加一点儿,吴泰伯看了微微笑着说:“That is太阳!”

  Oh my God, I服了you !!!土著吴人纷纷拜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山呼酋长。于是这俩陕西老客就成了吴人酋长,教导吴人各种先进的中原技术。就像一百个手持毛瑟枪的西班牙人可以征服整个南美洲,文明火种的持有者轻而易举地成了吴人的领袖。土著吴人原本虽然也在耕种,但非常出洋相:在水田里,让牛啊、狗啊、大象啊,整群地跑到水田里撒欢、洗澡,把地践踏得稀烂,人们撒种其上,就算是牛耕了。这样弄出的粮食当然只够凑合吃个半饱,主要借助副食品(就是那些腌制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维持性命。吴人的农具也只是石头、木头、骨头制成的,他们几乎不会冶炼矿石――虽然会使用矿石颜料文身画体。吴泰伯向吴人介绍青铜工具:斧、锛、镰、削、锥、凿,这可以砍,那可以铲,于是吴人开始高效地砍伐树木、开垦农田,破土、起土、收割都有了。黄河流域先进的农业技术传到了长江下游。吴泰伯领导大家夯土为台,台上建起容纳近百人的房屋,里面有固定的炉灶乃至烟囱。很多好奇的小孩儿从房顶钻进烟囱,直至落到冒火的灶台,烧个半死,以至于吴泰伯被迫给烟囱顶上加了个盖子,以防为成年人钻入。

  吴泰伯并且带领大家在无锡郊外挖了一条河道,叫“泰伯渎”,是江南最早的运河,今天仍然在使用。光有技术还不够,管理也要搞上去,于是吴泰伯把吴人分成金字塔的组织结构(塔尖上当然是他老人家自己了),旁边是吴老二助理。塔层分出长幼男女级别,尊贱亲疏不同。吴泰伯教导大家“文明”,要求男的走马路左边,女的走马路右边,穿的裙子必须盖住脚面,坐的席子不能男女同块,进门不能走中间,坐着不能脚朝天,以及其他文明,比如如何下跪作揖,如何磕头稽首,如何上税,如何挨板子,什么什么情况下会割鼻子,什么什么情况下要挖眼睛,什么什么情况下骟掉生殖器等等……这就是“文明”(并不好玩!)。有了这些“不爽”的文明,吴国于是“大治”!

  吴泰伯没有儿子,所以吴老二在若干年之后接替了他的位置,传了三代以后,武王伐纣,大周朝正式建国了。周天子没有忘记自己的亲戚,派使者拿着委任状和周圣人的《周礼》,跑到苏南,打听吴泰伯、吴老二的下落,在无锡找到了他们的后裔,将之宣布为吴国的诸侯国君。

  后来吴国到了楚庄王时期开始当楚国的附庸。当附庸也并没什么不好,每年往楚王那里送点奢侈品和保护费,就可以菩萨保佑,风调雨顺了。但是,第十九代吴国君长“寿梦”野心膨胀,宣布叛离楚国,非要跟“独眼蜥蜴”楚共王平起平坐,还自立为吴王。但他的部队还停滞在民兵保安团水平,战时甚至赤身露体,乌鸦一样聚合,没有阵法。他们甚至还不会利用轮子,运输全依靠船只,陆上就是人背。

  于是,巫臣的儿子,带着先进技术,带着轮子,从晋国跑来支持吴国陆军现代化建设。他教授乘车、射箭、攻战、守御,排兵布阵,演练各种战术,使得吴国人从此具备了地面攻击力量,不但阻止了楚王国的东进,而且使楚人第一次面临本土被攻击的可能。

  外来星火轻轻一点,一座厚积的油田就熊熊燃烧了。立城郭,设守备,实仓廪,治兵库,这是巫臣的儿子留任吴国做大夫期间的主要业绩。他还通晓东方各夷族语言,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和重金贿赂,劝说群舒、诸越、诸夷叛楚联吴,卸掉了楚国的爪牙。吴国由此很快楚联邦管辖,年年从东南像疯狗一样乱咬楚国。这是晋人扶吴斗楚的战略胜利。当如今晋人已经对斗楚不感兴趣,南北晋楚争霸结束以后,吴人还在兀自与老楚相掐。位于湖北省(楚国)与江苏南部(吴国)之间的安徽省,于是成为吴楚冲突的新“巴尔干”,热闹非凡的火药释放场,不断变幻着大王旗帜,一会是楚人占据,一会被吴人夺来(当地老百姓,在“梳髻”还是“断发”两种强制下反反复复,发型一年一变,很多脑袋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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