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动车所到底好不好？ -- 忘情

（这本是去年“4.18”大提速时，局里组建动车所时写在笔记里的，今天翻出来，当时算计得八九不离十，感慨万千，对铁路的林林种种又加深了理解，遂整理成文）

又要大提速了，要大面积开行动车组了，路局要组建动车所了。许多人闻讯而动，削尖了脑袋到处打听，到处找门路要挤进动车所。

那么，无利不起早，动车所真的那么好吗？那么它究竟好在哪里呢？据这些削尖了脑袋的人说，动车所钱多呀，归部里直属，要单独成立动车段。

闻听此言，我不禁大笑，笑这些人的愚蠢无知。

动车所钱多，要直接归部里直属，要并到武汉动车段去。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息是从哪里来的？据我所知，路局下发的正式文件中根本没有，段领导没有任何一个人讲过这些话。那么，这些传言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别人不清楚，我却清楚得很。

这些传言的始作蛹者全是单位上的某位“神棍”。

这位神棍说干部不是干部，说工人不是工人，身份特殊，平素里时不时地客串一把专运乘务员，专爱回来后到处显扬自己和领导们有多熟，为了证明这一点，时不时地讲一些所谓“内幕”。甚至于胡总书记每顿饭的餐费标准是二百四十元也是这位神棍给传出来的。咱们社会上，这种时不时地能诡诡秘秘地散布点“内幕消息”的人往往会得到一些人的顶礼膜拜，这号人嘴里说出的话往往还有大批人深信不疑。

可笑的是，这些人也不想想，就他这级别，连党员都不是，能真正接触胡总书记吗？他不过是外围的外围而已，只怕是连总书记身边的工作人员都正面接触不到。这个所谓的胡总每顿饭的伙食标准是从哪儿来的？领导的生活习惯，口味爱好那可都是机密，这是起码的常识，胡总身边的工作人员不会连这个也不明白吗？退一万步说，即使是他耳朵长得特别长，偶尔偷听到了，这到处乱说也违背了起码的专运纪律和职业道德呀。

这一回，又是他在单位上散布，某某领导亲口对我说了，这动车要归铁道部直属。大家都知道，路局直属的二级机构的收入可比一线的站段高多了。那么以此推论，铁道部直属那收入肯定就更高了。哈哈哈哈，其实这帮人也不好好想一想，部里是个指挥机关，会吃饱了撑地直接管辖到班组？那岂不是给自己找事？这么弱智的谣言居然还有许多人信。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动车组归铁道部直属”变成了笑话。这回神棍又改口了，不直属了，咱们这儿的动车要归武汉动车段管。过了几天，又改口说又有了最新的确切消息，要归上海局动车段管，再后来又改口说要归广铁集团。我听了直摇头呀，天下哪有跨局的站段？直要如此，工资怎么算？同一个站段总不能有几种工资标准吧？要是执行同一工资标准，那地区差如何体现？落后地区的占了大便宜，发达地区的岂不是吃了大亏？那开个会，开个免票，开个会什么的，岂不是要跨局？这管理上的事情如何解决？开的哪门子玩笑？

眼看着一个个内幕消息打了水漂，神棍又说了，动车所收入高呀。某某领导亲口对我说的，司机会拿到多少多少，列车员能拿到多少多少。咱们可是技术工种，那相应的拿的肯定不会少呀。然后为了证明他这一回说的没错，还煞有介事地说广铁的，上海局的动车工作人员收入如何如何。哈哈，这只是道听途说，没有任何官方文件支持这种说法，纯粹是自说自话，自我企盼而已。你就是真听哪位铁路职工这么说，你都不要以为一定就是真的。我就亲眼这么见过。今年添乘时，一个乘客问列车员小姐，你们这么辛苦，一个月总得有三千块钱以上吧？那列车员才十九岁，却已经跑了一年车，已经变成了油条。但见她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本正经地对人家说：何止呀，一个月有五、六千块呢。旅客不知道她在油里油气地说反话，还真当了真呢。其实我见过她的工资单和资金单，加一块一个月还拿不到一千块呢。事后我问她，为啥这么回答人家，外面本来就误以为咱铁路职工收入有多高，你这不是成心推波助澜吗？这小妹玩世不恭得很，回答我说：就算是我实话实说，这些猴子也不信，既然他以为我们上班有金子捡，那咱就顺着他的话说呗，满足一下人家嘛。说实话很丢面子，这么少的收入让人看不起，既然这样还不如让人家羡慕我们呢。听听，这就是十九岁美眉说的话，所以，甭管铁路职工声称自己收入多少，我都得亲眼看见工资单、资金单才肯信。

你还别说，我还当真想办法看过动车司机、动车列车员的工资、资金单。不是为了八卦，而是眼见为实。为的是证明同样是在动车上做事，路局不可能在收入分配的问题上只向司机和列车员倾斜，而单单欺负车辆的人。

这些谣言从甲传到乙，从乙传到丙，从丙传到丁，每传一次，就口头加工一次，等到丁绕了一圈，再把谣言传回到甲那里，甲根本不会想这其实是从我嘴巴里传出去的事，而是会想看来我听到的消息没错，你看，从丁那里得到了映证，于是就更加深信不疑了。我想，谣言就是这么越传越真的。于是，神棍散布的这些东西，确实在单位上很能煽动人心。大家争呀、抢呀，拼了命地找关系、走门路。

　　领导对动车极端重视，要进动车的人得报路局层层审批，段里无权。可号称高精尖的动车进去了一些什么人呢？技术好的的确是有，但为数并不多。多的是以为动车所是块唐僧肉，以为遍地可以捡金子的人。甚至车站售票员出身，调到咱们单位后只会检修电风扇的人也进了动车。电风扇只有绿皮车上才有，那是淘汰技术，和动车毫不搭界呀，没关系，有门路照样去。修电扇的怎么说也算是接触过一点车辆技术，而列车员进动车所作技术工种就新鲜了。你们不要以为这是天方夜潭，这是真事。咱们单位当年从客运公司分家的时候，有几个列车员找门路混进了段里，一直在多经的酒店打杂。多经撤消后，挂名挂在电风扇组两个月，一直借口要领工具而从未修过一台电扇。实际上呢？是利用这段时间到处拉关系，找门路去了，结果手眼通天，当真进了动车所，做了技术工种。这种人都能在动车所做技术工种，而且立即就顶岗，你说动车所的人技术水平能有多高呢？这么说动车所的人恐怕有人不服气，那好呀，是骡子是马大家拖出来溜溜。在技术比武中，在所有的项目上，包揽前三名的可全是我们，没动车什么事。

大家为了挤进动车所而争呀、抢呀的同时，却没人注意到这一事情：上窜下跳、煽风点火造舆论最起劲的神棍本人却压根没动，他自己说动车所这么好、那么好，但本人却根本不打算去。是他本身的资质不够吗？当然不是，段里资质超得过他的没有几个。为什么会这样？当时却没几个人愿意动动脑子。还有一个现象，就是领导干部的嫡系子弟们都没去，这里我指的是真正的嫡系子弟，至于旁系的，当然还是有去的。当真动车所有金子捡，领导干部们真会如此高风亮节？说出来谁信呀？

有人注意到我也无动于衷，就来问我为什么不想办法进动车所，我笑而不答。我接触过第一代动车，知道里面的事。这新东西刚出来，大伙看的都新鲜，自然当个宝贝。当年我们那第一代动车还专门下文，非得让助工以上的当车辆乘务员。可现在呢？当年的宝贝成了破烂，谁都能跑，它已经成了专门收容快退休的老职工的“养老车”。现在的技术发展日新月异，现在还当动车是宝贝的时候，福利待遇没上去，你还能指望将来它普及了，不新鲜了，成了大众货时反而会提高工作人员的待遇？想都别想。至于动车段，那只是一时图新鲜。咱们铁路组织架构改革的要点就是取消分局，路局直管站段，小路局，大站段，尽力减少指挥层次。这动车段恐怕长久不了，等到车多了，不稀罕了，恐怕就得并回车辆段，恐怕就得缩编成乘务队，兜了一大圈又回到原地，有意思吗？况且因为是新车新技术，所以各级领导肯定重点检查，是个人都能去指手划脚。这领导检查有个特点，他要是检查了，非得给你挑出点毛病来，否则的话岂不是显得领导没水平？看不出问题？所以进了动车所，肯定处在风口浪尖上，这检查多了，考核肯定多。就算是多了几块钱，也经不住考核单象雪片一样地飞来呀。所以，动车所没什么好的？我才不去呢。

但是，问我话的人本身也在找关系想挤进动车所。我要是把我的想法和盘托出，会影响别人的决策。咱们中国人有个特点，那就是“跑掉的鱼是最大的”，他要是听了我的，事后证明我是正确的，他也绝不会感激我提醒。可要是万一我说错了，而他却又偏偏听了我的，那恐怕他得唠叨一辈子，后悔听信了我的话而耽误了前程，严重点的恐怕得恨我一辈子。所以，别人遇上抉择的时候，还是闭嘴为佳。

后面的事态发展证明，我的判断全是对的。非但如此，动车所的实际情况比我原先预想的还要糟糕。

先说大家最关心的收入这一块。这些人削尖了脑袋挤进去，完全是冲着工资来的。可实际上，一年多过去了，动车所的岗位工资和普通车的档序完全一样，补票奖还是那么多。收入并没有提高。需要指出的是，这是在目前路局大力扶持、政策倾斜的基础上的。要知道动车才两趟车体，动车所却有四十四名工作人员。咱们这里有六十趟车体，却只有七百五十余人。动车所平均下来，二十二个人伺候一趟车体，咱们这儿不到十三个人伺候一趟车体。尽管如此，路局给我们依照工作量核算定员，还说咱们这里超员了。你动车再复杂，但工作量摆在那里，无论是计算辆公里，还是计算趟收入，甭管你怎么计算，肯定超员超得比咱们还要厉害得多。目前路局还没认真核算，如果有一天动车不新鲜了，路局对它和对我们一样一视同仁，那么，以动车的运输量来计算，动车所这四十四个人的工资都发不全，哪里还谈得上其他呢？因此收入这一块前景非常悲观。

再说工作量吧。这动车白天在线上跑，半夜三更才进库检修。所以动车所的人员都成了夜猫子，天天黑白颠倒地熬夜，长此以往，哪里吃得消。再加上动车结构极其复杂，越复杂的东西可靠性就越差，每一趟回来这检查量可不算小。非但如此，由于动车上有电脑直接监控，有故障就报警，即使是误报，只要没消除，这车就甭想开。于是动车的检修可不象咱们普通车，有些不影响行车安全的故障可以留到下一次进库继续修，动车可不行，非得及时检修不可。

非但如此，由于CRH全是引进的国外产品，在设计上未考虑到中国国情，这更增加了日常检修工作量。比如说，在国外动车跑的都是客运专线，而在我们国家，则是客货混跑，客运专线还在建设之中。这路况的差异使得动车走行部所受的冲击载荷剧增，各部磨耗要比国外严重得多。国内大部分客车没有集中贮便装置，粪便都是直接排到路基上。CRH2型动车的空调引风口造近路基，高速运行时的负压将线路上的垃圾、粪便吸到风道中，附着在空气过滤网上，造成空调系统作用不良。在日本新干线上，该型车只需每月清洗一次空调过滤网就行了。但在中国，必须得每天清洗，否则的话，故障自动诊断系统就会报警，就会自动切断相关系统的运行。这清洗过滤网的活儿外人根本无法想象。我要告诉大家的是，由于设计上的原因，全列车清洗过滤网得三、四个小时，且拆卸、安装时工作环境恶劣。恶劣到了去年夏天某日半夜检修时，致使三名工作人员中暑避莎。

这工作量大还没什么，要命的是领导检查太多太多了。自从有了动车，领导出门都爱坐。你坐就坐吧，可领导们还要东张西望，查这个查那个，挑出不顺眼的事做指示，下考核单。各级领导要下站段检查，动车所都是必去的地方。自从有了动车所，咱们可开心了，因为领导们根本不来检查咱们这里了，动车所帮咱们把所有的检查都扛下来了。这检查多了，发现的问题自然多，挨骂是家常便饭，扣钱扣得都麻木了。你说，要检查就检查吧，干脆在咱们动车所职工干活的时候来检查呀。那可不行，你动车所的职工都是在晚上十点到凌晨六点干活，领导们可要休息，不能陪你们熬夜。领导要来检查，绝大部分都在白天。这就可苦了动车所的职工了，刚熬了通宵，还得继续打起精神来做迎检准备，不仅要准备好各种名目繁多的台帐，其它的准备工作外人恐怕也没法想象。准备到了什么地步呢？前不久铁道部检查组要来，这里就要求动车所做好一切准备工作，甚至要求将动车整备库的钢轨全部都擦干净。我的天呀，整备库里两条整备线，每条近五百米长，这加起来就有两千米的钢轨。两千米的钢轨全部都要擦干净，其他方面的要求就更可想而知了。

工作辛苦不用说，问题是一旦有问题瞒都瞒不住。这动车上都安装了TCDS、GPS系统。它的位置、速度和状况部总调度室里知道得一清二楚。上一回，因为某位旅客将烟头扔在了不该扔的地方，导致动车的烟火报警装备启动，车载电脑自动切断司机人工操作模式，强行停车，部里立即就知道了。电话马上就越级打到了动车所所长的手机上。要命呀，动车无小事，一个屁大的事就能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

故障是免不了的，但发现故障、避免事故也未必就有好日子过。胶济线事故第二天，咱们的动车在途中发现某车4轴联轴结与齿轮箱连接处传动轴切断，回来后拆卸检查，发现有成年人胳膊粗的钢轴居然被拧成了麻花状，这要是再跑一会儿，准得车毁人亡。动车要是车毁人亡，又正好赶在胶济线特大事故的第二天，恐怕从局长、处长、段长、所长以下恐怕全得一撸到底，不知道有多少人得去坐牢。发现这么重大的事苗，有关部门庆幸之余赶紧打请奖报告，以为是大功一件。可咱们私下里却不以为然。是呀，随车机械师是及时发现了重大事苗，是可以奖励。但从这根已经变成麻花的轴面断痕来看，绝对不可能是当天就扭成了这样，一定是已经出了一段时间状况，状况越来越严重罢了。你要奖励随车机械师，那也得追究前几个班检修人员漏检漏修的责任呀。后来，部里督导组下来检查，咱们局还拿这事当成工作中的“亮点”向督导组汇报，结果却换来好一顿臭骂：你随车机械师既然发现了状况，居然还敢继续带车回来？不怕中途出事？这显然是属于盲目带车，严重违章呀，得认真开分析会处理。得，人嘴两张皮，怎么说都有理，这随车机械师不但无功，而且有重大罪过。

　　这儿还是你能查到的故障。这CRH系统高度集成，哪个节点出了问题车载电脑就自动采取强制措施。问题是电脑里的故障查询，我们只看得懂电脑记录你哪天什么时候，执行了哪一步操作，可有些软性故障的原因和部位却根本看不明白。你得把电脑记录原版传到合资公司总部。其实这总部也看不明白，动车的各系统是分包的，总部还得传给外国分包商，人家说你的故障是什么就是什么。可这一来一往，闹不好就得一个星期，这个星期动车所上上下下可是如履薄冰，心中暗求神灵保佑，这期间可千万别出事，一出事可扛不住。

瞧瞧，动车所就是这个样子。正式开张后没多久，动车所的职工就纷纷大呼上当，叫苦连天。就连那几位从机务段调来的司机也喊着受不了，原来动车组比机务段还要辛苦得多。于于纷纷找领导要求调出动车所。想调出来？门都没有。领导们嘿嘿笑着，你们调进去是路局审批的，咱们没权把你调出来。在你们进去之前，我们可从来没给你们许过什么愿，一切都是你们自己道听途说，所以不是我们忽悠你们，谁给你们许过愿你们就找谁去。既来之，则安之吧。

动车所的所长说的就更绝：“进了动车所，那就是活着进来，死了出去。我也是给骗进来的，我还想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