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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转贴】三不知”将军和他的诗

作者

张鸣

“三不知”将军和他的诗

  1925到1926年,是张宗昌最牛的年月。多年寄人篱下的他,终于占据了山东和河

北、江苏的一部,成为国内最有实力的军阀之一。张宗昌的得势,令北方数省的土匪

流棍欢欣鼓舞,纷纷前去投靠,害得张宗昌的部队番号一会儿一变,越变越夸张,不

长时间,十几路军就出来了,更加坐实了张宗昌不知手下有多少枪的传言。

  在中国近代上千个大小军阀中,张宗昌要算名声最差的一位,文化程度最低,一

天学没上过,人称“三不知将军”: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枪,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不

知道自己有多少姨太太。所谓的“不知”,实际上讲他这三样东西特别多。第一个“

不知”,前面讲过,投奔他的土匪流寇太多,全凭投靠者自己报数,报一千增加一个

团,报一万增加一个师,部队总是在扩军,确实没法统计得清。第二个“不知”也是

货真价实,张宗昌的统治,是天底下最不讲规矩的统治,各种捐税和摊派,几乎无日

无之,搜刮之酷烈,无人能及,而且没有其他军阀都或多或少都要顾及的乡土情谊,

对自己的家乡也一样下黑手。过去相声界讽刺韩复榘的事情,实际上都是他的原型(

作为河北人的韩复榘,对山东倒还有几分怜惜)。除了搜刮以外,张宗昌还有一大宗

来钱的路,就是公开的走私贩毒,其实这种事每个军阀都要沾,但都没有他张宗昌干

得这样肆无忌惮。同样精于此道的小军阀孙殿英是个N姓家奴,跟谁都跟不长,就觉

得跟张宗昌舒心。第三个“不知”自然也不是人家冤枉他,张宗昌的确不知道自己到

底有多少个小老婆。张宗昌随身“携带”的小老婆就很多,据说是“八国联军”,有

好几个国家的,此公走到那里都乐意将他的姨太太队伍带着,甚至出入外国使馆也不

例外,一队马弁和一队姨太太,这是上过外国报纸的。除此以外,他老先生走到那里

都要逛窑子,看上哪个窑姐就带出去给他做老婆,租间房子塞进窑姐,外面挂上“张

公馆”的牌子,再派上个卫兵,他张宗昌就算又多一位姨太太。不过,几天以后,这

个姨太太就被忘记了,卫兵开溜,姨太太再做冯妇,重操旧业。此地的闲汉再逛窑子

,总会叫:走,跟张宗昌老婆睡觉去!这话传到张宗昌的耳朵里,他也就一笑置之。

  张宗昌虽说混,但能在那个竞争激烈的时代里崭露头角,却也不能没有他的过人

之处。头一条,有点歪心计。他张宗昌治军是一笔糊涂账,士兵既无训练,也无纪律

可言,但他看准了那个年月中国军人都被洋人打怕了,看到高个子蓝眼睛的白人兵就

打哆嗦,所以,趁俄国革命,东北充斥了流亡的白俄之机,收编了1万多白俄兵,每

仗都令这些白俄打前锋,其他军阀的士兵,碰上这些丧家的洋鬼子也照样脚软,所以

,张宗昌就总是赢,从东北一直打回自己的老家山东。其次是有点急智,当年在张作

霖手下混事的时候,张作霖委托洋学堂出身的郭松龄整肃军队,郭早就想拿张宗昌开

刀,一次视察张宗昌的部队,两下一碰,话说岔了,郭张口便骂,操娘声不绝于口。

谁知张宗昌接口道:你操俺娘,你就是俺爹了!随即给郭松龄跪了下来,害得比张宗

昌年轻好多岁的郭松龄红了脸,整肃也就不了了之了。显然,这种急智,还得配上过

人的厚脸皮才行。

  这样一位大字不识一个,粗鄙而且流氓到了家的军阀,如果有人告诉你,他做过

诗,而且还出过诗集,你信吗?别忙着摇头,这是真的,谓予不信,先抄几首在下面

  其一,“笑刘邦”

  听说项羽力拔山,吓得刘邦就要窜。

  不是俺家小张良,奶奶早已回沛县。

  笔者注:奶奶应读作奶奶的,以骂娘的话入诗,真是狗肉将军本色。

  其二,“俺也写个大风歌”

  大炮开兮轰他娘,威加海内兮回家乡。

  数英雄兮张宗昌,安得巨鲸兮吞扶桑。

  笔者注:起句妙,足以流传后世。末句开始拽文,估计是经过了王状元的修改,

“吞扶桑”实际上是句当时流行的空话。

  其三,“游泰山”

  远看泰山黑糊糊,上头细来下头粗。

  如把泰山倒过来,下头细来上头粗。

  笔者注:此诗最合古人张打油风格,但有抄袭之嫌。

  其四,“天上闪电”

  忽见天上一火链,好像玉皇要抽烟。

  如果玉皇不抽烟,为何又是一火链。

  笔者注:只有烟鬼才有如此想象力。

  据有关人士考证,在1925年张宗昌统治山东期间,曾经花重金,请出清末最后一

科的状元王寿彭做山东教育厅长,并拜王为师,让这位状元公教他做诗,结果是出了

一本诗集《效坤诗钞》(注,效坤为张宗昌的字),分赠友好。这位状元据说本来不

该是第一,只因殿试的时候正好赶上西太后的生日,主事的人为了拍老佛爷的马屁,

故意将个叫寿彭(寿比彭祖)的人提到前面,好让老佛爷第一眼就看见吉利的字眼,

龙心大悦。按说,虽然清朝最后一科考的是策论,但混到了状元,帖试诗总是做得的

,不知怎么,王状元待到教学生的时候,居然一色的薛蟠体。其实,就是不做这番考

证,看着这薛蟠体的“诗”,读者大概也能相信,我们的张效帅,的确做过诗的。

  其实,张宗昌当时不仅做过诗,而且还印刷出版过十三经,据看过张版十三经的

印刷业人士说,那是历史上印刷和装帧都最好的十三经。在大印十三经的同时,张宗

昌还让王状元整顿山东的教育,在学校里提倡尊孔读经,规定学校里必须设经学课,

说是要挽回道德人心。看来,我们的张效帅跟薛蟠确有不同,做诗不是和妓女戏子逗

着玩,主要为了偃武修文。

  耀够了武的有权有力者,总是免不了要弄点文,从小的方面讲,是他们总以为自

家应该能文,甚至做诗,隋炀帝不是说过,就是跟士大夫们比诗才,他也应该做皇帝

的。从大的方面讲,修文是为了更好的统治,毕竟,在中国这个“诗之国”里,修文

或者能文的统治者,总是可以获得更多的统治合法性,因为“文”在古意里,也包含

道德,修文也意味着以德治国。退一万步说,至少让众多的文人士大夫心里感到塌实

――哦,原来上头的跟我们有同好!明朝的永乐皇帝朱棣夺了侄子的鸟位,杀够了人

(对建文的忠臣夷十族),于是有了《永乐大典》,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之后,清朝

有了《古今图书集成》、有了《四库全书》。当然,到这个时候就用得着文人了,于

是皇帝身边围了一群有能文能诗的“上行走”,有权的大臣身边有能文能诗的清客,

人们围着一个中心诗酒唱和。传到我们的张宗昌了,身边来了一个状元公王寿彭,于

是大家都不再稍逊风骚,不仅书编出来了,而且有诗传世。只是当年的乾隆皇帝留下

了四万多首(写了可能有上十万),而张宗昌才薄薄的一小册,难怪康乾盛世总是那

么让人看好,说也不够,写也不够,演也不够。

  有权的人只要肯写,肯定会有人叫好,而且是轰然叫好,就像红楼梦里大观园刚

建好,宝玉题诗的时候贾正的清客所做的那样,叫好必然搔到痒处。乾隆文思泉涌,

逢事必诗的时候,自是喝彩声一片,当年张宗昌写出诗的时候,据说也反响异常,王

寿彭就捻着胡子击节赞赏,还为之一一润色――估计是改错字。大家一叫好,能够始

终保持清醒头脑也就难了,用不了多长时间,皇帝或者准皇帝都变了诗人,以为自己

就是此中高手,再下去,天下的诗文好坏优劣,也都待皇帝的金口玉牙来评判了。于

是,文网张开了,文字狱出来了。张宗昌虽然在写诗方面略逊于前朝的皇帝,但以言

罪人的政绩,却不让古人专美于前,他和他昔日的主公张作霖,杀记者都有那么两下

子。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些武夫在忙于战事的时候,对那些乱嚼舌头的新派记者倒

还能容忍,一旦开始吟诗作赋,偃武修文了,新派知识分子的脑袋也就有麻烦了。

  清朝有人因写了“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之句,丢了脑袋,那是冤枉的。

我想,如果不是冤枉的,用来写成匾,挂在康熙、乾隆老儿的以及张宗昌的书房里,

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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