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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正记（七）问世间情是何物

去爱吧，好像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起舞吧，好像没有人在观看一样。

－－Alfred D’Souza, "Happiness Is A Journey"

前面说到有来有去是最讲天理的妖精，其实他家大王赛太岁也堪称最有情有义的魔头。孙悟空偷了紫金铃，向赛太岁叫阵，说自己的铃铛是雌的，赛太岁的是雄的。赛太岁同学的反应，简直是“可欺之以方”的诚朴君子（第71回）：

妖王道：“铃儿乃金丹之宝，又不是飞禽走兽，如何辨得雌雄？但只是摇出宝来，就是好的！”行者道：“口说无凭，做出便见，且让你先摇。”那妖王真个将头一个铃儿幌了三幌，不见火出；第二个幌了三幌，不见烟出；第三个幌了三幌，也不见沙出。妖王慌了手脚道：“怪哉，怪哉！世情变了！这铃儿想是惧内，雄见了雌，所以不出来了。”

在平顶山骗宝葫芦时，行者的说法跟这里正相反：自己的是雄的，银角大王的是雌的。由此可见，惧内的不是铃儿，而是赛太岁自己。大圣精通因材施教的原理，圣矣哉！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赛太岁先生的君子作风，是一以贯之的。第70回里孙悟空变作有来有去的模样，向魔头报告说到朱紫国下战书归来：

妖王道：“那里有多少人马？”行者道：“我也唬昏了，又吃他打怕了，那里曾查他人马数目！只见那里森森兵器摆列着：

弓箭刀枪甲与衣，干戈剑戟开缨旗。剽枪月铲兜鍪铠，大斧团牌铁蒺藜。

长闷棍，短窝槌，钢叉铳刨及头盔。打扮得[革翁]鞋护顶并胖祆，简鞭袖弹与铜锤。”

那王听了笑道：“不打紧，不打紧！似这般兵器，一火皆空。你且去报与金圣娘娘得知，教他莫恼。今早他听见我发狠，要去战斗，他就眼泪汪汪的不干。你如今去说那里人马骁勇，必然胜我，且宽他一时之心。”

噫，居然有这等好心！即使金圣宫娘娘不能近身，仍然对她一往情深。能看到她破颜一笑，即使前提是自己的败灭，又有何憾？连我执都可破除，周幽王、唐玄宗、查士丁尼大帝等著名的多情种子都不能相比。令人想起《鸳梦重温》中男主角的弟弟，对女主角同样一往情深，却尽力帮助她和自己失忆的哥哥复合，他的名言是：“也许我的优点，就在于能够看着自己的梦想破灭。”

叶昼这个感情问题上的反动分子，不解风情地批注道：“痴妖魔。非干妖魔痴事，还是女人更妖魔耳。”然而，我已经被赛太岁同志深深地感动了，－－不止是因为他那忧郁的眼神、稀疏的胡髭、神乎其技的铃法，和那杯Dry Martine。

强极则辱，情深不寿。都云妖精痴，谁解其中味？

百花羞当对奎木狼喃喃道：“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附录：张岱《湖心亭看雪》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挐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淞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