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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缅怀李仲轩先生】五、唐传形意渊源谈 -- 龙城飞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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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缅怀李仲轩先生】五、唐传形意渊源谈

今天在lab里心烦意乱,干不成活,索性辛苦辛苦再发一贴。从这一贴起的几个贴子将主要讲李仲轩先生的第一位老师唐维禄一支的形意拳。

唐传形意渊源谈

李仲轩讲述 徐皓峰整理

唐传形意--- 指的是唐维禄的拳法。唐师绰号“唐小猴”,孙禄堂绰号“孙猴子”,说两人皆有翻墙越脊之能,两人并称为“二禄”,说两人皆有夜行千里的脚力。

唐师来京,为了避免施展腿功惊扰路人,都是在宁河睡到一更天再动身,天亮时便到了北京,途中还要偷越过几道关卡。

李存义给唐维禄起名为“唐建勋”,建立功勋,赏识的是唐师的技击天赋,并不是善走就可以和孙禄堂齐名的,当时的人都知道唐师的打法厉害。唐师总是懒洋洋的,拿着一个茶壶一??达能??达一天,但他是说比武便比武,非常果敢。他曾击败过一位开宗立派的名家,却不许我们宣扬,这是唐师的武德。他是甘于平淡的人,也正因此,唐传形意更多地保持着李存义的原味,李存义的拳法是国术馆的代表,有史学兴趣的读者可以从唐传形意中考证。

李存义又出过一本拳论,开章言:“克敌制胜,唯形意拳独善其长。”受记者采访时,说:“武术者,强身健体,国术者,保家卫国,可称国术者,形意拳。”一下引起误会,以为他要将“国术”二字划归形意拳所有。众人找来比武时说:“李先生,您看我这是武术还是国术?” 来比武,李存义便接,因为解释也没用,旧时代的武林就是这样,稍有不慎就骑虎难下。李存义一生高风亮节,不料晚年陷入这种无谓的纠纷中,所幸没有失败,保住了名誉,但一个人上了岁数还要天天比武,想起来也是很大的麻烦。

至于李存义所言形意拳的“独善其长”是什么?老拳谱上有答案:“世之练艺者,必目有所见而能有所作为,故白昼遇敌尚能侥幸取胜,若黑夜猝遇仇敌,目不能视,将何以应之?唯形意拳,处黑夜间,随感而发,有触必应。”--- 形意拳的精要,不是练视力,听力,而是练这份感应。

我在尚云祥门下的师兄 --- 单广增告诉我,尚师睡觉的时候,在他身边说话,走动都没事,可只要一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尚师便挺身醒了。听着神奇,但练形意拳日子久了,一定会出现这一效果。形为所有外在,意为所有内在,形意拳就是“练一切”,一切都知道。形意五行拳图说上便沿袭了尚师这一说法,讲的是敏感。而且这个“有触必应,随感而发”还是“并不知其所以然”,是自发性的。唐师一次给徒弟讲拳,心中思索着什么,处于失神的状态。而这徒弟想试唐师的功夫,突然一拳打来。唐师胡乱一拨弄就将他按趴下了,自己还是恍恍惚惚的。 这徒弟从地上爬起来,非常高兴,觉得试出了唐师的真功夫。唐师却从此不敢教他了,对外说:“某某某已经超过我了”,其实便是将他逐出师门了。师徒间要坦诚相见,当倾心相授时,却还抱着“偷学点什么”的心态,这种人是不堪传授的,否则有了武功将做下不可收拾的事,反而是害了他。

形意拳也叫行意拳。我们的师祖是刘奇兰(刘翡玉),功夫出在两条腿上,以身法著称,被赞为“龙形搜骨”,龙 ---- 就是一条大身子,这一支的后人李存义,尚云祥,唐维禄,薛颠均腿功身法著称。跟李存义比武不要有后退回旋的打算,只要一退,立刻被追上打倒,退无可退。

腿功是站桩站出来的,也是走出来的,唐维禄的徒弟尤其要走。早晨起来一走便是十里,两手背后,活动着脊椎,或带着点拳意。我们有时将“行意拳”的“意”字省去,顺口地说,跟唐师学“行拳”。

唐师独到的兵器是判官笔,在形意门中,判官笔就是双枪,有一条胳膊长,枪头是圆的,练娴熟后再缩成一条小臂的长度。我特意打造了一对铜的,也不用点穴了,这种份量,不管捅在哪,人都得趴下。双枪的技巧性比双刀要高,说唐,说岳评书中打得瓦岗山,岳家军高挂免战牌的人,用的都是双枪。受这些评书影响,我当年练双枪的热情很高,唐师一次来北京,见我在耍判官笔,一下就火了,说“要跟他(尚云祥)学剑呀!”学得到尚云祥的拳,学不到尚云祥的剑,就等于白来北京了。唐师还讲,人使用棍子是天生的本事,什么人拎着棍子都能去打架,而让他手里握着剑,便手足无措了,由此可见剑法的特殊。

我在尚门中名“李艺侠”,这是按照刘奇兰师祖定下的辈份字号所起的名字,比我晚一代的是“志”字辈。在尚门中学剑是隆重的事情,每天早晨起来要向剑磕头,名为“拜剑”。剑柄就代表老师,所谓“剑在如师在”。握剑时小指要虚勾,也算是对老师的一种礼仪。其实有内在的道理,小指连通双目,小指紧张会伤目,有的人练形意拳后视力下降,就是握拳时小指太用力了,所谓“练形意拳招邪”的说法是无稽之谈,只是习者不得详细传授,妄自操习,违反了生理。

唐传形意与燕青门交好,这个情谊是李存义定下的。有一位燕青门前辈,是李存义生前好友(隐去姓名),会铁裆功,爱在洗澡时表演,结果在澡堂里招惹了一伙玩弹弓的人找他麻烦。他传来口讯要唐师援手,这也是他晚年无徒弟的悲哀。

唐师为了砺练我,要我去解决。因为要对付弹弓,我就把判官笔裹进包袱,一背上就去了。由于包袱重,在路上还遇上三个小强盗,我说:“里面都是金条,咱们到树木里分吧”他们很诧异,但还是跟我进了树木。我一拿出判官笔,他们就掉头跑了,可能以为我要杀人。这都是年轻时做的调皮事。

唐师的名号在当时很有威慑,我约那几个玩弹弓的一谈,就了结了此事。开始他们欺我年轻,谈起来没完没了,我就拍了桌子,还把茶壶砸了,他们就立刻表示不再闹了,骨子里怕唐师的。来之前唐师嘱咐我:“不要动手,要讲理。”但他们讲理就不会欺负老人了,眼他们讲理是讲不通的。

我在这位燕青门前辈家宿了一夜,他很擅聊,说着说着便谈到了薛颠。他说薛颠是李存义晚年的得意之徒,不料败在了同门傅昌荣之手。俩人在一座酒楼上骤然交手,薛颠被一记回身掌打下楼去,一摔在地上便站了起来,什么也没说就走了,一走就没了去向。

李存义逝世时,他生前的友人来悼孝,远道而来会多住上三五天,在国术馆学员的请求下,会在晚饭后表演功夫,其中一个身量极高的人身法快如鬼魅,将所有的人都震住了。他自称是李存义弟子,国术馆学员说:“师父没教过这个。”他说:“我是薛颠”,然后当众宣布了向傅昌荣的挑战。

这种公然挑战,傅昌荣必须得接,否则便损了名声,但傅昌荣的友人看出了薛颠要性命相搏,就将傅昌荣看住了(好象是八个人不让傅昌荣出屋子),然后去北京请尚云祥出面。尚云祥以大师兄的身份对薛、傅二人说:“你们都是形意门中难得的人才, 不要两虎相争。”然后与诸方协调,让薛颠当上了国术馆的馆长。

我回来后,将这听闻对唐师讲了,唐师说,傅昌荣与薛颠本来交好,两人借宿在关东的一家粮店,临睡前试试了手,傅昌荣突然发力,把薛颠摔出去了,窗框都撞裂了,薛颠深以为耻,就走了。他躲在五台山独自练武,终于有了特殊的领悟。他向傅昌荣挑战后,不是有中间人来找的尚云祥,而是傅昌荣自己去的。薛颠武功达到“神变”的程度,傅昌荣也一直在长功夫,绕着脸盆走一圈,盆里的水就旋起来,简直不可思议。其实他迈步看似极轻实际却极重,脚一落地就将盆里的水震荡起来。他的腿功已是“举重若轻”的境界,一迈步就能伤人,薛傅的比武确实会必有一伤的。

我年轻的时代正当薛颠名声鼎盛,是绝对的大人物。随尚云祥习武后,我觉得功夫有了长进,当时薛颠在上海,就想去找他比武。我把这一想法跟尚师说了,尚师没有表态,但过了几天,唐师就从宁河赶到了北京,把我训了一顿,说薛颠平时象个教书先生,可脸一沉,动起手来如妖似魔,是给形意门撑门面的大天才。唐师训我时,尚师是回避在屋里的。院子中摆着南瓜。唐师用脚勾过一个,说:“南瓜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有多大力,也打不上薛颠的身。”

我后来在唐师的介绍下,见过薛颠两次。他的五官、身材皆为贵相,的确是练武人中的龙凤,所以知道他的死讯时,我非常震惊,他原本不该是那样的结局。

整理者续记:整理此文时,唐维禄外孙薄荣利来电言:

薛颠最初是随李存义一个周姓弟子习武,后来才得到李存义亲传,长了辈份。唐维禄很早就认识薛颠,非常投缘。当时薛颠还是低辈份,见唐维禄是持师侄礼的。薛颠向傅昌荣公然挑战后,薛、傅二人都分别找唐维禄商量 (傅昌荣住在邻近县城,是唐家的常客)。

薛颠来到唐家,给唐维禄练了一趟拳,算是对自己十年苦练的汇报。唐维禄看出薛颠对傅昌荣有杀心,就说:“你俩一动手就不是比武了,要不我代替他,打败了我就算打败了他。”薛颠是爱面子的人,就不好再坚持了。其实薛、傅比武在唐维禄这里就已经拦下了,请尚云祥出面,只是为了此事能够收场,因为在武林中的影响太大。

关于薛、傅的结仇,在天津地区流传的说法是:薛颠在关东有一座武馆,傅昌荣把武馆踢了,当时薛颠大愧,武馆也不要了,空著手走了,一走十年。

唐家的武学现由唐维禄的嫡孙唐凤华主持,依然遵照唐维禄定下的规矩,视教人习武为义业,只收徒弟不收钱。唐家尊李仲轩老人为师爷,愿随着他的文章将唐维禄的一个桩法要诀公开,让世人对唐传形意多一点了解。

唐维禄说占桩要“流血”,不是假想血管中血在流,而是站桩一会后,自然能体会到一种流动感,似乎是流血。在这种流动感中,身上有的地方顺畅,有的地方异样,便会缓缓转动,或是抖一抖,直到整体通畅。此法能治病,出功夫也是它。以外在的形体调整内在的机能 ---- 也算是对“形意”二字的一种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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