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和死亡擦肩而过。。。 -- jackal188

夜深人静，自从辞职以后，日夜颠倒，6.1就要到新单位上班了，作息也该恢复正常。。。

刚才突然想起数年前的一幕。。。

以前从没有如此近的靠近死亡，也没有在一个生命逝去的过程中感到如此的无奈和无助。

自从那次以后，突然发现就一个人而言，最重要的是要为爱自己的人好好活着。

那时我还在外贸公司，刚刚当上部门经理助理，成为年轻的70一代的佼佼者，风头很旺的样子，大事小事别人都很买面子，也常常被人叫去FB,一般就是周五晚上出去吃吃喝喝，唱唱歌，打打麻将。

我们隔壁科室，是做五金的，部门经理T是个个子不高，嗓门很大的本地人，说话三句不离TMD，但是为人很热心，人缘也很好，业务更是出色。我的师傅，也就是部门经理，东北人，为了爱情来到江南水乡，自然和他性格投缘，关系不是一般的很好，兄弟一样。于是两人常常公款腐败，当然，少不了我和另一个小伙子L(T的徒弟）帮他们买单。

某个周末，T来到我们办公室，说明天他们有一票货去欧洲，在厂里装箱，准备叫上我师傅，L，储运的一个小伙子，我，一起以监督装箱的名义去厂里玩玩。这样的事在外贸很常见，于是当场定下来，明早大家在公司集中，T开厂里的车带我们一起去。

第二天上午，到了工厂，T和我们一边修起了长城，一边等着集装箱。中午吃饭，T喝了不少酒,吃过饭得到船代的消息，集装箱在沪宁高速出了车祸，开到农田里去了。T很恼火，骂完船代，和我们商量怎么办。大多数人建议再打一会麻将，吃了晚饭回去。T犹豫了一会，开始动用各种关系，找集装箱。最后发现本地没有，要从上海调（奇怪，平时都嫌多）。大家都劝T算了，反正信用证到期还早，下礼拜装，赶下一班船还不是一样。T坚持今天必须装完。最后找到了外运的老总，3点多打电话过来，能调，但是会很晚到，几点不确定。于是，大家继续麻将，等。

期间吃了晚饭，又喝酒。

晚上8点，得到通知，集卡出了上海。

11点，集卡到了工厂，开始装箱。

2点，装箱完毕，集卡停在工厂，第二天回上海。我们宵夜，喝酒。

在这10多个小时里，我们除了打麻将，就是喝酒。T尤其起劲，非常爽快，敬酒必喝，没人敬就挑衅。席间说了很多话，很感慨自己的一生，不容易，谢谢大家很照顾他等等。

期间共计喝了五粮液有5瓶左右，T一共喝了一斤多一点的样子（3顿），但是没有醉。

吃完宵夜，工厂提供了住宿，T坚决不住，没有理由，一定要回去。厂里和我们反复劝说，一定要住下，大家玩了一天，都很疲劳，当时又只有T一个人会开车，回去要开1个小时，又喝了酒，很容易出事。T坚决不干，一定要走，最后我们一提要回去，他几乎动手。于是，只好回去。

上了车，我师傅坐副驾驶位，另两个小伙子在第二排，我最后一排，因为喝多了，他们让我躺平睡觉，还绑上了安全带。车是丰田子弹头，当时是不错的MPV。

上了车我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听见耳边有人喊我的名字，很缥缈很遥远的声音，就想张开眼来看。但是张不开。这是突然眼前变得很亮，就像闪光灯一样，看到所有的东西却很清楚。但是，我的眼睛是闭着的。我看到一辆大车停在路中央，我们正向它冲过去，耳边没有任何声音，我想喊却喊不出来。这时一下就醒了，眼也张开了。看到前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响。车停了。我被安全带狠狠勒了一下，但是没有事，头撞在前面座椅的靠背上，大约5秒就恢复了意识：车祸。松开安全带，活动一下，没有任何不适，除了撞到和勒到的地方有点痛。

看看前面两个小伙子，一个能动，就是破了点皮。一个眼镜撞在窗框上，脸上被眼镜碎片划了个大口子，鲜血直流。但是只是皮外伤。于是3个人下来救人，其中一个，好像是L,打了110。

我马上看我师傅，他被卡在仪表盘和座位中间，仪表盘向后移动了1米左右吧，动弹不得，但是神智清醒，说自己没事，叫我赶快看看T怎么样了。

T一个劲地喊疼，但是没有看到血，人卡在方向盘，座位和变形的车门中间，动不了，车门也打不开。

开始想起电影里汽车会爆炸，也闻到了浓烈的汽油味，于是我们3个年轻人开始救人。T没法动，一动就喊，我们担心是伤到脊柱，动了拉断中枢神经，人就废了。商量下来先救我师傅。费了很多手脚才把他拉出来，人没事，脸上被风挡的碎片挂了几道印子。

这时110到了，带来了撬棍，撬开变形的车门，把T小心的弄出来。

救T的时候，警察嫌我们碍手碍脚，叫我们在一边看。我才有机会看了一下车祸现场。我们的车已经开到对面来车的车道上，撞上了一辆外地长途卧铺车。对方司机说，看到我们的车不对头，撞车的时候他早已经停下了，果然，地上连刹车的印子都不明显。我们的车已经完全报废，发动机都掉在地上了，车灯，前脸等不知去向。不用说，我方全责。

警察大约花了5分钟把T弄了出来，这时我们已经许给一辆过路的出租500元，要他送T去医院。

T被我们抬上车，嘴里不停的喊，不要把他的鞋丢了，老人头，刚买的，1000多呢。我们又找到他的鞋，给他看过，才上路。

在车上，前面坐了两个（我师傅和储运的小伙子），我和L在后座两个人架着中间的T，T上车后就开始喊，疼啊，疼啊。。。。我们握着他的手，不停说医院就到了，就到了，自己的泪水也不停的涌出来。我们开始感到掌中T的手在慢慢变凉，喊声也越来越小，我们一边不停的催促司机快开--一辆小夏利，拉了6个人，能有多快。。，一边不停地喊T的名字，和他说话，叫他坚持，然而在和L的对视中，双方都从对方的泪眼里读到了绝望。大约20分钟（？）后，T终于不说话了，无神的眼睛张着，空洞的望着远处。偶尔抽搐一下。

终于到了医院，T被我们抬上急救床，L没有忘记把那双老人头放在床下。医生来看了一下，说，哦，还有呼吸。于是抢救，但是没有外伤。一点血都没有。就做B超，发现脾脏碎成几块，腹腔大出血。在输血以前，T的心跳和呼吸停止。离我们到医院不过15分钟。

医生用了很多方法，心脏按摩，电击，输液，输血。。。没有抢救过来。

大约在我们把T送到医院2个小时以后，通知T的太太来医院，但没有告诉她T的死讯。她很快就到了，带着毛巾，茶杯和茶叶。。。她以为T喝得太多了。看到T盖着白被单，当场晕了过去。。。搪瓷茶杯在地上翻滚，被上来抢救T太太的人踢来踢去，撞在水磨石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最后碰了一下那双1000多的老人头，停住了，上面用红字烧着“XX外贸公司年度先进工作者留念 199X年”。

茶叶散了一地，不时有人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泪水又一次流下来。

那一年，我24岁。

• ※ 西西河电子期刊 第10期 2004年6月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