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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枪记之守候

说起来真奇怪，我有两次缴枪都是蹲坑守候得来的，而且都是冬天，并且老天爷总是掉着个脸，还总有冷簌簌的、冻得人直打哆嗦的西北风。其中第一次，跟电影似的，呵呵

那是2000年，我刚到派出所没多久，那天老天爷不知道怎么不高兴了，乌云密布，怎么看天上都有那么块要下雪的云彩，可恁是看不见雪花。看着一早上大伙儿，或者靠在椅子上抬杠、或躺在床上瞎侃，反正都躲在房间里不出来。也是，警察也是人嘛，外面贼冷啊，大街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这时候出去，别人都还以为哪里火上房了，或者派出所的人脑子秀逗了……可所长的脾气也不好，看不得同志们在他面前吊儿郎当的瞎晃悠，所以大家都躲在房间里。

刚吃完午饭，看到满桌子上的人一上午啥都没干，所长的气就来了：“全都给我出去，找案子去！”唉！当时上边不拨付经费呀，派出所靠搞治安案件罚款维持生计。于是，大家都灰溜溜的骑着摩托车去巡逻。

巡逻，巡逻，就是寻找快乐嘛。这么冷的天，应该到村里找个暖和的炕头当安乐窝，和村里的老油条瞎侃中摸排线索嘛。可和我一起出去的老张是死心眼儿，硬是把车骑到了山岭上。他穿着军大衣不怕，我冷啊，车速才三十公里，我就冷得牙齿直打架，冻得跟猴吃蒜的，还不敢说出来，我是刚参加工作的菜鸟，没资格挑剔嘛。别说，运气还真好，转悠没十分钟，就看到一里多以外，俩老兄背着枪瞎晃悠了！我心里一阵激动，这冻没白受呵，上去把他缴了？可没想到老张说：“你先看着，我找咱们的人去！”于是就把我放在一块桃树地旁边，让我监视，他去找召集人去了。说的也对，如果俩人冒冒失失的冲上去，那俩小子一有邪念，把咱送进阎罗殿，那可就亏大发了。

谁要在冬天还刮着西北风的山岭呆过，就肯定有我的感受了，四周没遮没拦的，刚好我必须迎风的方向，寒风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扑面打来。没多会儿，我是手冻僵了,脸冻麻了,鼻子冻得冰冷,耳朵冻得发白,全身直哆嗦，风直往裤管里面钻，刚开始觉得是赤脚站在地上，一片冰冷，到后来跺脚也已经没有任何感觉。倒霉透顶的是，我刚到派出所工作，没敢抽烟，怕老同志说我年纪轻轻的就抽烟。所以，当时口袋里就没装烟。如果有，抽两口暖和一些也好(公安局工作时间长了的人，大部分都是烟鬼。也难怪，通常熬夜，如果蹲坑守侯，又冷又闷，烟就更少不了。《本草纲目拾遗》里面说：烟草“奇物也，吸食须开喉长吸咽下，令其直达下焦，其气上行，则能温心肺，下行则温肝脾肾，服后能使通身温暖，……用以治表，善逐一切阴邪寒毒，山岚瘴气，风湿邪闭，腠理筋骨疼痛，诚顷刻取效之神剂。用以治里，善壮胃，气进饮食法寒滞阴，浊消膨胀，宿食止呕，秽霍乱除积，聚诸虫解郁结，止疼痛，行气停血，瘀举下陷后坠，通达三焦，立刻见效……”，不是没道理的)。更要命的是，我最后冻得脑袋都已经快迷糊了，真想睡一觉。这种感觉，坐办公室的朋友，在阴雨降雪天气坐在办公室穷极无聊又没人和你说话的时候，肯定能体会得到。可也不敢迷糊呀，于是强打精神就那么盯着。盯了大约有半小时，我实在有点受不了了，可没想到突然俩人变成三个，我以为自己眼花了，擦了擦，没错呀！便兴奋起来了，没过十多分钟，又影影踔踔过来俩，我仔细一瞧，都也是端着枪呢，那架势和扫荡的鬼子差不多。五个！一共五支枪呐！我就激动了，激动的不得了！啥瞌睡、啥寒冷啊、啥疲劳，一下子都全没了，就剩下激动了！

可一个多小时过去了，等呐、盼呐，老张他们就是不来。也难怪，同志们都分散游击了，哪有那么容易召集回来？当时派出所的BP机都是数显的，可接到消息回电话、往回赶也得有时间不是？你不能不感叹时代发展进步之快，当时你戴着数显的BP机，出去就挺牛皮，更不用说汉显的，够你显摆那么一阵子了。至于手机嘛，更是稀罕货，你得有点钱、或者有点身份，才能有啊！才几年工夫，社会已经进入发短信：“立交桥下废纸多，速来”的时代。

言归正传，我正激动得不行不行的时候，那五个人竟然向我躲藏的桃林这边过来。坏了，他们过来，我该怎么办呐？你们别笑话我，我当是可真是菜鸟，第一次撞到这场面。眼瞅着，他们就要到我身边了，大冷的天，我虽然表现若无其事，其实内心里都能急得冒出火来。

正想对策的时候，“呜……”得一声，我身后的小路下面猛得跳出辆摩托车来（那段地在很高的梯田下面，在上面啥也看不到），还没停稳当呢，上面的驾驶员就喊：“快上来，快上来！”是老张！

我当时一刻心就落到肚子里了，激动的连蹦带跳就上了摩托车。还没走几步呢，“呜……轰……哗啦……”，那五个人背后的通向梯田下的大路（和老张走的小路平行）下面窜出来一辆四轮离地五菱面包车，直接从空中砸在路面上（那车速度有多快，同志们心里有多急切，大家可以想象），还在半空的时候车门就打开了，跳下来老郭他们就跳下来，大喊：“我们是派出所的，不许动！把枪交出来！”当时，我的感觉就像他们就是电影中的我人民军队之类的：正当穷凶极恶的国民党反动派、或者日本鬼子气焰嚣张，准备迫害我地下党员时，突然咱们英勇的人民战士猛的把门踹开，大喊：“缴枪不杀！”（无论是红军、八路军、新四军、人民解放军，还是敌后武工队、剿匪小分队，以至于民兵，当然，还有警察故事，都有这镜头）。只不过，有一点不同，人民军队是“神兵天将”，他们倒变成了“土行孙”，从地底下凭空跳出来……

那几位也愣住了！凭空冒出来一大帮子人，又那么大喊一声，搁谁身上，他都得愣住，于是像所有电影中一样，“反动派”们乖乖的缴了枪。

战果辉煌啊，回到所里，甭提我有多高兴了。所里面暖烘烘的，简直就像回到了天堂！那年龄最大、领头的说：“嗨，岭上那么空旷，我早就看见桃树林后面有人，但没注意！以为是谁家孩子呢，还以为又是在桃树干活的，没注意，失误啊！”当时，我一听是既生气又高兴：什么眼神呀？我已经18岁了，我怎么看像孩子呐？可也高兴，说明咱在一定程度上合格了，虽然受到怀疑，但却没暴露，这要在战争年代，咱可就是地下党员的角色啊O(∩_∩)O哈哈~

正想事呢，老张挺神秘的叮嘱我：“如果所长问，就说是群众举报的！”群众举报的要给赏金呢，我一听就明白了。可以理解，同志们又要养家糊口，又要应付人情来往，工资根本不够啊。何况，这也却是辛苦一下午得的，也不算违反多大纪律，我就应承了。可想到，上楼去和老郭、小宁聊天，他们张嘴就问:“你们的线索是群众举报的，还是巡逻时碰到的？”既然老张教过，我也答应了，谎话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群众举报的！”他们就“哈哈、哈哈”开始大笑，笑得我直发毛。最后，他们拍拍我的肩膀:“老张教得挺不错呀，你也学得好！”

“咣当——”！得，我掉陷阱里了！他们商量好了，挖好了坑等我跳呢！当然，所长也不糊涂，奖金最后老张也没得，呵呵。

另一次守候的时候 ，是我已经到山区派出所工资了。那个乡紧靠着黄河边，河对岸就是河南的地界了。街道挺短，短到什么程度呢，有人开玩笑：“东边炒菜西边香，撒泡尿都能把街流遍”。当然也就是开开玩笑，一般情况下，我用不到一分钟就能从街这头走到那头。但这里几乎原来家家都有枪，山里人最喜欢的就是打猎，出门就是山，据说近几年又出现狼了，为了保护家人安全嘛，可以理解。另外，这里还是中条山战役的战场之一，国民革命军败退后，散落在民间的制式步枪也不少，我就见过所里收缴的正经八百的、很精致的中正式步枪。当然，我去的时候，已经被收缴差不多了。

那天，吃完午饭（很奇怪，两次都是吃完午饭），因为胃难受，平时我饭后就溜达，不知道为什么就稀里糊涂的就溜达到山里边了。正想在寒风中清醒了一下头脑，却听见“砰……”的一声，而后回声蜿蜒不断。我是听过摸过枪的人 ，就本能的判断那是土枪（装黑火药的铁砂枪）的声音，而且距离不远。于是，也就本能的趴在身边的一块巨石上，四处观察，果然没多会儿，山谷里就出现一个端着土枪的人。他和儿子在山里放牛，顺便带着枪打点野味。我当时那个高兴啊，于是就那么等着。山里人一般实诚，也 一般不会对许多可疑人物和现象产生怀疑，所以我就站在那里抽烟等着。因为只有我一个人，不符合办案规则，只有等着他回家，确定他的家，而后收缴这把枪。我当时心里就只有那杆枪，天气很冷，但我却没有感觉到，只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只是在烟扔到地面的时候，才感到寒冷。

不一会儿，他就扛着挑着只山鸡的枪，和牵着牛的儿子到了我的身边。我突然有了个想法，于是说：“这就是山鸡呀？尾巴很漂亮，给我吧！”他很爽快的说：“你自己拔吧！”

晚上，我们派出所的人就到了他家。我呆在门口，没进去。他不在家的家人满口否认有枪，我只好进去，拿出根鸡毛。他的家人很快就不说话了，后来他通过人把枪上交派出所。

在后来看到他，他总是很失望的样子。再看到那把枪时，我突然觉得很不应该听见那声枪响，不该收缴这把枪。但我想，自己在派出所工作，无论如何都应该履行职责。在后来的日子里，我遇到过许多事，心里非常同情，但我还是做了，因为那是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