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周末经济观察】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没有变么？ -- 陈经

市场经济的大好处是供应很丰富，中国过去30年的发展充分说明了这一点，物资产出翻的倍数和做梦一样。去年还是猪肉短缺肉价狂涨，价格信号一传导，母猪存栏数大增，今年猪肉已经是过剩了。2006年人均猪肉消费是39.6公斤，每天14万吨占全球一半。民众虽然说不富，但中国现在不是一个物资供应能力不行的国家。

80年代有句老话：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搞了20多年，十七大报告说“没有变”：“我国仍处于并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国情没有变，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这一社会主要矛盾没有变”。我觉得这个判断至少需要重新解释，不可能过了20多年还这么大而化之的“没有变”。

人民当然想要更多物质文化享受，现在还远远不够，这当然是“没有变”。但这话说得，好象是“人民很想要，但社会生产供给不出来”。这在80年代是实情，黑白电视生产出来了都疯抢，到现在来说就不太对劲。“文化需要”有点虚就不扯了，现在要有钱，还怕买不着东西？就一时买不到，社会化大生产一开动，过阵子就变成过剩了。现在连外汇都过剩，没资源技术设备都可以大买。中国的“社会生产”很落后么？这也不能一概而论。有些高级东西生产不出来，包括文化产业，是落后。但很多东西中国的生产综合效率是全球最高的，而且是经过全球化竞争检验的，要搞这类生产就是在中国最合适。比如说纺织业，人机结合大生产，产能可以让全世界的人都穿得过得去，从供给角度再怎么也不能说“落后”。按人均产值，还能再上纺织机器大批减人，这可以说是“落后”，但不影响供给能力。

我对“供给能力”的判断相当乐观。在境外，只要中国觉得值，可以直接把一个资源丰富或者战略地位重要的发展中穷国，从原始社会建设成现代小康社会。在境内，十万平方公里震光了，三四年就可以恢复得差不多。而且是“自主”的，用不着求别人帮忙，正常贸易就行了。现在金融海啸了，中国的供给能力反而大大增强，所以是一个利好。中国按照双赢模式，把“供给能力”发挥出来，可以国际国内做成很多事。发达国家反而做不到。人干活懒或者要求高，拿大钱不出活，修条路都折腾几年。中国现在象是一个混身是劲的年青人，也会不少本事，也肯干脏活累活，手里钱还不少。但我觉得，多少有些糊涂，不知道要干啥，东试一下西试一下，发展路线还有不少不清楚的地方。

人民的物质文化需要，要怎么发展？如果判断主要矛盾是“落后的社会生产”，那么就是从生产角度来解决，办法是继续提高生产效率，增加供给能力。这固然是需要做的，然而这只是次要的一方面。我判断主要矛盾是“落后的社会财富分配”，是这个让“人民的物质文化需要”得不到满足。老实说，我觉得党中央对“社会财富分配”没有一个明确的规划，让全国人民不是太有信心。这事做得比一些发展中国家还要差。比如泰国，搞生产不如中国，但泰国人买房比中国要轻松多了。

中国的基尼系数0.46，算是比较糟糕，社会财富分配不平均。但主要问题还不是这个系数高。基尼系数算的是居民财富，中国7成的社会财富在政府手里。具体几成我是感觉一下，占一半以上是肯定的，在全球主要经济体里比例最高也是肯定的。所以政府利益部门的钱花不完一样，稍来点情理之中的制度漏洞，就可以让一些官员日子非常滋润。要说腐败程度，中国官僚体系在世界各国中其实不算太过分。印尼海关职员直接向入境旅客要钱，中国海关还不至于有这种事。但架不住中国政府利益部门经手的钱多，光心照不宣的潜规则福利都不得了。要再找机会来几下，不发财只能说是胆小或者脑子不正常。

平头老百姓没有招，就挣点死工资。信息发达了，现代滋润生活模式迅速传播，“物质文化需要”起来了。社会生产供给也有，小车好房都等人去体验，就是买不起。其实车房消费增长速度已经算是非常快了，但感觉有瓶颈。看着旺，卖着卖着产能就超过消费能力负增长了，不是一个良性循环。要是象电视机一样，是个人就买得起，中国就成发达国家了。也许到这一步还早，但居然弄得车房的产能过剩，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我对中央的宏观调控一直很有意见。这几年中央的主要思路，就是按照市场经济理论“平衡” 的要求，主动预测需求与供给的发展，一会打压，一会刺激。一些指标算一算，猪肉涨通胀高，过热了，需求不正常，要加息猛增准备金率。转眼危机了，世界需求要大降，中国经营者吓到了不敢动，又减息扩大财政支出想增加需求。调来调去，汇率、银根、产业政策频繁变动，经营环境混乱不堪，企业经营者对未来预期糊涂得很。调也调得不得劲，打压不成下重手，想刺激又走回头路。连老百姓也糊涂得很，对中央政策很迷惑，被房市股市套死烦死。江湖传言，想发财得和政府对着干。从数据上看，完全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中央的调控是加剧了资本市场与经济周期的波动，虽然主观上声称不要“暴涨暴跌”。中国的股市上下程度最狠，房市与居民收入的失衡程度也最高，实在不能算是成功的调控。

从经济增长来看，似乎还算平稳，这是因为有一个相当高的“保底增长”，不管如何调都是肯定有的，所以显得波动小。去掉保底增长以后，如果明年数据真的不好，几乎可以说是硬着陆，企业与社会都会很痛苦。这个保底增长是别国没有的，秘密就在于各级政府在“主动创造需求”大搞建设。社会供给跟得上，政府创造出来的需求就越来越顺，规划越搞越大。这是一个好事，但还不够。

中国的宏观经济调控，如果靠市场经济的货币与财政政策，企图“平衡”需求与供给，指标一堆复杂得很，实践证明有很大问题。我不知道货币财政政策到底该如何从紧从宽，经济学界也吵成一团，这是思路问题。应该从社会财富分配的角度来着手。中央减免农业税让农民增收，是不错的政策，得到各方面的一致赞许。我提出一个原则，不管怎么做，只要真的能让人民群众实质收入提高，就是好政策。只要不断地推出这种政策，社会矛盾就大为好转，经济发展也会顺利。人民群众有钱了，自然就会有需求，供给是中国的强项跟得上，经济自然就会既快又好地增长。比如通胀高一点，增加产能就能打下来，比去年那样“从紧”要轻松多了。

如果真按这个原则做，中国政府的招数太多了。世界各国面对金融危机的大麻烦，多半没啥招，政府还欠一屁股债，民主政府能管的事也有限，所以一边到处求人，一边听天由命。但中国政府不一样，一方面手头的财富特别多，另一方面政策资源也很多。比如房地产，为防炒房增加二手房交易税，这是错的，相当于让人民更不容易买房，财富减少。现在减免，是对的。比如股市，减少印花税是对的，让央企增持也是对的，最好是直接把底托出来，让人民有信心。对民营企业，也要大规模减税，让人民有动力自己想办法搞活经济。让农民的土地经营权流通，农民会实质性地增收，可以暴发出巨大的需求。中国的供给能力不成问题，政策可以搞得很活，大发债券都不用怕，我们是自己生产自己用，不要怕花钱。思路对了，又有生产能力，那就是“越花钱越多”，搞经济并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