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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论史不可势利兼谈郭沫若 -- 丁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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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平常心,是非心,一个都不能少。

人从细节处就可以立起来的。

鲁郭茅,巴老曹——民族大义上都没有问题,路线方向也是面向未来趋势的,这才登得上所谓的神坛。反“神坛”可以,但也要客观对待这些人。

鲁迅老成,文章深沉,其实心地倒有一份天真处,年纪不小有地位了还做愤青,——做啥都做得特别认真。他比郭沫若年长。先有“呐喊”,而青年人总要面对世界的招安和镇压的,旧友纷纷或转型或无声,他于是“彷徨”——“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

这世界永会有新的年轻人。郭沫若这帮创造社成员,才能与机会不相称的时候,自然会有呐喊和呼声。他们还曾经和胡适交手,胡适以其城府处理此事——鲁迅曾这么评论过几位新青年同仁:“假如将韬略比做一间仓库罢,独秀先生的是外面竖一面大旗,大书道:‘内皆武器,来者小心’但那门却开着的,里面有几支枪,几把刀,一目了然,用不着提防。适之先生的是紧紧的关着门,门上粘一条小纸条道:‘内无武器,请勿疑虑。’这自然可以是真的,但有些----至少是我这样的人----有时总不免要侧着头想一想。半农却是令人不觉其有“武库”的一个人,所以我佩服陈胡,却亲近半农。”(鲁迅评人非常有一套,有眼光且坦诚,真爱八卦的不妨细看。譬如他评论同仁李大钊,“有些儒雅,有些朴质,也有些凡俗,所以既像文士,也像官吏,又有些像商人”)

几个年轻人拿着苏联理论,拿着满腔热情和勇气向旧社会开炮的时候,——自然也会觉得鲁迅已有些暮气。这和今日论坛一样。年纪会有代沟,20多和30多的想法会有差异,——等到自己30多,也就明白了以前也许不理解的人物。这论坛里和自己完全一样的人肯定少有,方向一致的,并不少见。很多事情,不是二人不同,便非得倒下一个的。二桃三士是一种逻辑;和而不同是另一种逻辑。这两人,大方向是一致的。

恰如丁侃兄所指出的,只要认真读过郭沫若几本书的,都知道他自然爱李白,爱德国狂飙派,——这是个性情偏好问题。

与其强调郭沫若建国后身段柔软,我还得指出一件事:郭沫若和周作人关系并不算近;周也未曾“市恩”于他。可是抗战时期,为劝周作人南下,郭沫若写了一篇《国难声中怀知堂》,用过这样的句子,【“如可赎兮,人百其身”,知堂如真的可以飞到南边来,比如就像我这样的人,为了掉换他,就死上几千百个都是不算一回事的。

另有一句,【近年来能够在文化界树一风格,撑得起来,对于国际友人可以分庭抗礼,替我们民族争得几分人格的人,并没有好几个。而我们知堂是这没有好几个中的特出一头地者,虽然年青一代的人不见得尽能了解。】——就这句话便知他此时会如何看视鲁迅了。此时郭沫若已不是毛头小伙儿了。

你当然可以说“肉麻”,——但你也会晓得他的性情,而且这事没做错,他的胸襟亦可见。这时他有声名有地位,然而对待周,却能“低到尘埃里”,这便是他的性情。

他写《女神》时,曾经激动地伏在地上亲吻着泥土。不是这样的人,写不出《女神》和《天狗》的。他热情洋溢,非同一般。现在青年普遍冷静,就会觉得他夸张,——其实也是我们没有这么充沛的情感了。

郭沫若得亦如此,失亦如此。——我反对神坛,同样反对标签化人物。郭沫若离别安娜和孩子的心情,曾诉诸文字,——今日人们见了,也许又会笑,夸张,煽情——这是他的文字风格,可是你得知道,做这件事并不容易。他不是个好老公,也不是个好老爸,安娜和孩子对他怨尤,这是自然之理,——不过他对得起中国。

将他们还原成真实个人,客观对待为好。否则,徒见我们的势利和媚骨。

【附录】

a:国难声中怀知堂

  郭沫若

  古人说:“闻鼙鼓之声则思将帅之臣”,现在在国难严重,飞机大炮的轰击之中,世间的系念虽然也就多是某某司令,某某抗敌将军,某某民族英雄,然而我自回国以来所时时怀念着的,却是北平苦雨斋中的我们的知堂。

  他那娓婉而有内容的文章,近来在《宇宙风》上已有好两期不见了。记得最后一篇文章的末尾,是把苦雨斋记成为“苦住斋”的。苦住在敌人重围中的知堂,目前不知怎样了。

  前天王剑三来看我,他是才从青岛回上海的,我问到他,有没有关于知堂的消息?

  他说,有人造他的谣言,说他花了九千块钱包了一架飞机,准备南下。

  其实这“谣言”,我倒希望它要不是谣言才好。九千块钱算得什么,虽然在鼎沸时期要拿出九千块钱的现金未免也夸张得一点,然而,我们如损失了一个知堂,那损失是不可计量的。

  近年来能够在文化界树一风格,撑得起来,对于国际友人可以分庭抗礼,替我们民族争得几分人格的人,并没有好几个。而我们知堂是这没有好几个中的特出一头地者,虽然年青一代的人不见得尽能了解。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知堂如真的可以飞到南边来,比如就像我这样的人,为了掉换他,就死上几千百个都是不算一回事的。

  日本人信仰知堂的比较多,假使得到他飞回南边来,我想,再用不着要他发表什么言论,那行为对于横暴的日本军部,对于失掉人性的自由而举国为军备狂奔的日本人,怕已就是无上的镇静剂吧。

  想写的还多,然而就此切着。

  八月二十三日辰

  原载1937年8月30日《逸经·宇宙风·西风·非常时期联合旬刊》第1期

b:《南腔北调集·〈守常全集〉题记》

鲁迅

 我最初看见守常先生的时候,是在独秀先生邀去商量怎样进行《新青年》的集会上,这样就算认识了。不知道他其时是否已是共产主义者。总之,给我的印象是很好的:诚实,谦和,不多说话。《新青年》的同人中,虽然也很有喜欢明争暗斗,扶植自己势力的人,但他一直到后来,绝对的不是。

  他的模样是颇难形容的,有些儒雅,有些朴质,也有些凡俗。所以既象文士,也象官吏,又有些象商人。这样的商人,我在南边没有看见过,北京却有的是旧书店或笺纸店的掌柜。一九二六年三月十八日,段祺瑞们枪击徒手请愿的学生的那一次,他也在群众中,给一个兵抓住了,问他是何等样人。答说是“做买卖的”。兵道:“那么,到这里来干什么?滚你的罢!”一推,他总算逃得了性命。

  倘说教员,那时是可以死掉的。

  然而到第二年,他终于被张作霖们害死了。

  段将军的屠戮,死了四十二人,其中有几个是我的学生,我实在很觉得一点痛楚;张将军的屠戮,死的好象是十多人,手头没有记录,说不清楚了,但我所认识的只有一个守常先生。在厦门知道了这消息之后,椭圆的脸、细细的眼睛和胡子、蓝布袍、黑马褂,就时时出现在我的眼前,其间还隐约看见绞首台。痛楚是也有些的,但比先前淡漠了。这是我历来的偏见:见同辈之死,总没有象见青年之死的悲伤。

  这回听说在北平公然举行了葬式,计算起来,去被害的时候已经七年了。这是极应该的。我不知道他那时被将军们所编排的罪状,——大概总不外乎“危害民国”罢。然而仅在这短短的七年中,事实就铁铸一般的证明了断送民国的四省的并非李大钊,却是杀戮了他的将军!

  那么,公然下葬的宽典,该是可以取得的了。然而我在报章上,又看见北平当局的禁止路祭和捕拿送葬者的新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这回恐怕是“妨害治安”了罢。倘其果然,则铁铸一般的反证,实在来得更加神速:看罢,妨害了北平的治安的是日军呢还是人民!

  但革命的先驱者的血,现在已经并不希奇了。单就我自己说罢,七年前为了几个人,就发过不少激昂的空论,后来听惯了电刑,枪毙斩决,暗杀的故事,神经渐渐麻木,毫不吃惊,也无言说了。我想,就是报上所记的“人山人海”去看枭首示众的头颅的人们,恐怕也未必觉得更兴奋于看赛花灯的罢。血是流得太多了。

  不过热血之外,守常先生还有遗文在。不幸对于遗文,我却很难讲什么话。因为所执的业,彼此不同,在《新青年》时代,我虽以他为站在同一战线上的伙伴,却并未留心他的文章,譬如骑兵不必注意于造桥,炮兵无须分神于驭马,那时自以为尚非错误。所以现在所能说的,也不过:一、是他的理论,在现在看起来,当然未必精当的;二、是虽然如此,他的遗文却将永住,因为这是先驱者的遗产,革命史上的丰碑。一切死的和活的骗子的一叠叠的集子,不是已在倒塌下来,连商人也“ 不顾血本”的只收二三折了么?

  以过去和现在的铁铸一般的事实来测将来,洞若观火!

  一九三三年五月二十九夜

关键词(Tags): #解读#鲁迅#郭沫若通宝推:阴霾信仰,楚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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