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十年一觉男儿梦（一） -- 南方有嘉木

从日本回来没多久，嘉木便正式步入社会，雄赳赳气昂昂地当起了小师爷。小师爷这个行当，每日里既要能帮着客户和合作方刀来剑往地干上几场，末了鸣鼓收金还得放点秋波眉来眼去，其中分寸殊难掌握。嘉木本性好辩，两军对垒，那男儿英气立马重回心间。老板还未开口，嘉木急匆匆便放马过去翻翻滚滚战上三百会合，用上儿时波皮无赖之架势，非要赢个心服口服才肯罢休。那眉来眼去放秋波的活反由五大三粗的老板承接。到得三八妇女节，看事务所里的女同事们一过午时纷纷离席休假，嘉木也咣咣咣跑到老板跟前，挠着后脑勺道，“我下午不上班了，可乎？”老板大惊讶，问曰：“为啥？”为啥？嘉木瞪大了眼，说，“今天是三八妇女节阿！”老板恍然大悟，拍着自己的额头连呼，“阿，对，对，对，你也是妇女！”死寂，死寂，死寂，饶是嘉木着裙装，画黛眉，在旁人眼中仍旧不是个女人？！难道这男儿一梦本不是梦？女儿身才是嘉木梦出来的不成？

智商本来就不高的嘉木陷入了可怕的哲学困境，只好跑去找外子，外子说你的脑子想这种问题还不得死机？他上下看我一眼，摇头窃笑说，“一点女性的特征都没有，却一心想享受女性的权利，哪有那么好的事？”

忍住把他放倒猛揍三百拳的冲动，嘉木不耻下问，“那什么叫女性的特征？”外子撅起嘴，两手合拳并拢放在下巴下，向我眨巴着大眼睛。眨得泪水都要出来了，看我还是一脸不解，恢复常态叹气说，这招叫屁眼嘴扮娇娇，你会么？----不会！外子又低头摆弄衣襟，隔三秒抬首看我捏着嗓子道“LG，给我买个项链，好不好？”嘉木浑身发抖如置身西伯利亚，说我要交党费。外子只好放弃说，“你看这些你都不会，写个破文还要装高深用什么外子，连LG都不会叫！”

唉，看来求人不如求己。于是每个月买好几本时尚杂志看里头的女模特都怎么摆姿势做表情，听身边的女同事们都怎么打电话聊天说家长里短购物打折。嗯，终于嘉木自觉习得其中三昧了。某日须匿名电话咨询某法规实施情况，嘉木遂致电某部委，努力娇声说，“哎呀，领导您好……我啊，我就一XX公司总经理的小秘………”全办公室哄堂大笑，那头接电话的也忍不住笑了半天，然后说，”你直说吧，你是哪家律所的？”这件事成为嘉木小师爷在事务所最出名的笑谈，每有新人入职，秘书总故作神秘地告知本所有著名总经理小秘一个……

然后嘉木慢慢意识到，现在的我不是在想着要变成男儿，而是在担心如何能像个女儿了！什么时候发生了这么重大的转变的？不知！可是我原本就是一个女儿阿，也许上帝造我时一抖手多撒了几两胡椒面，但我既然是个女儿，那好好做我自己不就行了么？所谓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为何二十多年来这不足百斤的肉身对嘉木竟能如此沉重，以致令我时时不知如何措手足？

我的灵魂似乎是被捆缚的小兽，时时哀伤于这个躯壳限制着它所能达到的想象！嘉木的挣扎和矛盾根本和我是否为女性是否真存在因果，“每只蚂蚁，有眼睛鼻子，它美不美丽，相差不过一毫厘，有何关系？”如果我的灵魂住在别的身体，我还是不是嘉木？

然后某日，收到许久未联系并已身在他乡的GG的来信，简简单单地一句话“如果我去出家，你会来看我一次么？”嘉木觉一股凉意从指尖直达内心，怔怔地从15层的高楼往下看到三环的车水马龙，觉得自己在无限地自由下坠，那些转折的过往在耳边呼啸而过，我看到12岁的自己高喊“要不遗臭万年要不百世流芳”，我看到自己拍着哥们的肩膀说“天下英雄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我看到自己用筷子敲打盘沿道“子当为我击筑，我为之高歌”，我看到自己从GG的身边站起来，一脚即想踏进湖里的绝望和狼狈，我看到自己陪着外子坐在晨曦渐起的宁夏荒野听回人诵经……他们随我的灵魂一起不断上升，抛弃了这沉重的肉身。

周末嘉木跪在佛前，大殿空寂，那一瞬游人竟都散去。风从背后吹来，我闭着眼似乎思绪纷扰，又归于空无。我听到檐角铁马铮铮，睁开眼看到佛祖的微笑，了然一切又包容一切，我内心悲喜交集，不觉湿了眼眶。我看着佛祖身边的那副对联，他说，是色是空，他说，不生不灭。

到此际，男儿梦醒，女儿身清，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惟有爱和时间永不止息。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