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文摘】新版三国 -《真髓》卷二 大浪淘沙(转载) -- hangzhou
火辣辣的阳光射在地面上,炎热的空气里没有一丝风,草叶干枯打卷,无精打采地弯曲着,一动不动。
知了在树枝上有气无力地叫着,树下是一条小河,一名壮汉与一匹雪白的骏马正站在河里洗澡。
这壮汉大约二十上下的年纪,身高八尺六寸,只穿着一条犊裤。身材高大的他全身肌肉盘虬,雄壮威武有如猛狮,光洁的皮肤上没有一点伤痕,漆黑打卷的头发散乱地披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五官配合得恰到好处,英俊之中带着一种北方男儿的粗野豪放,只是那眼神冷如坚冰,眉宇之间带着一股逼人的寒气。
此时清亮碧绿的水没过膝盖,他一面低声哼唱着旁人听不懂的歌词,一面从河里捧起水,轻轻地倒在健马身上,用心地刷着它的体毛。马儿一面听着歌声,懒洋洋地甩动着湿淋淋的尾巴,一面闭目享受着河水的清凉和主人细心的刷洗,说不出的舒适写意。
这壮汉正是铁羌盟东征军的统帅,有“锦马超”之称的马超马孟起,此时他虽动作悠闲,但却始终面色阴沉如铁,脸上始终没有一丝笑容。
上个月两河一败,不仅折损了大量精兵锐卒和马匹牲畜,而且还重挫了军威,使得连日来汉军降卒逃跑的更多。不仅如此,妹子在乱军中失踪,生死未卜。这丫头着实令他伤透了脑筋,如今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又怎么向老父交代?
其实这些都是其次,最关键之处在于铁枪盟盟主韩遂的女婿阎行,做为先锋在交战中被真髓砍了脑袋。
想到阎行,他忿忿地啐了一口,那小狗自恃甚高,一向与自己不合,这次擅自调拨精锐前行争功,被杀实属咎由自取,令自己大是快意。但韩遂那老家伙阴险狡诈,一向诡计多端,不知道是否会另有算计?
健马忽然竖起耳朵,转动头颅向西方警惕地看去。
马超察觉到爱马的不安,眼中寒光闪动,抓起岸边放置一旁的长铁??,扣住战马雄浑厚实的肩颈,一翻身坐到湿漉漉的马背上。他那锦缎般光洁的皮肤在太阳照射下闪闪发亮,衬托出男性狂野健美的上身线条,皮肤下面高高隆起的肌肉,蕴涵着无穷无尽的精力,犹如一头机警敏捷、蓄势待发的大豹。
抬手打个凉棚仔细眺望,只见三骑正穿过由于烈日曝晒而变得青黄斑驳的草地,向这里急速接近。
来骑渐渐近了,马超分辨出对面那几名骑士的身份,眼神变幻不定,从开始的警惕和惊讶,到最后成为了迷惑和不解。
他提气长声道:“二弟,三弟,还有马岱,你们怎么赶来啦?”这一声呼喊在旷野里远远地穿了开去,声音聚而不散,显露出充沛之极的中气。
那三名骑士全身上下都血迹斑斑,似乎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在马上摇摇晃晃地跨着,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栽倒。听到这一声呼喝,其中一人似乎又恢复了神志,将战马勒停。
“大哥,是你么?”他勉强支起身子高喊了一声,鼓着无神的眼睛向四周看去,但没等视线聚焦,就已经翻身落马昏了过去。
马超策马上前,用长??拨动地上的人,再一次仔细地辨认之后,将系在自己粗壮脖颈上的骨笛凑到嘴边吹了起来,悠远而嘹亮的古老声音顿时响彻辽阔的原野。
即将落山的太阳为荥阳城的轮廓拖出一条斜长的影子。
西羌人大都以游牧为生,因此并不习惯驻扎在城中――铁羌盟在荥阳城北的扎下了大营,大大小小无数顶穹庐宛如点点白云,密布在汴水岸边。
这些穹庐的形状是圆的,帐顶象伞盖一样用树枝和细棍构成,中央有一圆孔,既可以射入光线,又能使帐内的烟可以出去,因为他们经常在穹庐中央生火。穹庐的侧面和帐顶都是以毛毡覆盖,帐门也是以毛毡做成的。
在众多的穹庐中间,却有一顶足能容纳四十人的巨大锦帐,帐门的门柱都裹着金箔,里面的帐壁上挂满绸缎锦绣,装饰得华丽无比。
尽管天气酷热无比,但此时在巨大的帐殿正中却坐着三个全副武装的人。
马超坐在金壁辉煌的包金胡床上,斜倚着旁边的紫色镶金小几。这位铁羌盟统帅全副武装,头戴羌人传统的银色兽面战盔,健美壮硕的身躯被银亮的西域锁子甲紧紧包裹着,这是打破长安后从大汉国库里缴获的战利品,乃是西域的贡品。
马超左首坐着一名个头中等的头领。此人两鬓和下巴上密布着粗糙的短髯,头发和眼珠微微有些发黄,左颈处一块手掌大小的烧伤疤痕,正是东征军副将庞德。庞德一身羌人打扮,天青色头巾,天青色的战袍和绑腿,五颜六色、镶着小件银饰品的袖口和领口。他虽然没有披甲,身旁却放置着一根长达四尺的三棱铜棍。
沉重的铜棍呈锥形,粗大的一头牢牢地缠着青布,便于手握,而另外的一头却锐利无比,上面满是干透的血迹,显然是他纵横沙场的利器。这三棱铜棍能劈能砸,能刺能挑,倘若运用灵活,比环首刀可要凶狠百倍,但因其过于沉重,所以若想运用自如,非要有九牛二虎之力不可。庞德体魄虽不惊人,但显然却是力大无穷、武艺超群的猛将。
马超右首坐着一个黝黑的矮胖子,乃是南匈奴右贤王去卑。去卑之父虽是匈奴王室,但其母却是鲜卑人,因此这位矮肥的右贤王并不是按照匈奴的披发习俗,而是将整个头顶都剃得光秃秃地,从左耳上方耷下来三条发辨,胸前挂着数不清的金银和宝石的项链,一副珠光宝气的鲜卑贵族打扮。
马超作风粗野,又对下属极其严厉,动辄就加以刑罚打骂,所以尽管去卑此时已经热得满头大汗,一直不停地擦脸,却也不敢有丝毫怨言――他原本奉匈奴单于于夫罗之命进入长安,协助白波军杨奉作战。但长安城破后杨奉被杀,去卑也投靠铁羌盟。由于同样是异族,所以他有幸成为了唯一一个得到马超信任的降军首领。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几个不都是跟在阿爸身边吗?”马超尽管心中焦躁,却依然冷冷地望着被几个羌人士兵搀扶入帐的马岱,“这一身的伤是怎么搞的?”
在几个弟弟昏迷的时候,马超检查了他们的伤势,仅是从弟马岱一人,全身上下就有大小七十八道伤口,显然是经过了一番剧斗。
自己弟兄几个一同跟随父亲学艺,他们虽然算不上自己这般出类拔萃,却也都是以一挡百的技击勇士。如今竟被伤成这样,要不是亲眼所见,简直不能想象。
马岱听到“阿爸”二字,不由全身一颤,他奋力挣脱了搀扶自己的士兵,双膝着地,伏身放声嚎啕道:“阿爸,阿爸他……大哥,大哥!”他泪流满面,语无伦次,竟似乎受了极大的刺激,说不出话来。
马超怒气上冲,斜眼扫了去卑一眼,觉得兄弟在外人面前竟如此失态,自己大是丢人。他不悦地哼了一声,缓缓站起身走到马岱面前,一把揪住马岱的衣襟,拎小鸡一般将他提在手里。先正正反反劈了四记阴阳耳光,然后用力将马岱掼在地上,厉声道:“给我放清醒一点!马岱,你把事情说明白,关中出了什么事,阿爸他到底怎么了?”
马岱捂着高高肿起的两颊,先喘了半天气才缓过劲来,恢复神志呜咽道:“大哥!自从收到了你们在中牟的战报后,韩遂那狗贼就来请阿爸赴宴……”
接到韩遂的请柬,马岱与马休、马铁三人觉得此中必有蹊跷,所以极力劝阻马腾不要去赴宴。
想那韩盟主只有一个女儿,因此对女婿阎行格外器重,而阎行又与大哥马超一贯不睦,如今忽然阵亡,盟主难免产生一些不好的想法。况且韩遂此人绰号有道是“黄河九曲”,乃是有名的面善心恶之人,得知女婿身亡,那还能做出什么好事来?
但马腾这人心地仁厚,又重感情,因此对三人的警告嗤之以鼻:“你们三个休要胡缠,想我与韩遂二人乃是结拜弟兄,交情非比寻常,又怎会害我?”
等马腾走后,马岱等人越想越觉得其中有诈,生怕有半点闪失,因此点齐军马,陈兵在韩军坞堡外严阵以待。
结果一直等到了深夜,马腾才酩酊大醉地归来。说起酒宴上的经过,原来此次韩遂找他纯粹是为了把酒谈心。席间提到女婿阎行的惨死,韩遂不禁老泪纵横,但却没有半点责怪马超的意思――不仅如此,他还恳求马腾将马铁过继予他做义子,也好继承韩家的香火。
马腾为人仗义豪爽,此时见老弟兄这副惨痛模样,大起怜悯之心。况且此次东征,自己的儿子被韩遂提拔担任出征主帅一职,却没能保住人家女婿的性命。
因此韩遂提起“过继”之事,马腾当即一口答应下来。
闹了半天,原来是一场虚惊。
听完父亲的讲述,马休兄弟三个面面相觑,也觉得是自讨没趣,于是解散了部曲各自回去休息,哪想巨变惨祸已迫在眉睫!
当天夜里,韩遂忽然又派人急召马腾,说是东征军传来紧急军情,请他赶紧过府去一同处理。马腾毫不疑心,也没通知几个子侄,孤身一人就进了韩遂的军坞,而这次一进去就再也没出来。
喊杀声四面传来,马岱三人从睡梦中惊醒,自家的营地已经变成了屠场――马腾前脚刚走,韩遂部将成公英带着人马后脚就来。他偷偷将马家军坞堡围了个水泄不通,深夜发动猛攻,马家军猝不及防,整个坞堡顿时笼罩在一片腥风血雨之下。
弟兄三个苦战了一夜,总算是倚仗一身武艺,拼死突出重围,但马家上下老小,连带所有部曲家奴,都被韩遂杀得个干干净净!
等他们冲破城门向东逃走时,正巧看到城门前高高挑起了阿爸马腾的首级……
好容易听完马岱的哭诉,马超只觉得天旋地转,巨掌在空中抓了又抓,最后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爸、阿爸,他,他……”连吐出几个“他”字再说不下去。猛地全身一震,失声道:“那阿董呢,秋儿呢?”
马超高声怒吼,念及娇妻爱儿,平素里冷酷的表情早抛到了九霄云外,英俊的面容竟变得扭曲而狰狞。
不等马岱回答,他已“哇”地喷出一大口血,鲜血混着眼泪一起流下来:全家老少都已遭难,自己妻儿又岂能例外?
阿爸那威武充满自信的笑容、娇妻甜蜜羞涩的表情、还有秋儿……自己那刚满周岁的孩子,那双无辜的大眼睛,那纯真的笑脸……
……
“老狗~~~!我要吃你的肉~~~!”马超目眦尽裂,泪涕横流,他仰天嘶声嗥叫,那凄厉尖锐的声音仿佛利刃刮过钢铁,刺得帐中人人耳鼓生疼!
他满口都是鲜血,衬托着白森森的牙齿,身体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倒地不起,眼里却充满了怨毒狞恶的凶光,使得整个人看上去好似中箭的豺狼。
韩遂的模样又浮现在他面前:个子既不高,力气小得可怜,半点武功都不会,头发和胡须早早就脱落干净,甚至连眉毛都都没剩下,光秃秃的脑袋满脸皱纹,下巴上的皮松松垮垮地垂着,成天眯缝的小眼睛里充满木讷和迟钝,一副死样活气的呆相。
装束总是破破烂烂,看上去就象是一个种田的老农。
久闻“黄河九曲”面善心恶,但今日自己才有了切身的体会――就是这么一个丢在人堆里就再也挑不出来的老头子,心思竟然如此缜密狠毒。
什么收三弟做义子继承香火,都是为了麻痹阿爸和弟兄们的诡计,都是为了最后对马家进行血腥屠杀的周密准备!
“少主,此时千万要节哀啊,”坐在一旁的庞德,早已泪流满面,强忍悲愤泣声道,“主公已遭了韩遂的毒手,如今能支撑大局的,只有少主您了!”他少为郡吏州从事,一直随马腾东征西讨,与老主公交情深厚之极,此时闻听噩耗,心如刀绞。
马超只觉得五内俱焚,痛断肝肠,大吼道:“韩遂老狗,我与你不共戴天!”他猛地戟指向马岱:“还有你,还有你!平日里你自负机警,怎么却中了老狗的诡计?”
他忽而又自怨自艾地狂笑起来:“不怪你,都是我,让那小狗阎行出阵去送死,结果反倒害了阿爸的性命!”
此时帐中诸人见他大失常态,言行举止都带了一股疯狂之气,不禁都大为骇然。
庞德赶忙安慰道:“少主,这怪不得您!铁羌盟大小百十个部落,除了韩遂之外,最强盛的就是主公,他韩遂曾设圈套杀害先盟主北宫伯玉,说到底都是为了权势,安能不忌咱马家?”
马超勃然大怒:“你道我是傻子,瞎子?这我还能不知道?”又疯狂笑起来:“韩老狗东征的人事安排,摆明就是为了削弱我马家势力,否则铁羌盟兵多将广,主将的位置,何时才轮得到我马超?”
说到这里,他面目转为狰狞,切齿道:“我在出征之前就都想得明白,那老狗安插阎行加入东征,根本就是来监视我,来抢功的!他的儿子是个文弱无能的货色,所以把希望都寄托在阎行小狗的身上,是想把那小狗当做自己的继承人来培养!”
此时他忽喜忽怒,狂态毕露,显然心智失常,但偏偏说话思路有条不紊,令人无不毛骨悚然。
庞德不由一怔:“少主既然知道,为何……”
“为何当初还抢着当这个东征军的主将,是不?”马超狞笑着打断他,他虽是满脸泪涕,但眼神却严酷如冰,利刃一般刺在庞德的脸上,“之所以我这样做,就是要建立威望和功勋!因为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屈居在他人之下!”
他好容易平静下来一点,气喘吁吁道:“想我扶风马家,乃是大汉中兴元勋伏波将军忠成侯之后。忠成侯位列光武云台二十八大将,东征西讨,马革裹尸,显赫之极。阿爸原乃跟随段颖征讨边疆,手下都是原先大汉戍边的精兵宿将。自从加入铁羌盟以来,克汉阳、破酒泉、屠信都,战功彪炳,所向披靡。再加上他为人厚道,素有仁爱之名,更是深孚众望。”
说到这里,马超声音越提越高,到后来几乎是跳着脚破口大骂:“韩遂算什么玩艺儿?那老狗原先不过是一介刀笔吏,玩弄阴谋诡计杀害前盟主北宫伯玉和盟友边章,恶名远扬,根本无法与阿爸相提并论。又怎配做铁羌盟的盟主?铁羌盟数十万部众,几千里牧场,凭什么都只能听从韩遂的号令?阿爸心存仁厚,不愿意与义兄弟争夺这盟主之位。但我马超,可跟阿爸不同!人活一世,就应该建功立业,我马超武艺精湛,骁勇善战,胜过韩遂强上百倍,为什么我不是铁羌盟盟主,为什么我不应当做盟主?”
他哈哈大笑,笑声阴森之极:“老狗不是想培养阎行做继承人么,我就偏偏要弄死那小狗,不让他如愿!”
庞德一时呆若木鸡,仰头看着马超扭曲的面容,听着这近于疯狂的宣告,他只觉得浑身发冷。
原来如此,就是因为积累威望和功勋,以便能够争取各个部落的支持夺取韩遂铁羌盟盟主之位,所以在东征一路上,克长安、破弘农,无论什么事马超都要亲自过问指挥,却总给阎行分派一些不起眼的工作,令他半点功勋都捞不到。
阎行是在西北一带与马超并称健儿的豪杰,原本就彼此不服,遭到了马超这种无礼的压制,心中极为不忿。所以等到攻克弘农斩杀段煨之后,两人终于闹得不可开交――阎行以盟主监军的身份公然要求马超拨出一半兵马供他指挥,并要求先走一步。
之所以战局变得如此糜烂,完全是因为两人互相争功的结果:????阎行拿出了韩遂的铁羌盟盟主信物,马超也只得遵令行事。但他不甘就此罢休,率军紧紧跟在阎军后面,并且跟阎行打赌立下了军令状,只要先锋军稍有受挫,他便要将军权强行收回,阎行则立即自行回长安,从此不许再插手任何东征事务。就是因为处于这种压力,导致阎行面对真髓的坚阵时,有一种无论如何也要破敌建功的急迫心理,竟以疲惫之军发动一波波的强攻。结果将近两万多精锐羌兵生生葬身在双河一役,甚至把自己的命都丢了。
马超得知阎行败战丧师之后,非但没有同仇敌忾之心,反而乐不可支,立即也紧跟着发动了急攻:不论阎行的生死,只消把他都对付不了的敌人击败,那家伙就彻底完了,再也无法与自己竞争军功。
他还密令部下,如果发现了阎行而又有机可乘,就索性趁机将他杀死,嫁祸于敌。
这小狗一死,韩遂的手中就再无得力干将,更是万事都非要仰仗他马家不可了。
这样一来,这铁羌盟盟主之位,除了自己还能落到别人头上么?
事情比想象的还要顺利,阎行果然被真髓砍了脑袋,只是接下来的事情,他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那过度疲惫的军队,加上鱼龙混杂的内部纷争,使得自己不但没能得手,反而吃了个大败仗,甚至把妹子都丢了。
另外一件事,也是马超压根儿就没想到的。他雄心万丈,设计得也非常巧妙,但毕竟太过年轻,对韩遂的蛇蝎心肠缺乏最基本的了解。
若是得到了一大块肥肉,就算韩遂这条毒蛇自己吞不下去,那也是宁肯独个儿撑死,也决不愿分给他人半点腥味儿!
韩遂那张丑陋不堪的脸仿佛又在马超眼前出现,一面晃动着一面冷笑:“马腾的小崽子,就算铁羌盟因此烂在老夫手里,你小畜生也休想碰它一根指头!”
一时间帅帐中鸦雀无声,只听得到马超粗重的喘息声。
忽然一名羌兵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这羌兵刚一躬身,还未说话,怒发如狂的马超早厉声大喝道:“滚出去!”一脚飞起,正中那士兵前胸。筋断骨折声中,那士兵前胸塌陷,整个人笔直地飞了出去!
马超大声咆哮:“胆敢擅闯我帅帐的,一律处死!”因为适才嚎啕哭泣和声嘶力竭的咆哮,此时他的嗓子变得沙哑难听,就好像地狱传出的嚎叫。
韩老狗无论如何也还是名正言顺的铁羌盟盟主,是湟中百十个羌、氐、小月氏胡部落同饮西海湖水盟誓效忠的大首领。
目前东征军总共兵力为八万三千,其中一路上裹带的汉军降卒为五万八千人,但真正作战主力仍是两万五千西羌兵马。在这部分精锐当中,马家军只占了六千,其余一万九千人都是出征前以铁羌盟之名,从各个羌胡部落征召而来的。他们才不管马腾是否为韩遂所害,倘若与铁羌盟盟主相斗,这批士兵决不会效忠于自己这个“叛逆”。
自己如果能够以东征建立了威望,再以无故诛杀有功之臣家眷的名义向韩遂兴师问罪,倒也勉强算得上名正言顺。但上次双河战败,自己在真髓手下声威大挫,始终未能扳回一城,无论士气还是声望都远比不上韩遂。
以此败军之师跋涉千里,回陇西与势力盘根错节的韩老狗争斗,非但难有胜望,而且不啻是送死。
这老狗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敢对阿爸下此毒手!
他恨恨地想着,忽然从腰间擎出巨大的弯刀,刀光只一闪,大块大块的鲜血溅在帅帐由锦缎围成的帐壁上!
原先搀扶马岱进帐的那两名羌兵,哼都没哼一声,就已经身首异处。
鲜血一滴一滴地自雪亮的刀尖流下,马超斜眼盯着早已缩成一团不断发抖的右贤王去卑,却打不定主意到底杀或不杀。铁羌盟老巢内讧的消息若是走漏了半点风声,只怕整个军队立时就要土崩瓦解,因此必须将得知此事的人统统毙了灭口。但去卑的匈奴铁弗部四千精骑却是了不得的战斗力,倘若贸然处死首领去卑,只怕还会引发一场降军的动乱。
最终还是收刀入鞘,刃鞘摩擦发出一声难听的锐响,马超冷冷道:“通报下去,这两个兵丁阴谋投敌,企图刺杀我弟马岱,因此被处死。”他环视众将,缓缓道,“韩老狗既然杀了阿爸,我军就已经没有后路了。如今地面干燥,正好可以用兵!庞德,你去传我的命令,留一支军队向西扼守虎牢,严防韩老狗东进。其他的人全都跟我继续向东,在回去找韩老狗算帐之前,我要先把那个叫真髓的小王八盖子剁碎了祭旗!关于今天这事,胆敢有在军营里四处胡说八道的,我就挖他的眼睛,割了他的耳朵和舌头!”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语气平和一如既往,但其中所蕴涵的浓浓杀机,却使每个人都为之心惊肉跳。
关中既然暂时已经无法回去,就先向东扫荡了河南府再说。马超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上的鲜血,恶狠狠地想着。
虽说那些羌胡兵不会跟随自己回陇西与韩遂作战,但只要自己封锁消息继续向东进攻,他们仍旧会继续效命于自己这位铁羌盟东征军的统帅。索性就先利用这批精锐在关东杀出一片天下,然后利用关东的人力物力资源,组建一支绝对忠于自己的庞大军队,返回头找老狗偿还这笔血债!
只是没等他筹谋妥当,又有一名羌兵从外面疾冲了进来!
马超眉头一跳,他原本脾气就暴躁,如今得知了家遭惨祸的消息,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将仇寇碎尸万段,更变得嗜杀嗜血。此时见到又有一人胆敢违抗军令,当即怒不可遏,杀心大起。
但刚要痛下杀手,那兵丁已狂呼起来:“少将军,大事不好!”
这最后四个字令马超听得微一愣神,那兵丁已经惶恐之极地跪倒在地,颤声道:“少将军,咱们的战、战马……”
马超心中“咯噔”一声,隐隐觉得不妙,强压着杀心怒哼道:“镇静!把舌头抻直了说话!”
看到帅帐中满是鲜血和尸体,那兵丁心惊胆战,两腿发软,吞下一口吐沫才小心翼翼道:“是……少将军,我军十三万匹战马,六万只牛羊……近几日放牧时也不知吃了什么,此时竟全部口吐黑血,现在、现在已经死去了一多半!”
马超先是怔住,随即惊天动地一声狂叫:“真髓--!”
这叫声充满了愤怒和绝望,伴随着咆哮声,他已一刀挥下,将那倒霉之极的兵丁从肩头劈入小腹!
帐帘猛地从里面掀开,一个满身鲜血的巨大人影大踏步走出来,令人颤栗的声音远远在军营中回荡:“传令下去,将那些牧奴全拉出来站成一排,用链枷将他们的脑袋统统砸碎,一个不留,我要看到那些贱种的脑浆!其余的人收集没有中毒的牲口,全军立即向西面的虎牢转移!”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这段时间里除了自己的兄弟从关中日夜兼程赶来之外,西面再无人来联系。马岱等人刚来,牲畜就被药倒,韩遂即便再神通广大十倍,也不可能将时间计算得如此恰到好处。
所以药倒牲畜的始作俑者,肯定是东面的真髓无疑。他也不知从那一点看破了自己即将进攻,抢先一步点中了自己致命的死穴。
不仅如此,此事绝对不会就此结束――那小子若不趁机落井下石,才是见了活鬼。
这条计策当真阴损毒辣之极,羌胡人以放牧为生,一辈子都生活在马背上。对他们来说,没有了战马就好像变成了瘸子。假使敌人再趁机前来进攻,那又如何抵挡?
论起步战,羌胡兵绝非素有步兵排阵传统的汉军对手。
虽说军中也有大量汉军降卒,但那些人与羌兵内部早势成水火,全倚仗自己施用严刑酷法才将他们压制住。羌兵原本数量就少,此时又实力大幅减退,这些汉兵不发动反噬就已经不错,想要依靠他们取胜,无异于痴人说梦。
此时再不知机而退,更待何时?
刚刚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忽然西南方向的山地传来震天动地的喊杀声。
马超提起铁??,小跑着来到营门,目瞪口呆地看着无数顶铁盔从太室山所延伸的丘陵中钻出来,出现在自己营盘西南面。来者都是骑兵,黑色铠甲反射着阳光,呈现出一种火焰外延般的金黄光芒。马蹄声震耳欲聋,他们个个快马如龙,风驰电掣一般杀至!
明亮的夕阳几乎降低到西面地平线上,一杆高举的大纛正巧在太阳中心的位置,被阳光衬托,仿佛在熊熊燃烧。
马超手搭凉棚眯起眼睛看去,上面大书六个字,“柱国大将军真”。
笔者按:在历史上,马超是很能打仗的大将,曹操的叹息“马儿不死,吾无葬身之地”不是虚构的,但此人性格残暴而又无情,与罗老先生在《三国演义》中塑造的艺术形象相差甚远。
这事情要从马腾入朝说起,在历史上,马腾入朝,并不是简单的晋见天子,而是因为当时关西将领之间内讧造成的。
事实上韩遂为了争夺关西诸军领导权,跟义兄弟马腾翻脸,二人当时屡屡交战,韩遂还杀死了马腾的几个妻儿。就是这种出于无奈的状况下,马腾被迫入朝为官,当曹操的人质,同时留下马超统领自己原先的地盘和部队,继续保持着半割据状态。
赤壁之战以后,曹操的军事重心逐渐转移向西北,他打算亲率大军讨伐张鲁。
这下逼反了关中的将领们,他们认为曹操的军事行动没那么简单,真正目标还是他们。于是马超反跟自己父亲的死敌韩遂又联合起来,一同造反。曹操得到关中马超反叛的消息,这才下令将在邺城作为人质的马腾一家,满门良贱上百口人全部处死。
因此实际上是马超造反在先,导致了老爹马腾和全家老小上百口被血腥屠杀在后。在造反起兵前,马超并不是没有预料到这个结果,他早有准备。最明显的就是他在起兵前韩遂说的“今超弃父,以将军为父,将军亦当弃子,以超为子”。
他的话意思很简单,就是如今我马超已弃父不要,下定决心要造反割据关中,所以打算“以将军为父”把你韩遂当父亲看待,那你韩遂也应当“弃子”(韩遂有一子也在邺城担任人质),然后“以超为子”,把我马超当儿子看待。
蜀汉五员大将之中,这家伙跟关张赵黄其他四将相比,绝对是个异类。他天性凉薄,为能保住手中的地盘割据称雄,连父子亲情都可以弃之不顾,乃是十足的混世魔王。先主刘备对此知道得一清二楚,因此马超投靠蜀汉之后,刘备只授予他丰厚的爵位和凉州牧的空头官衔,并没有交给他地盘和军队,导致马超再没有什么发挥的余地,四十多岁早早就去世了。
罗里罗嗦地说了一大堆,只是想告诉读者,在下并不是胡乱杜撰人物,确有根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