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春运轶事（14）斗殴 -- 忘情

去年春运时写过一篇《春运轶事（6）拔红旗》，末尾留了一个坑，没有写在这之后发生的事。凡事有始有终，今年还是把这个坑给填了吧。

话说我们知道万年车站“拔红旗事件”后，立马把“小不点”调下车，换了一个所谓的“老江湖”上车。说是“老江湖”，其实年纪并不大，只比“小不点”大六岁而已。他的经历比“小不点”丰富得多，人家是退伍兵，跑车跑了好几年了，平时关于这类的事牛皮吹得山响，其实私下里我觉得此人是属于“半斤鸭子四两嘴”那种类型的，功夫全在嘴皮上。平日里仗着全家都在单位上工作，有那么一点所谓人脉和势力，尽做些贬损别人，抬高自己的事，工作上投机取巧能耐不小，可我怎么看都觉得是那种“内战内行，外行外行”的主儿。可你还别说，单位上的领导往往最欣赏，最信任这号牛皮。这一回领导把“小不点”换下车，让“老江湖”去找回这个场子，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嘴上不说，心里面颇不以为然。

结果第一个班，“老江湖”就玩了一回猛的。可惜呀，不但没能找回场子，结局比“小不点”还惨。

咋回事呀？

原来呀，下午返程的时候一到万年车站，二话不说，“老江湖”就把红旗给挂上了，然后就守在红旗旁。

车站照例找上门来交涉，“老江湖”说了，车超员太厉害，必须给我往下清人。

在这个问题上，车站和车辆永远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因为车辆必须要为列车的安全负责，超员太厉害，弹簧压车，钩差过限，抗台，那都是要车毁人亡的。至于你车站客流压力大，那怪我车辆什么事呀？但车站就不一样了，只要你列车驶出了车站信号机，那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与我车站无关。春运时车站的压力大呀，聚焦那么多旅客，不但秩序不好维持，而且极易发生踩踏，如果有坏份子煽风点火，极易利用旅客的焦燥和不满引发群体性事件。在现今的中国，各级组织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因此春运时车站不管三七二十一，想方设法也要把旅客尽快疏散，千万别在我的地面出点什么事。什么卖票，什么车辆安全，这些事和避免群体性事件这个最高目标比起来，都算不上啥。这也就是为什么春运时车站往往卖大量的无座票，往往始发时检票并不严格，甚至经常不检票，到站车则根本不检票，直接开闸放人的原因。

这一回，“老江湖”态度强硬地要求往下清人，车站照例和他大吵一架。不过吵归吵，车站还是请执勤的武警战士们帮忙，多少往下清了几个旅客。完全不清也是不现实的，因为这动车是塞拉门，旅客拥在门口，你连门都不可能关上。

武警战士们使用强制手段，好不容易清下几个旅客，好不容易把车门关上了。车站再次找到“老江湖”，这回可以开车了吧？

开车？“老江湖”坚决不干，他今天就是来万年站找回“小不点”受辱的场子的，哪能这么轻易就收兵了呢？

接下来，“老江湖”向车站提出，按路局文件规定，这单层动车为确保安全，超员率必须控制在百分之三十以下，所以，你得继续给我往下清人，直到符合路局规定为止。

这一下，车站可火了。这车一路都超员呢，你真要执行路局那个规定，那在万年站上车的旅客全都得清下来，就是这样还不够，还要把在这之前上车的旅客也清下来一部分。清人难呀，就算你清下来，这些人的善后可够车站头疼的。

头疼？那是你车站的事，我这是执行路局规定。

结果，这趟车在万年站就这么僵持了三个小时。期间那架可是吵翻了天。

架吵成了这样，在车站蹲点督导的路局工作组的领导们也出面了，全都是一个意思，那就是春运时以尽快疏散旅客为第一要务，其他的嘛，特殊情况下必须要灵活处理。

“老江湖”祭出路局那个文件当法宝。可车站也有懂行的呀，当即指出，这个狗屁规定是路局车辆处为推卸自己的责任而下发的，本身没有多少技术依据。

的确，实际上就是这么回事。车辆处作为路局的业务处室，以安全为工作第一要务。这单层动车在当年可是宝贝，和今天的CRH差不多的待遇。车辆处这个超员率不得超过百分之三十的文件一下发，那它就没啥责任了，出了问题全是下面违反规定而已。

凭心而论，这个百分之三十超员率的规定是没多少技术依据的。

为什么呢？超员影响列车安全基本上就是三个方面：弹簧压死，钩差过限和抗台。

但和当时的一般列车不同，这单层动车转向架使用的是空气弹簧，供风系统在不停地供风，且空气弹簧自身也有差压阀和高度调整阀，在正常情况下，你上的旅客人多，那空气系统可以不断向空气弹簧内补风，因此不存在钢弹簧那样压死的情况。退一步说，即使是空气弹簧破损了，但按规定只要动车限速一百二十公里以下，仍然可以保证列车安全。

因为是空气弹簧，所以抗台基本上是极少发生的。

钩差过限呢？因为每节车厢都超员超得厉害，不存在装载不均衡的现象，因此钩差绝对不会达到七十五毫米的限度。

再偷偷说一句，别说超员百分之三十，我值乘的时候，百分之二百都超过，照样没事。

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别说车站的态度越来越恶劣了，就连路局工作组的领导们都极度不满起来了。

可“老江湖”在这种情况下还死抗到底。

你死抗是吧？车站有的是办法修理你。

于是在交涉过程中，“老江湖”突然被人从后面推倒在地，狠狠地揍了几下。

当时站台上人可多了，旅客，武警，工作人员，拥挤得一塌糊涂。“老江湖”从地上爬起来，摸着脑袋上肿起的三个大包，楞是没法找到袭击者。气得他在站台上咆哮着，叫骂着，可大伙都冷眼相看，没人还嘴。问起来，在场的所有人都说没看见袭击者，都说当时人多拥挤，是“老江湖”自己不小心，被汹涌的客流挤倒了而已。

“老江湖”心里明白中了车站的暗算。可你心里明白有啥用？你抓不到人，能指证谁呢？看看站台上那场面，别说车站工作人员、旅客、执勤武警同仇敌忾，就连路局工作组都对“老江湖”极为不满，别指望路局领导们主持公道了。

其实除了这些人，司机，列车员，车上的旅客们个个都对“老江湖”极为不满。大家谁不想早点回家呀，可这车楞是不开。为啥不开呀？车站答复是你们那上列检无理取闹，死扛车不拔红旗，不让开车。这一下，全车的人都对“老江湖”极为不满。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伙儿脾气越来越大，最后全车的旅客鼓噪了起来，那叫骂声是震天响。“老江湖”如今是孤家寡人，汪洋中的一片树叶。

饶是如此，“老江湖”还在想着把事情搞大，否则的话，今天他栽得比“小不点”还要惨，今后可还怎么在这条线上混呀。

于是，“老江湖”打电话给单位调度，说万年站不但不往下清人，而且还打人？

打人？谁打的？看清楚是谁吗？看清楚他的臂章或胸牌了吗？

没有？那你叫个屁呀！

单位上火大了，折面子还真没这么折的。

你能打电话告状，人家车站早这么做了。而且驻站的路局工作组也坚定不移地站在车站这一边，那这场官司的结局那就不用问了。

结果路局调度所、春运办分别打电话给段里，严厉训斥一番，勒令段里立即采取措施开车，否则一切后果由单位负全责。

单位上哪里还扛得住？忙不迭地命令“老江湖”撤红旗，开车。

原本想着找回场子，但事与愿违，输得更惨，那打是白挨了。单位上的各级这时候都对“老江湖”冷眼相看。

不过你还甭说，有一个人对此开心不已。谁呀？就是该趟动车上的小营。小营负责在车上售卖各种食物，饮料，点心，每趟都有任务指标的，完不成恐怕连工资都保不住。我们那动车运行时间也就是四个多小时，要完成那么高的任务指标是有困难的。但是那天在万年车站就耗了三个小时，等回到目的地都已经是晚上十点了，车上的旅客饿得眼冒金星，小营的存货被旅客一扫而空，连渣子都没留下。这一趟的营业额抵得上平时好几趟，小营能不乐开怀吗？

车站是铁路各单位中最为凶悍的，而且铁路上的领导多是运转出身，有啥事都偏袒着车站呢，车务系统也最容易出大领导。

这件事情其实不过是极小的场面，我所知道的最大的场面是发生在2002年的春运期间，我们局开行的重庆车在四川达县地面上，列车工作人员和车站工作人员发生的火爆群殴事件。

当年还是客运公司时期，那时候车辆和客运合二为一，所以第一时间我们也知道事情的大概经过了。不过事从两起，我没有机会和四川达县车站的同行们交流，因此我所知道的只是单方面的版本，缺乏映证，所以只能简单地说个大概经过，不好详谈。

四川是民工输出大省，达县车站也是个节后客流密集的车站，据称当地民风颇为彪悍。

那一年春运，我们的车在达县严重超员，但达县车站方面为了缓解客流压力，仍然不管不顾地往车上送人。我们的列检聪明，没直接和他们发生冲突，只是告诉自己的列车长，列车超员严重，必须清人，否则无法保证列车运行安全。

车长和车站交涉，不知怎么着就从口角升级成了谩骂，再升级到了动粗，最后干脆在站台上打了起来。列车工作人员一看，自己的车长和对方打起来了，这还了得，立马上来帮忙助拳。

这边你增援，人家车站更不含糊，人家人马更多。于是一声号令，车站的增援力量也冲了上来，双方就在站台上爆发了群殴。不过当地虽然民风彪悍，但还是有分寸，群殴时虽然集中了优势力量分割围歼，但基本做到了男对男，女对女，没有发生男人揍女人的事。

这场架打下来，列车方面可就吃了大亏。乘警一看，大事不妙，连忙拔出佩枪，对空鸣枪警告。结果人家站警扑上来了，一通胖揍，完事后把枪也给缴了。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猛虎也架不住群狼，列车方面完败。车站把列车方面的伤兵通通塞回了列车上，然后命令开车。

列车到了人家地面，司机是当地的，运转车长是当地的，他们要开车，你还真拦不住。

拦不住？列车工作人员有办法。这边列车刚一启动，列车员就把紧急制动阀给拉下来了。等你们强行恢复技术状态，再次开车，列车员再拉一次紧急制动，你就又停下来了。如是者连续三次。

列车方面这么做，那是吃了大亏不服气，索性要把这事给闹大了。因为你这么一搞，铁道部调度指挥中心立马就能发现异常，必然追查原因，那么这事就捅到铁道部去了。

事情闹到了这种地步，两个局各自派工作组调查，相关领导进京，到铁道部交班，各自陈述，由部领导裁断。

但是最终，我们局还是输了。因为春运期间，一切以尽快疏散旅客，避免车站积压，全力以赴避免群体性事件为第一要务，至于其他的，和这个最高目标比起来，都算不了什么了。但是，台面上并不能这么说，因为按照相关规章，列车方面这么做并没有错，也是为了确保安全。

那既然在台面上大家要讲规章，可以呀，列车方面稳输。为啥呀？因为紧急制动阀是那么好拉的？而且你还连续拉三次，你有什么理由敢胆这么做？千条理万条理，你一拉紧急制动阀，有理也变成没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