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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大地英豪——匈奴传奇 -- 龙神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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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第三章 南与北 第一节 分裂的序曲 1.

第三章 南与北

第一节 分裂的序曲

1. 折翼的苍狼之国

至公元前85年狐鹿姑单于去世时为止,由头曼和冒顿开创振兴的匈奴帝国已经延续了近一百余年的时间。如果将帝国的国力画成走势图表的话,那就是一个经过牛市井喷爆发后持续下跌的熊市。牛熊分界线在军臣末期,自伊稚斜之后开始加速下行探底,可这底部却始终跌不到位置,使得每一位试图抄底的单于都被一再深度套牢。黑庄刘彻的态度很明确:你这个散户给我割肉称臣认输!但是帝国的单于们始终咽不下这口气——毕竟祖上也曾经阔过,硬挺着熬下去没准真能咸鱼翻身重做庄家呐……现实是残酷的,帝国手头的资产已经腰斩一半,昔日冒顿留下的四十万控弦之士目前连二十万都凑不够。更令人痛苦的是帝国的操盘手还都是短命鬼,就拿刘彻在位期间来说,先后有军臣末期(苦熬了十五年)、伊稚斜(篡位上台十二年)、乌维(在位九年)、乌师庐(儿单于这苦命孩子只干了三年)、呴犁湖(这位是冠军选手,只干了一年,与汉帝国连面都没混熟就挂了)、且鞮侯(好歹撑了五年)、狐鹿姑(在位十年而且走运熬到刘彻先驾崩了)。如此频繁的单于更迭并没有到此结束,这就造成了帝国内政的动荡不安,有权势的贵族都在暗中等待上台的机会。虽然汉帝国在刘彻之后也没出几位长命皇帝,但是其政治格局始终保持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直到王莽出现才彻底完蛋。

前面提到过匈奴帝国从狐鹿姑时代就开始真心渴求和平了,不过对于其恢复庄家身份的要求汉帝国难以接受,充其量只能给予其私募基金的待遇而已,所以冲突仍在谈判桌下暗潮涌动。不过总体而言恢复和平(和亲)已经成为汉匈的共同追求目标,因为双方都已是打得筋疲力尽了。就在和平潮流风起云涌的同时,匈奴帝国内部的分化也逐步浮出水面,大体上是可以称之为坚持奴隶制传统的保守派和受汉帝国影响希望改变帝国政治经济文化制度的革新派。当然目前这两派的目标都是振兴帝国而不是做汉帝国的藩属,但是可以看出汉文化的影响已经对草原帝国造成了极大影响,据《后汉书南匈奴列传》描述,在匈奴高层中已经出现了喜爱使用汉朝漆器用具和穿丝绸衣服的潮流,当年中行说极为担心的“汉化”已经在帝国蔓延。这是落后文明受先进文明侵蚀同化的必然结局,尤其在帝国崩溃的时候更是极大加速了这一现象的出现。

匈奴本不是单一民族国家,来源复杂的成分和松散的架构使得帝国内部的思想和习俗始终无法统一。既然有渐渐汉化的部分,自然也有顽固坚持游牧传统的人群。漠南和漠北各自聚集着有不同追求的匈奴人,在不知不觉中帝国在文化层面上出现了难以弥补的裂痕,这种裂痕在日后的分裂过程中成为一道分隔南与北的鸿沟。

在上世纪60年代前的数十年里,蒙古和前苏联的考古队伍在漠北探明和发掘了数百座北匈奴墓葬,主要分布在俄罗斯布里亚特恰克图与蒙古的中央省诺颜山、海尔罕山、色楞布贝勒赫山以及后杭爱省的呼尼河等地。根据坟墓的规模可以分为一般人的普通墓葬和贵族家族大中型墓地。在普通墓葬中分为石椁、木椁和木棺三种,一般采取仰身直肢葬的方式,头向北方,随葬品有牲畜皮肉骨骼、刀箭武器农具、马镫马鞍、日用品和宝石首饰、汉朝五铢钱等物品。尤其在呼尼河发掘出明显带有萨满教色彩的日月图案金片,显示北匈奴人仍然坚持信奉自己的原始宗教。在北匈奴大型墓葬中的陪葬品更是丰富,有不少雕塑、丝织品、精美金银器,还有汉代宫廷漆器被发掘出土,上面有“建平五年(公元前2年)”等字样。而在中国境内发掘出的两汉期间南匈奴墓葬也有不少,与北匈奴截然不同的是南匈奴的墓葬形式已经基本汉化,与汉民族大同小异。墓葬多为带封土、带斜坡墓道的砖室墓结构,以双室为主单室较少。随葬器物以陶罐为主,有的墓葬中甚至只有陶罐。南匈奴随葬的陶罐等器物形体较大,成为区分其他文化墓葬的主要特点之一。除了陶罐之外,还有大量的骨器随葬,这是南匈奴延续自己文化传统的象征,汉民族坟墓很少有此物品随葬。而在南匈奴墓葬中出土的石砚台、官印等汉文化代表器物则是他们汉化的明证。当然,南北匈奴分裂并不是单纯的所谓汉不汉化引起的,归根结底还是上层政治斗争不可调和的产物。虽然南北匈奴在日后的道路上各自越走越远,但北匈奴墓葬中的五铢钱与南匈奴墓葬中的骨器仍然表现出汉与匈奴的文化交融始终在分裂的匈奴民族中延续着。

下面我们本来看看匈奴帝国的上层是怎样分裂并陷入内战的:狐鹿姑单于虽然认真考虑过恢复和亲的事项,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具体实施就去世了。狐鹿姑在临终前忧虑诸子年幼不能治国,故谓诸贵人:“我子少,不能治国,立弟右谷蠡王。”狐鹿姑去世后,他的颛渠阏氏与卫律合谋更改了单于遗命,立其子左谷蠡王为单于,这就是壶衍鞮单于。这下同样身为狐鹿姑儿子的左贤王和右谷蠡王都大为愤恨,两王愤恨之下打算干脆“率其众欲南归” 投降汉帝国,又担心长途跋涉途中有变。于是继而胁迫卢屠王打算一同西降乌孙,然后反击匈奴本部。这两位王爷是打算跟壶衍鞮母子不共戴天了,可是卢屠王可不想做“民族罪人”。这位觉悟高警惕性强的好同志主动赶赴单于庭告密:单于大人,您的弟弟和叔父打算谋反呀!

壶衍鞮听说后吓了一跳,赶紧使人“验问”右谷蠡王说:听说叔叔不服小侄上台要造反?右谷蠡王毕竟是老政治家了,处乱不惊地说:咋地,就是要反你!——当然这是右谷蠡王同志在心里说的,他表面上立刻极为愤慨地表示这是外国间谍特务外加匈奴头号叛徒卢屠王在离间咱们骨肉同胞啊!右谷蠡王解释了自己和左贤王对单于的深厚感情:别看俺俩跟单于母子不怎么说话,这叫沉默寡言中更透着忠心耿耿!反观卢屠王纯粹是小人作风,他怎么不敢来当面和我对质?根本就是做贼心虚,应该以反以其罪罪之!壶衍鞮毕竟年少无知,他母亲更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典范,于是竟然被右谷蠡王忽悠成功,转过身来把卢屠王给一刀砍了。当然匈奴帝国中并不全都是这般的白痴,于是“国人皆冤之”。这边卢屠王人头落地,那边右谷蠡王和左贤王率部众分归各自辖区,不肯再至龙城聚会。壶衍鞮虽然醒悟上当,可也不敢轻易发兵攻击。

在此之前颛渠阏氏就曾对狐鹿姑的异母弟左大都尉下过毒手,因为他“贤,国人乡之”,所以颛渠阏氏害怕狐鹿姑不立自己的儿子壶衍鞮而立左大都尉,竟然“私使杀之”。左大都尉同母兄大为愤恨,遂不肯复会单于庭。再加上后来这桩事,在挛鞮家族内部就出现了公开的分裂,这种分裂继而开启了汉宣帝刘询在位时的匈奴大规模内讧。

壶衍鞮单于的老妈热心于权谋斗争,在家族内部掀起血雨腥风。这样一来“国内乖离”民心不稳。在这种情况下,壶衍鞮居然还兴兵攻入代郡,杀死汉军都尉。卫律担心这样蛮干会招致汉军报复,而帝国也就此瓦解。他告诉壶衍鞮说:“穿井筑城,治楼以藏谷,与秦人(即匈奴境内的汉人)守之。汉兵至,无奈我何。”壶衍鞮立即采纳这个备战备荒的好主意,抽调人力物力开始准备筑城。等到“穿井数百,伐材数千”之后,忽然又有人反对说:匈奴人从来没筑城而守过,这样的外行做法纯粹是给惯于城市攻坚的汉军做靶子:“是遗汉粮也”。卫律一想也对就不再筑城,而是释放扣押的汉朝使者和战俘向汉帝国释放善意。

这对君臣的步骤明显“跑偏”了:这边卫律刚把苏武放回去,那边壶衍鞮又发左右部二万骑为四队,并入边为寇。结果汉军早有准备,一举反击斩首获虏九千人,还俘获了负责匈奴边境安全的瓯脱王,汉帝国毫无损失。壶衍鞮这下傻眼了,他害怕瓯脱王为汉军引路直捣匈奴腹心,连忙率众“即西北远去,不敢南逐水草”,还再度利用全民皆兵的特点备战备荒:“发人民屯瓯脱”。

卫律此时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他数度苦劝壶衍鞮与汉和亲,但“(卫律)常言和亲之利,匈奴(壶衍鞮)不信”,就在壶衍鞮北奔的第二年,卫律怀着无限的忧虑死去。他死之后的匈奴帝国“兵数困,国益贫”,壶衍鞮的弟弟左谷蠡王这才想起卫律当初的苦谏,此刻他又担心匈奴欲和亲而汉帝国不肯,毕竟两国刚打过几仗。于是他决定先吹吹风摸摸底“常使左右风汉使者”,同时减少对汉朝边境的骚扰力度,“侵盗益希,遇汉使愈厚”。他的做法被汉帝国看在眼里,汉也相应“羁縻之”。可惜左谷蠡王寿命太短,没来得及重新和谈就去世了。

弟弟死后壶衍鞮又开始动歪脑筋,他令犁汙王到汉朝边境侦察寻找袭击机会,犁汙王跑了一圈回来说酒泉和张掖两地汉军兵弱,如果出兵攻击说不定可以收复失地。于是壶衍鞮意气风发地动员军队,高呼着收复神圣领土的口号南下而来。壶衍鞮觉得自己找到了机会,同样也有其他匈奴人觉得自己同样找到了机会——他们带着情报先跑到汉帝国那里去告密,于是汉军严阵以待。等到右贤王和犁汙王率领四千骑分三队,入日勒、屋兰、番和劫掠时。张掖太守和属国都尉率领汉军和义渠王属下胡骑反击大破匈奴,俘获数百人不说,一名义渠骑士还一箭射杀犁汙王,汉帝国按照匈奴的风俗封这位骑士为犁汙王,赐黄金二百斤,马二百匹。壶衍鞮趴在坟头上大哭一场,匈奴从此不敢再入张掖。

虽然不敢去张掖,壶衍鞮倒还是敢去五原。他在第二年派三千骑兵突袭五原,略杀数千人。一仗得手后干脆率数万骑沿着汉朝边境一路骚扰,但因为“汉边郡烽火候望精明”,所以没能捞到多少油水。这时东边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乌桓王最近迷上盗墓这项有前途的工作,竟然把匈奴历代单于坟冢给刨了!壶衍鞮大怒之下发二万骑击乌桓,汉大将军霍光得知消息后派中郎将范明友也率二万骑出辽东。壶衍鞮听说汉军至,便率军离去。乌桓人本以为得救,没想到又遭到汉军猛击。原来霍光的打算是“兵不空出,即后匈奴,遂击乌桓。”这下乌桓被汉军斩首六千余级,三个乌桓王都掉了脑袋——他们忘记了汉帝国对于任何一个游牧势力都不会放任其壮大的。

就在乌桓人哀叹命运不幸之际,汉帝国的“昆弟之国”乌孙又遭到匈奴的连续入侵。原来壶衍鞮眼瞅着正面战场没戏就决定开辟第二战场,他派遣使者到乌孙说:把汉朝的解忧公主给我交出来!乌孙自然不肯,于是匈奴大军猛攻乌孙,连克车延、恶师等地。刘解忧亲自给汉昭帝刘弗陵上书求救:“匈奴发骑田车师,车师与匈奴为一,共侵乌孙,唯天子幸救之!”,立志靠休养生息政策中兴帝国的刘弗陵这下可犯了难:莫非又要组织一次大宛那样的远征吗?他召集公卿大臣们商议对策,还没拿出主意来就因病去世,年仅21岁。于是援救乌孙的重任便转到了汉宣帝刘询手上。刘询刚一登基就收到了乌孙昆弥的求救信:“连为匈奴所侵削,昆弥愿发国半精兵人马五万匹,尽力击匈奴,唯天子出兵,哀救公主!”

刘询这位卫太子的唯一传人并不是好大喜功类型的皇帝,不过他在面对危机时也绝不手软。他曾在训斥太子刘奭时讲出一句名言:“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用德教,用周政乎?”乌孙危机正是汉家霸王道显露手段的好时机,于是在公元前71年汉帝国远征军再度冲出了边关!

这次汉帝国“大发关东轻锐士,选郡国吏三百石伉健习骑射者,皆从军”,可谓是精锐倾国而出。刘询令御史大夫田广明为祁连将军,率四万余骑出西河;度辽将军范明友率三万余骑出张掖;前将军韩增率三万余骑出云中;后将军赵充国为蒲类将军,率三万余骑出酒泉;云中太守田顺为虎牙将军,率三万余骑出五原:十余万远征大军分兵五路,五位汉帝国将军出塞各二千余里奋击匈奴。与此同时校尉常惠征调西域兵马策应乌孙,昆弥自将翕侯以下五万余骑从西方反攻匈奴。这样一来汉乌联军达二十余万众,是刘彻时代结束后最大规模的出击匈奴作战。壶衍鞮闻汉兵大出大惊失色,匈奴各部老弱奔走,驱赶牲畜远远遁逃不敢抵抗,于是汉军大振军威后“少所得”而还。惟有昔日苏武的助手常惠与乌孙联兵横扫右谷蠡王庭,俘获俘单于父行及嫂、居次、名王、犁汗都尉、千长、骑将以下三万九千余人,牛、羊、马、驼、驴、骡等七十余万头。此战之后匈奴民众死伤惨重,牲畜财产损失不可计数。于是匈奴遂衰耗,怨乌孙。

壶衍鞮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在冬天亲率大军冒险出击乌孙,结果出敌不意大获全胜“颇得老弱”。就在凯旋时恰逢暴风雪袭击,一日积雪深丈余,匈奴部众及畜产冻死无数,生还者不到十分之一。这样一来被匈奴帝国欺凌已久的各被征服部落终于等到了机会:丁令部攻其北,乌桓入其东,乌孙击其西。这三股入侵者共杀死匈奴部众数万人,略去马数万匹,牛、羊甚众,而在逃避战乱时又有大量的匈奴人民饿死冻死。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在公元前68年匈奴又遇到了特大饥荒,帝国总人口损失了百分之三十以上,牲畜损失了百分之五十以上,至此匈奴帝国“大虚弱,诸国羁属者皆瓦解,攻盗不能理”。为了验证这个敌人是否已经完全崩溃,汉军派遣三千余骑分三路深入匈奴,结果顺利捕虏得数千人而还。匈奴竟然对这样的小股入侵之敌“终不敢取当”,完全失去了还手能力。至此,冒顿留下的匈奴虎威已经烟消云散,草原帝国如同折翼的鹰一般直坠无底深渊。

就在这一年,在位17年之久的壶衍鞮单于在无比的失落、愤慨和懊悔中死去。卫律当初的警告如咒语般在他脑中回荡,可是夺回河南地等故土的念头又如迷药般让他一次又一次在和与战之间选择了后者。壶衍鞮是个悲剧性的赌徒,他寄希望于靠一次决定性的胜利就可以击败汉帝国,而这样的念头却使他的帝国加速走向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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