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情化泪雨酒生缘 -- 潘涌
情化泪雨酒生缘
我的小酒庄可以说是美国经济美国人民生活的晴雨表，只要细心观察，华尔街股市波动，白宫新政策出台，世界性的重大事件，很快我就会感觉到。这是为什么呢，我的顾客中除了日夜喝酒的酒徒外，还有一批高层次人物，这些人都非常善谈，很多情况下他们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天最新感受。
我的小酒庄还卖彩票，很多顾客会把最新感受转化成彩票数字，比如北京奥运888，恐怖事件911，情人节214，都有人长期购买作为纪念。个把月前，美国人大量购买1549彩票，很快就卖光了，我一问才知道是一架一百五十余人的客机落在哈迪森河里，全体人员安全无恙。上个星期，很多美国人买3407，这时我才知道纽约州水牛城发生重大空难，无人生还。美国还真是今不如昔，我刚接店的时候，每年彩票可赢利近八千美元，到去年只有两千挂零了。
为了了解美国最富有阶层对经济危机的感受，我一直在等一个叫Stuart的顾客，他六十多岁，说话慢条斯理，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英国气，住在康州格林威治富人区一套祖上留下的房子里，单身一人，没有工作过，我觉得他是靠基金为生，他喝酒不喝很贵的，喜欢光顾我的小酒庄，在他看来我的小酒庄有很多物超所值的廉价葡萄酒。情人节前夕我还真把他给等到了。
大家都知道，华尔街的投资经理们总是在把触角伸向美国银行家富人大户，设下各种陷阱，引诱他们投资。康州格林威治富人区则是陷阱中的陷阱，前几年那里有数不清的高档投资酒会，想在几家最高档的餐厅找个座位吃饭都很难，发了财的介绍经验，没有发的想跟风。Stuart先生到了以后，我迫不及待地问那里的情形现在怎样，好像比卖酒还重要。
Stuart先生说话还是那样矜持，先谈自己的情况。他没有欠款，也没有投资，房子是祖上留下来的，没有房贷。格林威治的现状：一是房价低落很大，比如说原来八百万的房子现在只要价六百万（注意他的口气，都是百万美金为单位）；二是社区政府税收明显降低，原来主要是靠房屋交易抽税，现在交易死水一潭；三是区内私立学校生源明显萎缩，区内有男校女校各一所，男校已有44个家庭孩子退学改上公立学校；四是原来座无虚席的餐厅现在随去随有座位。
我个人观察，现在世界上介绍如何成功的书可以说是多如牛毛，但还真缺一本书是介绍自己是如何失败的，我还好，大胆地谈了一点这方面的酸甜苦辣。此时此刻，赔了钱的美国富人们心底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呢？这也是我最想从Stuart先生那里打听的。Stuart先生说，那里富人们彼此很少谈论自己目前赔了多少钱，是重要隐私，因为谁也不想被人看成是傻冒。
一年多以前，Stuart先生听说我儿子在美国读大学，从北京考来的，一直想见一面，连续发出邀请到他家访问并介绍一些同龄孩子。一位耶鲁教授多次劝我接受邀请，带孩子去看看，看看什么是美国富有，孩子知道怎么奋斗。但我那个儿子一直不看好这件事，说，爸，要去你自己去。这次Stuart先生来了，我问他，现在美国情况不好，你以前给我的那个邀请是否还有效（open）? Stuart先生笑着说，永远open, 再次给我留下电话号码和地址。
美国情人节这一天是玫瑰花巧克力情人套餐加笑声加泪水的一天。这天我在酒庄卖酒总会格外小心。最先看到的是一些男顾客，他们进酒庄要选一些玫瑰色的红葡萄酒，可能也有象征爱情的意思。更多的情况下，美国求爱的男士在这一天不喝酒，请女士吃饭也是象征性地喝一杯葡萄酒，要不然还没有求爱，已经满嘴酒气，还有哪个女士敢爱。今年这天晚些时候，一个喝得烂醉的美国小伙子推门进来，问我哪里还能买到玫瑰花？我说都是什么时候了，花早就卖完了。今年情人节一把十朵玫瑰用彩纸包装要卖二十五美金。
到了下午看到满脸笑容的女顾客进来，我立刻感到她们今晚有约了，一个重要的象征是手中提着装有巧克力的小礼品袋。我会美言几句，预祝她们度过美好时光，这时的女顾客买葡萄酒是不看价的，多少就是它了。好像美国还有有一个习惯，玫瑰花表示求爱，送爱人或女友，巧克力由男士送给他任意想送的女士，并没有什么特别深层含义。
快到酒庄关门的时候也是我浑身发紧的时候，这时总会冲进一些满脸泪水的女青年，不过她们不买葡萄酒而是买啤酒，准备回去喝个一醉方休。我也经过这个年龄段，非常理解此时此刻，要么装着看不懂，要么看着实在太伤心的，说上一句：Tomorrow is another day.（明天会更美好）。也许我开酒庄时间太长了，彼此都互相了解，今年竟没有摄取到一个这样的镜头，可能找其它的避难所去了。
美国包“二奶”没有中国大陆普遍，主要是因为生活成本太高，多数人是想包包不起，但还是有包的。包二奶同花钱买性不一样，是一种婚姻状态下不正常的感情选择，当然金钱的比重要大些。小酒庄隔壁的皮萨店老板Amato一直喜欢包个“二奶”，他妻子看得很紧，一般到我这里打电话，谈话内容除了钱还是钱，交换条件是他给我免费皮萨吃。Amato是开皮萨店的好手，是正宗的意大利家庭风味，去年他慷慨大笔投资，自己掏出一百万，又贷款七十五万，买下一个占地四英亩婚礼俱乐部，我隔壁的皮萨店由他父亲代管。这一年他过得怎么样，情人节这一天一定要去看看他，说不定还包了“三奶”呢。
我夜里开车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到他的隐藏在树林中的俱乐部，是个二层建筑，一层卖皮萨，二层办婚礼。Amato见到我分外高兴，他没想到我会在情人节之夜前去看他，立刻吩咐前台为潘先生做个特大皮萨，不要收费。接着Amato带着我参观他的新店，随后他止不住往外倒投资苦水：现有二十九个员工，到日子就得发工资，个个是老板，已经开店五十二个星期了，还没有钱进账，过去常说别人是傻冒（stupid）,到今天才知道自己是傻冒。没在美国当过老板不知道，能有几十个员工的老板已经很了不起了。
Amato请我喝啤酒，我立刻掏出十美元试探，Amato是意大利人，来了个中国式的谦让，还是收下了，这时我感到Amato已是山穷水尽了，不到万不得已，Amato是不会收钱的，也别问“二奶”“三奶”的事了。Amato万万没有想到我在取皮萨的时候，一定要塞给他二十美元，念想到自己开店之初，Amato对我特别友善，经常问我想不想吃皮萨，这种情况在美国少有，有时我说能不能给两块，Amato说不行，只能送一块。我真想说，我们做邻居有缘，可是一着急，那个“缘”字怎么翻给忘了，记得安大同学讨论过，还是留在心里吧。
对我个人来说，情人节一直过得很平淡，长期生活在动荡起伏不定的年代，实在感觉不到人生还有爱情，还有浪漫，也分不清什么是性欲，什么是情欲，终年不忘的只是老包的一碗面或是Amato的一块皮萨饼。我们那一代人曾经有过许多梦，但总是觉得这些梦太遥远，想得多了怪伤神的，还不如像中国传统大户一样，耐心地哺育自己的儿女，看看下一代能不能实现这些梦。这虽是不得已，但还是最好的选择。
今年情人节上午我还睡着懒觉，手机突然响了，我以为是哪位女士与我今晚有约，怕找不到我，提前来了电话。一看是儿子赢赢打来的：爸，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被UIUC大学录取为博士研究生了，全额奖学金，每年16,000$ , 资助一共六年，学费全免。爸，感谢您提供学费让我顺利完成大学学业。说完赢赢好样的，我立刻老泪纵横，这些年的辛劳全部化成了泪水。我来到店里，打开计算机，翻出四年前写的《赢赢的梦》，一遍又一遍地看啊，这是真的吗：
赢赢的梦
二十年前当赢赢还在母腹中躁动的时候，我在美国Minisota州的一个长满Cedar树的地方度过了三个月。看着漫山遍野的Cedar树，我想，要是这个孩子生出来是个男孩儿，就叫Cedar吧。赢赢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的美国名字叫Cedar，同时也开始了他的梦－－－一定要到美国看看Cedar树。
二十年后，赢赢的梦实现了，成了为数不多能来美国读College的中国幸运儿。我驾车送赢赢去Michigan州立大学的路上，赢赢的成长像一幕幕电视剧一样在我脑海里掠过。当我们临近Michigan州的时候，赢赢指着远处成片的树林，问我那儿是不是Cedar树？我说是。赢赢立即兴奋起来，一个劲儿地拍照，甚至忘记了系安全带。一会儿车子离树林更近了，赢赢又问为什么有的树弯弯曲曲，有的直直的。我说那弯弯曲曲的叫Mable,那直直的才是Cedar呢！
Michigan州立大学被Cedar树林环绕，一条叫Cedar的小河从校园穿过，赢赢将在那里度过四年时光。
赢赢这次来美国给我带来了两本DVD,一本叫《晋商》，另一本叫《幼童》。我问赢赢怎么想起带这两本呢？他随口说出他平常就喜欢看这两本。送走赢赢几天后我才回过味来，原来赢赢在学我的精髓。我祖籍山西，在晋商重新受到人们重视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是晋商的后代，祖先走西口到内蒙。我的经营方式，生活方式和诚信闯荡的人生与晋商十分吻合。这点从安大同学对我的友情可以看出。
赢赢跟我在一起只呆了两个星期天，这两个星期天他都去了Yale Campus.第一次去，他刚一进入Yale Visiting Center,就叫了起来，“爸，我看见容闳了”。可见容闳给他的印象有多深。
在我要离开校园的前一天晚上，赢赢问我，要是跟美国孩子一起上课，我听不懂怎么办？我给他讲了两个故事。一个是我。我进入安徽大学上课的第一天，英语老师叫我朗读课文，老师说他听不懂，怎么发音这个样子！我对老师说我是在极困难的条件下自学英语的，没有人教过我，也没有同人对过话，不过我会以优秀成绩走出校园的。第二个故事讲的是苏联卫国战争中的一件事。战争爆发了，所有人都得上前线。有一位教授在一个班长的手下当兵，一次战斗中，这位班长命令教授冲向敌人的阵地，教授冲上去了。卫国战争胜利后，这位班长作为战斗英雄，被保送到列宁格勒大学读书，教授成了他的老师，课上这位班长听不懂，想退学。教授郑重地对他说，战争中你命令我冲上去，现在我命令你冲上去！四年后这位班长以优异成绩从大学毕业。这时我望着赢赢，赢赢认真地听着，眼里闪着泪花，好像在说，爸，我会冲上去的。我看着赢赢操作键盘熟练的手指，赢赢会成功的。
赢赢的梦是自己的梦，赢赢的路是自己的路，父母只是帮了一点儿小忙而已。也许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赢赢正在Michigan的校园里，坐在挺拔的Cedar树旁做着更高更远的梦。梦只要敢做，总会梦想成真的。
2005年9月
我的好梦还是被进来的顾客给搅了：先生，还卖酒吗？今天可是情人节啊！
02/18/2009
附：《我可爱的小赢赢》
我可爱的小赢赢
十四岁纪念
我有个可爱的小赢赢。赢赢这孩子从小就有自己的个性，与众孩不同。记得很小时，那时他还睁不开眼，每天得叫姥姥抱着，一放到床上就哭。有一天晚上，我抱了一会儿就把他放到床上，他使劲哭了一会儿就不哭了，过了一会儿自己笑了起来，原来是故意让人抱。赢赢睁不开眼睛要吃奶，我就把我的“奶”给他吃，他吃一口不对劲儿就把头扭过去，我把他掉个身再让他吃，他又把头扭过去。有一次阿姨抱他出去玩儿，走迷了路回不了家。他知道路但不会说话，他就使劲哭，一走错路就哭，最后阿姨顺着不哭的方向走了回来。三岁时我带他去学画画，他不让我走开，老师特别关照他。第一次我离开他时，老师说，画老虎，别人画在纸上，他画在脸上，画在指甲上。现在他不喜欢上图画课从小就看得出来。
赢赢从小就关心我。那几年我每天风里来雨里去，从无到有艰苦创业，是我人生最受锻炼的几年。晚上他一听见摩托车响就跑出来，开始几次问：“爸爸给我买什么东西了？”我回答说：“没有”，他从来不哭也不闹。后来长大些就问：“爸爸合同呢？”。再大一些就问：“爸爸，最近生意怎么样？”
我为了培养他，除了带他去其他孩子经常去的地方外，重点带他去博物馆，自由市场，股市证券所和书店。他从来不吵着买各种时髦的玩具，只是对小汽车玩具感兴趣。他对历史人物有自己的看法。一次在书店里他对我说：“我最崇拜的人是周恩来，列宾和曼德拉。”
他聪明。有一次华康集团在兰岛商场促销橙汁儿让顾客取商标名。那时我情况不好，虚胖，显得有些苍老，广告小姐把他当成了我的孙子。广告小姐问赢赢：“你看华康集团的橙汁取什么商标好？”他想了想说：“叫《康橙》商标好。”众人都说好，我也感觉很好。那时赢赢还不到八岁。
赢赢出生在我离开仕途，离开大锅饭的时代。他看着我每天早出晚归骑着摩托车在马路上奔走；他感觉出我每天夜不能寐，夜深了还盘算着如何找项目；他理解我把挣来的钱用来投资，从不闹着买玩具，买饮料，尽管看着白月玩着最流行的玩具。有一天他发现我给他买了许多东西，他知道爸爸要出远门了。他怕影响我的事业，决定暂不来美国，他写信给我：“爸爸，我不会连累你和妈妈，我将来自己考托福上大学，实现我们的美国之梦。”在我四十七岁生日时，他写信给我，说他的目标是高中考托福上大学。这时赢赢十三岁了。
《二零零一年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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