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木鱼传---开始挖坑 -- 南方有嘉木

“朱郁，来讲个故事听吧。”

“好啊”，朱郁把黑板擦搁在黑板底部，拍了拍衣襟，跳下讲台桌，说“想听言情还是武侠？”

“武侠！武侠里头都会有言情。”

几个女孩儿如此一边说着，一边往教室外头行去。教室后头是一大片草地，也兼做学校的操场。操场的尽头是低矮而葱郁的茶山。夕阳正好，斜斜地从茶山那边一路铺陈，一直到朱郁他们的眉梢，给女孩儿们的双眼填了些暖暖的明亮。她们找了一块草地便坐了下来，空气里有些青草的清香，朱郁拨弄着脚跟前的小草，眼珠子转了几转，道，“我刚看了个古龙的《天涯·明月·刀》，就说这个吧。”

她站起来，努力把右脚向外别，然后左脚先往前迈出一步，右脚再慢慢地跟上去，压低了小女生尖利的嗓音，作一副苦大仇深地表情，一字一字道：

“天涯远不远？”

　　 “不远！”

　　 “人就在天涯，天涯怎么会远？”

　　..................

众人看她如此行径，不由地都笑出声来。朱郁自己也忍不住，走回来又坐了下来，说，这主人公的名字怪好听的，叫傅红雪。

正说着，便见一人迎着夕阳朝他们行来，走得近了，一面笑一面说，“朱郁，你又跟同学说什么好玩的了？”原来是他们的语文老师夏寻文。说是老师，其实也就20左右，18岁从师范院校毕业分配到朱郁的初中当老师，从朱郁初一起便教他们班语文，现今朱郁初三，两年下来，和大伙儿彻底打成一片，根本只是大小孩一个。

朱郁的好友李月红和程建群便一起靠了靠，给夏老师腾出一个位置，他坐下，笑盈盈地看着朱郁说，你继续，我不打扰你，我也只在这听着。说不上为什么，朱郁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恩，那个傅红雪很可怜，不知道爸爸是谁，然后长大了就拖着个瘸腿到处找爸爸。

夏寻文环视一下认真听故事的女孩儿们，终于忍不住笑出来。朱郁自己呆了呆，也大笑。其他人不明白他俩为什么乐，但那时的气氛是如此愉悦，于是便都笑了。话题便岔开去，说班上的陈东恐在暗恋李月红，又齐建平或喜欢班花苏冬梅。八卦地饿了，便一块儿去学校食堂买饭吃，然后一起聚到夏老师的屋子，坐下来一边吃一边继续八。

这毕竟是乡间的小初中，条件极简陋。夏寻文住在一排教师家属房最顶头的一个小单间。房间里陈设也极简单，两张单人床中间一桌子，一边的床头立着一书架一木柜子，如此而已。另外一张单人床是夏寻文的表弟，也就是说暗恋李月红的陈东用的。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夏寻文的床头贴着一副他自己写的毛笔字，写了柳永那最著名的“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朱郁第一次来夏寻文的屋子，看到这幅字，发了一会呆，她一直是个懵懂的孩子，看了这几个字心里好像生出了一种别扭的情绪，还不习惯也不适应，所以以后每次来，便都笑话夏寻文，说夏老师，你还不赶紧把这字扯了，换个翁美玲的图片多好看。

夏寻文听了她的话，便给一个“你还是小孩，你不懂”的笑。朱郁便有一点怨怒，不过一忽儿就没了。她心里存不住事情，笑一会哭一会的，在班上是最小，有几分机灵，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都忍不住宠着她。

第二天上化学课，朱郁正睡觉呢，突然听到化学老师点她的名。她一激灵抬起头来，把眼睛睁得溜圆盯着老师，一副“我没睡觉，我真没睡觉，你看我是不是特清醒”的表情。老师笑了笑，说，“下周市教育局组织化学实验比赛，老师决定你代表我们学校去参加。你准备准备吧。” 这下朱郁彻底醒了，心底哀嚎一声又有点欣喜。哀嚎是因为她的化学实验历来做得很粗糙，她天生马大哈，每次做实验都要砸一两根试管，她不清楚老师为什么选择她。欣喜是因为可以借机逃两天课，去市里转一转。周末回家便给爸妈说了此事，然后找姐姐朱仪要衣服。朱郁从小都捡姐姐的旧衣服穿，遇到有出头露面的机会，就直接去从姐姐借还未淘汰到她这的衣服。姐姐给她挑了一件墨绿的大外套，一条黑色的健美裤。朱郁自己还没有审美观，周一穿着这一身就跟老师乘了早班车去了市里。

当天下午的比赛。场地在市第二中学。朱郁到得太早，于是早早地进了比赛的教室，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站在那看着酒精灯什么地发呆，心底突然涌起了一阵烦躁，她觉得不安地厉害，想赶紧结束这比赛回学校去继续她的自在。

过了一阵子，在朱郁的感觉中，突然教室的门大开，从各个初中赶来参加比赛的学生都一块儿走了进来。朱郁站在那，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小男生，人群中，穿着一件黑色的双排扣的小西服，端端正正的清秀。真奇怪，这么多年过去，朱郁仍然记得他那时脸上的神情，帕穆尔在《我的名字叫红》里说，离开恋人12年，已经不记得恋人的相貌。可是朱郁知道无论过去多少时间，她都会记得第一次见到他，他脸上的神情，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朱郁是个多么偏执的女子。他的那种神情直抵朱郁内心深处，尽管当时的朱郁并没意识到缘由，但是直觉已经将他归为同类，那种身处不属于自己之处的疏离和自持。他的脸上有一种十四五岁的孩子不该有的莫名其妙的冷淡与落寂。朱郁用了很长时间才明白其实她和他都是生活在别处的人，表面上和所有人在一起，但内心和身边的现世永远有一个冷冷的距离。

很巧，他的位置在朱郁身后。

比赛开始，朱郁就如同一个真正的化学白痴，划着了火柴，直接用手举着就放进了试管，试图引燃试管底部一堆奇怪的粉末，监赛老师及时地过来呵斥她，“很危险的，知不知道？！”朱郁挠挠头，干脆开始写实验报告。可是她竟然不知道那天是几号。唉，她哪里是去参加比赛的。只好回过头去问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选择问老师，或问前面的人，直觉的朱郁就回头，似乎这样天经地义一般。然后那一瞬间，她看到了贴在桌子右上角的他的名字“穆然”。朱郁后来一直觉得这是老天故意给她开的一个玩笑。如果她知道那天的日期，她肯定不会回头，如果她不回头，她就不会看到他的名字，如果不看到他的名字，她就不会记得他是谁，如果不知道他是谁，她回去也就忘记了这个人。可是时光不容从来，在那一瞬，朱郁已经转过身去，她已经问出来，“喂，你知道今天是几号么？”那个叫穆然的小男生似乎头也没抬，朱郁看着他很专业的用一个长长的镊子夹着燃着的火柴升进试管，很礼貌的对她说，11月26号。

真的是11月26日么？记忆应该已经恍惚了。如果真的是11月26号，那朱郁遇见他的时候才刚满13周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