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嘉木乱走--京都 -- 南方有嘉木

04年9月即将完成日本的学业，想起自己还未曾去过京都，于是联系了在京都大学读书的朋友，选了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独自买了夜航船的船票，出发去京都。这是我第一次乘船旅行，竟然一点不晕，站在甲板上，看海鸥和浪花相逐，觉心旷神怡。那时候带了一卷叶嘉莹的《汉魏六朝诗讲录》，在三等舱的大通铺找了一个角落，打开行李，听海上波涛轻卷，看一会书，闭一会眼想想心事。同屋的阿姨告诉我船上有温泉，可以去泡澡。待晚些施施然地去了热水池子，没有旁人，抬头是一片星空，我觉得自己浮在漆黑的海面上，像一条自由的鱼。

次日清晨到京都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这个古都。坐在出町柳的公交站牌下等朋友来接我，只是觉得疲倦。现在想起这个地名，觉得在古时或许是类似唐时长安的灞桥：离开都城，折柳送别的地方。 或也曾有才子佳人的故事在这里上演？因此觉得有些后悔，去京都，到底还是该先多读一些关于其的历史典故，做些功课才好。我来得太匆忙，这样的旅游流于形式，而收获甚微。但终究是到了。

当天下午，骑上朋友的自行车，带上一本地图，便出发去寻找。我便住在出町柳的附近。这里有知恩院，银阁寺，还有京都大学。但很快我就迷路了，找不到我所在那条大路的名字，所以也无法对照地图。不过，也不紧张，知道最后肯定能到达自己要去的地方。于是慢慢骑着，看街景，看行人，看住家。

（路边的一家咖啡店）

京都不大，街道很整齐。平行垂直，或是长安的样式。这里少见现代建筑，没有什么高楼大厦。很安静。我从白下川路骑过，两边绿树郁郁，掩映米色灰瓦的住家，还有小桥流水，沿着流水是一条上坡的弯道，水边开着一树香花，有两个初中生模样的孩子随波而上。男孩正偏头看着低头说话的女孩。我停下来，取出相机。这一刻美得让我想起达利的《记忆的永恒》。天那么蓝，身后汽车的驶过，孩子的低语，香花开放的细碎，水流的轻响，所有的有声汇合成恒久的寂静。我在这里，但又如此疏离。

心里突然有些不甘，因为想起了北京。北京本也可以是一个以恒久的寂静和包容为背景的城市吧，可是去哪里寻找呢？那些古城墙，那些四合院，那些惹绿的门环，是梁思成梦里的一抔碎沙，在时代的喧嚣声里一点点湮灭。总觉得北京应是所有中国人的精神家园，它须以一种永恒的悲惘包容一切前来依附的子民，让外乡的游子在古都温暖而磅礴的气息中找到心灵的归附。可是，我常常感觉到的是，北京那颗苍老的心，渐渐不堪重负。

于是想起一月前在冲绳的首里城，看到了琉球王国的背影。当时，暮云四起，宿鸟归飞，曾经的皇门在我身后一重重关上，像一个消失了的王国的声声长叹，让人心里生出了悲凉。

（琉球古国的城墙）

我骑过京都大学的校园，骑过银阁寺，我那旅游者的心轻快浪漫：我喜欢看学子抱着书籍匆匆走过校园，无论在哪里，都以一样急切而期待的步伐和表情；我喜欢看游人挂着相机在景点门口挤挤挨挨，他们的惊叹和欣赏中总带着一丝迷惘。我觉得这些都很美，他们是我的风景，我也是他们的风景，如果那天他们也曾注意到这个从他们身边轻捷掠过的身影。可是当我突然闯进知恩寺，蓦然面对那一大片墓地，夕阳下、鸦声里整齐地排列。这些日本人最后的归宿，安静地栖息。我那旅游者的心突然沉重了起来。对生死的敬畏令我不知所措，不敢大声喘息，不敢掏出相机，那个时刻太静谧，我觉得我的闯入是一种打扰，可是我又觉得这样的时刻有一种让人心安定的力量，于是不愿意骤然离去。于是我坐了下来，看夕阳一点点隐没到山后头去，夜晚的凉意渐生，寒鸦盘旋，我很认真地坐在那思考到底什么是爱情，而爱情是否能超越生死。这个问题自然是无解的，我去想这个问题不过是因为和阿壳遇了不谐，那样坐着估计还是女孩子过家家的心理作祟而已，换了现在的我估计会选择不发一言，直接相忘。

第二天上午和朋友一起去金阁寺，未觉得有何出奇，那样金色的一个小阁子，立在水边，我并未觉得美。三十三间堂甚好，那么多观音的相，那么多的手，都伸着，或握或抓着各种宝器，快一千年，想想胳膊也该酸了。我喜欢观音的脸，眉目都低着，似笑非笑，一切都了然的样子。知道在这个世界，我们的心思其实瞒不过神佛，也是解脱，既然瞒不过就不要了那些个掩饰，我跪在佛前，心里就生出空寂的感觉来。坐在三十三间堂外头的走廊，说是125米长，地板被无数的赤脚踩得温润了，我忍不住想多少年前是谁在上头急急地走过？那些繁复的和服的裙尾是怎样逶迤地拂过这幽暗的地板？闭上眼睛，似乎能触摸得到那历史的遗香。

（金阁寺内）

（三十三间堂）

都说二条城是雄伟华丽的，可是我行走其间并没有产生这样的感觉。没有了德川将军的二条城不过是个没了灵魂的空塚，那些曾经的会客厅，所谓的夜莺地板，不许让将军看到落叶的庭院，原都有个非如此不可的目的或功用，这些功用随主人的离去化作了空，它们却必须存在着让后人当了摄影的背景或旅游的谈资，倘或它们真有个生命不知道会否觉得委屈呢？

（二条城内）

音羽山的清水寺是此次京都之行我最喜欢的地方。首先我喜欢这山和寺的名字。清水寺依峭壁而建，大殿前为悬空的看台（也有称舞台的）, 由139根高数十米的大圆木支撑，说是未用一根钉子。站在看台上看对面山坡的红叶是东京秋日的盛事之一。当日我在清水寺的看台上看暮色将这个古城一点一点的拥抱，生宋玉悲秋之慨，念天地之悠悠，光阴之迅速，为人之卑微，世界之无尽苦难..........bara,bara,bara,..........有怆然泣下之独。

（暮色中的清水寺）

沿清水坂下得山来，山路两侧连绵着古老的町家式建筑，石板绿树，灯火渐起。我们一路行到了祗园艺伎街。当夜细雨，有红衣艺伎与随侍的女孩打纸伞从身边行过，木屐声细碎而急促，灯光雨丝中，我看着她云髻齐整的背影渐朦胧于夜色，旁边店家有丝竹吟哦之声，当时竟生为女儿身之恨，因不能享此冶游之乐尔。

（舞妓邂逅？呵呵）

（名牌）

最后在细雨中觅得一家小小的中餐馆，一盅梅酒，两盘小炒，浑忘了身在他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