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ZT:论明武宗(下) -- 天地无用
《武宗实录》卷一二零:
"(正德十年正月己亥)大学士杨廷和等言:'……近年以来,朝会庆贺或至迟暮,其初盖因一时起居违和自然,积习既久,遂以为常。传之外朝,将谓纵耳目之玩,极心志之乐,观德之间,不无蝗惑。去年以来,拣选人马,亲自较阅,盖因一时虏寇犯顺而然,意似之间,未免惊骇',不报。"
《武宗实录》卷一四五:
"(正德十二年正月)乙丑,大祀天地于南郊,礼甫毕,车驾遂幸南海子。黎明,文武诸大臣追从之。上方纵猎斗,闭不得入。哺时,传旨令诸大臣先还,候于承天门。夜半,始入奉天殿,群臣行庆成礼。明日,以獐、鹿、狍、兔分赐府部大臣、翰林五品以上及科道官。初,上时出微行,犹讳之,至是特宣谕外廷,无敢力争者。旬日间,再猎南海子,西北巡边之行自此始矣。"
至此,他是决定要好好发扬儿时的"好骑射"之志愿了。
《武宗实录》卷一五二:
"正德十二年八月甲辰朔,上微服从德胜门出幸昌平,外廷犹无知者。次日,大学士梁储、蒋冕、毛纪追至沙河,上疏曰:'……今储嗣未还,人心危疑。车驾轻出,谁与居守?……伏恭请圣驾即回,以安人心',上不纳。"
此次一去,又是几个星期,到八月丙辰晚回豹房。过几天,他又装模作样地夜御奉天殿视朝。但没过几天(丙寅),他又夜出德胜门趋居庸,一去又是几个星期(《武宗实录》卷一五二)。这样一来,一切章疏无由上达。这年十二月,武宗又跑去巡边(《武宗实录》卷一五八)。十三年七月丙午,再次游幸巡边半年有余(《武宗实录》卷一六四)。如此"游幸无常,忌九重之贵,胎丙宫之忧。甚至紧急奏章每稽于裁答,重大礼制常缺于举行。胡虏因以内侵,盗贼因而四起",以至于"诲内困穷,公私弹竭,以太仓储赋、内【奴上贝下】钱币、大官品物尚不足以给朝廷之用……况虏贼猖獗,而吾六军之士从行日久,中怀怨怼,此其势皆足以致变"《武宗实录》卷一五八载六科都给事中朱鸣阳、十三道御史胡文静等上书)。
同时因其长期巡边在外,"上下隔绝,远近惊疑……每日章疏岁有内官轮流数奏,然圣驾益远,道路益艰,常时一二日可施行者,今雨三月而犹未决"(《武宗实录》卷一六八吏部尚书陆完等言),从而东厂"效其违慢,命鸿胪寺查奏。至是得旨,俱免问"(卷一六九)。这样,皇权旁落,阉宦更加得势、而朝政也就一蹶不起了。
到这时,要想让他遵圣学、重开经筵日讲,自然更是无异于白日做梦。
《武宗实录》卷一七七二:
"(正德十四年二月庚寅)大学士杨廷和等言:'今二月已过,三月将临,天气和暖,伏乞皇上留心圣学,令儒臣等各依职业进讲经史',不报"。
这年三月,他又突发奇想,准备亲征江西宁王宸濠之叛。南巡旨下,群臣自然力阻,但这回当然他也是听不进了:而况他大概自小好射尚武,征伐疆场威风凛凛的感受也非安坐掖门之内所能体会。于是他又于十四年八月丁卯传旨,要"亲统六师,奉天征讨",同时竟还自封"托总督军务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镇国公名号",并"写制敕俾其便于行事"(《武宗实录》卷一七七二),要过把大将军的隐,同月癸未,即兵发京师。武宗的这种自封职务当然也是其来有自,早在正德五年六月,他即曾"自号大庆法王,所司铸印以进"(《明史?武宗纪》)。这大概也算是好奇思异想的武宗的又一大创举罢。
然而宸濠不争气,而况也该他倒霉,偏偏遇到了时居其上游南昌的当世圣人阳明先生王守仁来平他的乱。两相一比,辈分层次相差太大,结果三下五除二就完蛋了,"丁巳,守仁败宸濠于樵舍,擒之"(《明史?武宗纪》),前后只花了三十五天,王守仁并上告捷书,劝阻武宗不必南下。然而这时武宗的浩浩荡荡的南巡队伍已到涿州(《明史?王守仁传》)。
但武宗的目的又岂在宸濠?江南花草,自也是吸引他的另一个原因。因此"王守仁捷奏至,秘不发。冬十一月乙巳,渔于清江浦。壬子,冬至,受贺于太监张阳第。十二月辛酉,次扬州。乙酉,渡江。丙戌,至南京……(十五年)六月丁巳。次牛首山","闰月癸巳,受江西俘",总算象模象样地作了回大将军(《明史?武宗纪》)。
武宗这一次南巡,一去就是一年多,以至于朝廷文书多未发出,而重多紧急事情则一再被延误,如吏部推用巡抚及各司方面官、兵部推用边方重地总兵官等,以至"镇巡重任,日久缺人办事,征免钱粮,赈恤贫困,事多稽滞,人心不安"(《武宗实录》卷一九一)。同时因他兵马长途运作,耗资甚巨。武宗的这次南巡,于国势而言,实更是雪上加霜了。
然而纵欲过度,终于也就招了报应。"丁酉,发南京。癸卯,次镇江。。。九月己巳,渔于积水池,舟覆,救免,遂不豫。"(《明史?武宗纪》)。看来武宗终于是后宫所养,这一跌水竟就受惊而彻底吓破了胆,并终于因此而一命呜呼。
正德十六年三月戊辰,武宗颁遗诏。诏曰:"朕以菲德,绍承祖宗丕业,十有七年矣。图治虽勤,化理未洽。深惟先帝付托,今忽遘疾弥留,迨弗能兴。夫死生常理,古今人所不免。惟在继统得人,宗社生民有赖。吾虽弃世,亦复奚憾焉!"(《武宗实录》卷一九七)。
这个武宗,虽然到此还自吹"图治虽勤",但总还谦虚一把,承认自己"化理未洽"。可怜他虽自十四岁践祚伊始即开始任性自弛、放荡纵欲,至今已整十五年又三个月,竟然仍未能完成对维持帝王家业专制来说乃是最重要的遗嗣之任务,只好把皇位拱手甩给了舍弟,即后来的世宗嘉靖帝。
却不料这一兄终弟及,竟给朱明社稷预种下了无穷祸根。世宗因要追谥其父母兴献帝后尊号上各加一"皇"字而为僵守经义不知变通的大学士杨廷和之流视为"不合典礼"而为所阻拦(《世宗实录》卷九),此一矛盾长期得不到化解,而世宗就以长期罢朝不任官元阙补等来消极反抗,从此内廷外廷便越发势如水火,宦阉奸佞便又乘虚而入,协助皇帝与外廷儒臣分庭抗礼。于是最终导致明亡之重要一由的党争便从此肆虐了。
依照礼制,在皇帝死后入土为安前需要给他追谥,以便册宝能封存入棺。因此在武宗死后一个月,即正德十六年四月二十七日,嘉靖即下"议武皇尊谥敕"(载明《皇朝诏令》卷四),诏群臣议之:
"皇帝敕谕礼部:朕惟自昔君天下者,在位有久近,德泽有浅深,必考德泽,定谥节,惠易名,以垂示于天下后世,皆古今不易之令典也。恭惟皇兄大行皇帝,聪明英勇,出自天资,居储宫而典学惟勤,践宝祚而【示勺】政克谨,图治怀励精之志,任贤存体貌之诚,敦睦宗藩,绥柔夷服,刚毅有执,雄断无疑,内能消肘掖之虞,外克靖黄池之变,训兵练将,居安虑危,故自即位以来十有七年之久,春秋渐盛,阅历亦多,非惟深知小人之依固,已明习天下之务。迨夫亲征甫返,方将董正之图不幸,哀诏遽闻,亦寓轮台
之悔,化理未究,追痛良深,遗命冲人嗣承丕业,稽诸典礼,宜荐徽称,欲协至公,必咨舆论,庶几上昭祖宗之制,下尉臣民之情尔,礼部集文武群臣定议尊谥,择日恭上册宝,用服朕至意钦哉,故谕。"
然而察武宗之一生,所建实无,所毁多有。四月丁未,尚书王琼及九卿等官会疏言即要嘉靖汲取武宗前车之鉴:"……愿陛下励精初政,率由旧章。取《祖训》一书日夕观览,守以为法……举经筵日讲之仪,以缉熙圣学。慎内外辅导之选,而黜远【检换心旁】士。往者佞幸构连,争以逢迎,谄谀相尚,窃宠希福,隐先帝于有过。此前车之【缀换车旁】,鉴不在远,毋或弗慎厥始,复启历阶"(《世宗实录》卷一)。
由此亦足可知外廷对武宗之十分不满。诚如《明史?武宗纪》所赞:"明自正统以来,国势浸弱。毅皇手除逆瑾,躬御边寇,奋然欲以武功自雄。然耽乐嬉游,【缺一字】近群小,至自署官号,冠履之分荡然矣。犹幸用人之柄躬自操持,而秉钧诸臣补苴匡救,是以朝纲紊乱,而不底于危亡。假使承孝宗之遗泽,制节谨度,有中主之操,则国泰而名完,岂至重后人之訾议哉!"
在这种情况下,要给武宗追谥以盖棺定论,自然就不会有什么好的谥号了。
明《皇朝诏令》卷四"上武皇尊谥诏"(正德十六年五月十一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人君,功德施于当时,咸有显号隆名,以【示付】于庙飨,传诸万世。我朝列圣,相承率由兹典,有不可易者,恭惟皇兄大行皇帝以英武之资,刚健之德,嗣登宝祚十有七年于兹矣,任贤图政,节财阜民,克诘戎兵,屡平【人替】乱,渊虑弗遑于寝食,皇威昭布于迩遐,真有安不忘危,持盈保成之志,是宇内咸【义去点,通艾】,边陲晏然,治理之兴,方有望于今日。夫何不幸,龙驭上宾,天下臣民,攀号莫逮。顾予凉薄,肇续鸿基,允惟付诧之难,方深在疚之恸,追慕遗烈,率遵旧章
,谨命在廷文武群臣,恭稽礼文,议荐谥号博,采众论协于至公,乃于今年五月初八日,祗告天地宗庙社稷,奉册宝恭上大行皇帝尊谥曰:承天达道英肃睿哲昭德显功宏文思孝毅皇帝,庙号武宗,于戏盛德法乎乾刚,实揄扬之莫罄,徽称荐夫殷礼,尚昭显于无穷,布告万方,咸宜知悉。"
据明万历末年郭良翰撰二十五卷本《明谥纪集编》(见录于《四库全书》),武宗所追谥之"武"字,有十一意,曰"克定祸乱曰武,威强敌德曰武,刚疆直理曰武,刑民克服曰武,夸志多穷曰武,保大定公曰武,刚强以顺曰武,开土斥境曰武,折冲御侮曰武,除伪宁真曰武,赴敌无避曰武",一堆不可免的高帽子中藏着个"夸志多穷",实则是"春秋大义尽于此焉",倒也算很好地概括了明武宗这一帝制家天下时代所能结出的特色怪胎、从小就"好骑射"的野小子之短暂而荒唐的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