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我与阿壳 （七月） -- 南方有嘉木

1. 好像是80年代末，父亲陪同乡镇企业家去省城讨债，省城的商户在饭店请客。当时刚重新开始流行服务员，省城的商户和同行的企业家都觉新鲜好玩，于是不停地招呼服务的女孩端茶倒水。父亲回来跟我和姐姐说，他看着那些女孩子端着茶壶站在旁边，觉得非常不忍心，父亲想，如果这是我家的闺女，我怎么舍得这样招呼呢？我后来长大，这么多年无论在什么规格的饭店，几乎每次服务员为我做什么，布菜倒水换盘子，我都会说一声谢谢，因为父亲当年给我说的那句话我怎么也忘不掉而已。

2.小的时候，家里有玻璃瓶或瓷碗打碎了，父亲总会扫到一起，然后用个袋子把碎片都装好再扔。我问为什么不直接扫到垃圾里，父亲说，万一扎到拾垃圾的人怎么办？本科的时候有一次扔一块上头有铁钉的木条，我四处找一把锤子，先要把铁钉敲下来。好友在旁边大笑，说你干吗呢，铁钉还要省。我说，不是阿，收拾垃圾的不知道有钉子，万一扎到手怎么办。好友就不笑了，说你真是的。对我仍旧是父亲当年说的那句话忘不掉而已。

3. 说阿壳小学的时候，没完成功课想出去玩，和婆婆协商可行性，小阿壳指天发誓地说，如果他最后没完成作业，罚他周末两天在家学习。婆婆一口回绝，非常清晰地指出他预设前提的错误，婆婆说，学习不是惩罚。

学习不是惩罚，学习不是苦事。孔夫子说得好，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

又小弟当年面试一家国际大石油公司，新员工需要去非洲等地勘探油田。小弟在二面的时候说，我不怕吃苦，我乐意前往。可是面试官说，我们不需要一个把工作当作苦事的员工，我们需要你享受你的工作。小弟后来赴美读博，这个公司的Offer对他并不重要，但他的这个经历却让我记忆至今。

4. 两年前生病做小手术，术后因为麻醉，睡得非常沉。但一直在做梦，梦见自己写小说，构思文字都奇诡无匹，远非清醒时候的自己所能相比。醒来后如船行水纹，徒留怅惘。因此也能理解为艺术者为何易沉湎迷幻药物。

有时还梦见自己读十七十八世纪的作品，主人公名都长而诡异，但在梦里每一个字都拼得出。

和阿壳讨论，说此时的我或是另一空间的我的投影，那些事情都是另一空间的我所为，至于哪个才是实存，就如庄生梦蝶，其实蝶梦庄生。

5. 在京师工作的时候，有高中同学A来京，称是在某公司工作。我做东道请她吃饭，饭毕，A说他们公司正有一回报率达100%的项目，问我可愿投资入股？我笑说，此生不做发财梦，赚几个辛苦钱能过日子已心满意足，遂婉拒。后屡屡联系A不得，致电到其所称公司，亦说此人已离职。我担心她一人流落京师，恐生事端，遂在高中校友录上发帖留言予她，让其得空和我联系，终无音讯。

两年后，另一在西安的高中同学B致电于我，问我是否有A的消息。我说许久未曾联系，不知去向。B道，那你当年在校友录上留言是不是因为想找她要钱？我道，不是，纯为担心其安全而已。B惊道，难道你没有从她那买2000股票？我说绝无此事。B一声长叹，说A两年多前赴西安，给B说公司有XX项目，嘉木亦投资2000股。B说素信我的判断，遂亦投资2000股，并道据他所知，A已用我骗了不下数人，甚至包括我高中的数学老师。现A久无音讯，大家都在寻她要钱。

挂了电话，无数感慨。一感慨当日纯洁少女竟至如斯之境，自心亦不可不察；二感慨我无心被人所用，世道险恶，防不胜防。幸历来在朋友同学中略有诚信之声，我说绝无此事，大家都信，不然道我和A合谋取财又当如何？三感慨被骗的同学亦有贪心，疏于求证，如因项目故，可要求A出示各种合同、文件或项目规划等等，A之行径实已近“非法集资”；如因信我故，则当日即应电我，问我情由。想来到底不过是以我给贪心加点分，又以我给自己减责任而已。

6. 读书时冬日去中关村之家乐福购物，下公交先买一烤红薯暖手。时夜色渐起，大雪漫天，路边一老人着一身破旧黑棉衣，双目紧闭，面色铁青，怀抱一二胡坐在路灯之下，面前唯一破搪瓷罐，中有硬币少许。我心里生出凄凉，轻轻地把烤红薯放在他的罐中，想冬夜寒冷，较之金钱，热乎乎香喷喷的烤红薯当更为其所需。但老人无所动，亦不曾睁眼。我往前走，再回头，老人仍无所动，其人尚生乎？到得家乐福，看明堂华丽，人头攒动，货架上食物堆积成山，我几乎忍不住大哭。现每每想起此事，仍觉心中酸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