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留在生命里的痕迹 -- 邝言

人世间的点点滴滴此刻都尽在心间，即使是那些一闪而过的片断，那些只相遇一次的人们，我还是以一样的心情怀念他们。在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他们的音容笑貌就逐一浮现于我眼前，在不断的凝望中渐渐清晰起来，随即又渐渐归于平淡。――《风之翅》

很多第一次看到我抽烟的人都有两个相似的反应。一个是惊诧于我“竟然”抽烟――似乎我这么样一个人应该不会抽烟才对。我是个怎么样的人才让人有这样的惊诧呢？我不得而知。随便猜测下来大概理由如下：首先是我看上去比真实年龄要小，这一点例子很多，最典型的就是那次去参加母校校庆，那些头发花白的老校友让我替他们拍照，拍完都会和蔼可亲地问一句：“今年高几了？”高几？离谱了吧？我都念博士了！但是这的确是事实。其次可能是相应地，我的神情举止比较“孩子气”，这个在我照相的时候最明显。我平素不爱拍照，但若是站定了让我笑笑，却会笑得很灿烂。莲可曾经说过，看到你在镜头前就让我想起童年（而她自己则正好相反，在镜头前是从来不笑的）。如果真的是因为我有孩子气，我倒觉得是件好事情。须知成年人天真未泯，那是多高的境界。再有就是有些人因为我的文字或者某些行为，觉得我当是个“学好的孩子”，所以觉得我不该抽烟。

第二个惊诧则是对我抽的烟的牌子而发的了。我从前是一直抽520的，那是一种台湾产的烟，体态修长，过滤嘴的海绵是红色的，外圈镂空成心型，非常之妖冶。其实520很淡，焦油含量却比同样浓淡级别的国烟要高，味道则是抽起来淡，闻起来浓，若是第一次抽，常伴随微微的晕眩，也是一件非常妖的事情。第一支晕，多了反而不晕了。制作那么精致，又起了那样内涵的名字，无怪乎台湾当局认为这个烟草公司在诱骗青少年吸烟而将它禁了。可是那个公司竟然辩称烟名不是“我爱你”的意思，而是为了纪念阿扁当选（5月20日）――这样的理由谁都不会相信的，但是烟草公司无疑财大气粗，它只需要一个名义而已。于是，好像这个牌子的烟还在销售，并未从此消失。

无疑，这个牌子的烟比较适合女性或者刚开始抽烟的人士，对于我来说，并不是很合适。别人奇怪，那也是正常的。事实上，520并非女性烟，它虽修长，但却比女性烟要粗，仔细比较下来，发觉拿在女孩子手里还是不如正宗女性烟要来得纤细，但是，它自有一种中性的优越感，无疑比较对那些独立但还不是极端女权主义者（她们通常抽男性烟）的女性的口味。从这一点上来说，中性的520倒的确挺适合比较中性的我，虽然我是男性。

当然，这不是我选择520的最初的理由。我会费些时间解释给那些惊诧的人说：那是我从前喜欢的女孩子，也就是莲可教我抽的，所以我不愿意换了。这是事实，我从小与其说对烟保持中立，不如说带有浅浅的敌意。直到我读了研究生，才抽了第一支烟――那是莲可递给我的，520，那个姿势让我竟然无法拒绝。而此后，做事无心的莲可常常忘记带烟（有时候甚至是恶意的），然后就问我要，于是我身边就一直常备着。因此这个理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成立的，但是随着时间推移，这么说，就多少是为了方便大家理解了。我本无意扮作情圣（虽然这么说的确让一些人长嘘短叹不已），在分别多年以后还抽着从前喜欢的女孩子抽的烟，我只是懒得再寻找其他什么理由，也的确找不到什么恰当的理由了。

有些事情，慢慢地就成了习惯，融进了你的生命之中，分不出是自己的还是舶来品了。虽然莲可早已离开了我，但是520多少还是能给我一些回忆的温暖，即便是被她嘲笑了也罢――她常常在成功地从我身边找到520之后揶揄道：“我知道你这个类型的男生！”对此我通常不置可否，因为我喜欢她这个样子。

莲可已经成为一道逝去的风景，而520香烟却作为一个深深的折痕留在我此后的生命里面。由此一路观去，这样的折痕深深浅浅，几乎构成了我的整个表象。当我随手作出一个姿势，会有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我发觉，那是谁和谁留下的痕迹。并不是我善感，要知道，很多人和我一样，只不过在忙忙碌碌之中很少有时间去细细回想罢了。没有了回想，那些折痕就成为一道道暗沟，蓦然回首时就像在风中掐断了歌喉一般，失声已久。

很久以前，有个搞建筑设计的朋友曾告诉我，如果你给别人点烟，别人在你的手指上轻点两下，就算他什么话也没有说，你就该知道，他已经表达了他的敬意。就和干杯一样，那是一个仪式。

后来的某天，在一次“日式”的四人聚会（就是两对情侣那样的聚会）上我遇到了陈兄，初次的相逢本有几分拘谨，然而点烟之际发觉那个熟悉的姿势，两人便有了默契。此后四人常常相约牌局，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当我和陈兄都告别了从前的恋人之后，他还是经常会来复旦看我，两人点烟的姿势仍旧没有改变，彼此相约道：“再找，还找个牌技好的！”呵呵，哥们不必多说，心照了。

最近一次我去导师王先生家，当他拿出一包新的烟时，我拿过来，抽出第一根，然后倒过来，放回烟盒。王先生虽有疑惑却不无乐趣地看着我做完这件事。我解释道：这叫许愿烟，抽出的第一支倒过来放回去，最后一支再抽，这期间，可以许一个小小的愿望。

多半会如愿的。我笑着补充道。

王先生也笑了，生活很苦，他笑道，但是你很会让自己快乐。

望着王先生通透的笑容，我心底平静无波。我没有好意思告诉他，这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教会我的，这个有着刀锋一般的笔触和花朵一般的微笑的孩子，在我依然相信的时候留给我生命又一道抹不去的痕迹。

• ※ 西西河电子期刊 第16期 2004年9月0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