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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河风吹老少年人——沅江河上的排古佬(前言) -- 大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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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河风吹老少年人——沅江河上的排古佬(二)

二、溪河‘赶羊’

从前,从下江(长江下游)跑到湘西腹地,做木材生意的老板,稍有本钱的,都是自已到产地买树。

这中间的道理,就好比如今的大超市,大商场一样,为了多得利润,就必须减少中间环节,省却别人“插一杠”的盘剥,自己上门,买的是批发价,便宜,合算,划得来。

听老辈人说,这买树的交易还有个传说呢。

湘西那地方,多是崇山峻岭,贫瘠荒凉之地。自古以来,便是苗族,土家族,侗族等土著人聚居的地盘。

这地方的土著人,生性彪悍豪爽,天生的不怕事。待人接物,三锉子,两斧头,一杆子通到底,直来直去,不晓得弯弯绕,更不会矫情。

直人多怪,也多疑,性情火爆,脾气也冲,一言不合,便发起毛来。狂怒到极点,便拖刀杀人。土著人一辈子离不开山,大山的困锁,育成了个性的封闭。他们一般只信任本地熟悉的人,不轻易与外人来往,尤其不屑与他们认为精灵狡猾的下江佬打交道。

这买树与卖树的交易,则全靠“牙行老板”,即本地的经纪人从中撮合。

从事这一行的经纪人,既懂得当地的苗语,也会说通行的“官话”。对于生意,他们不插手便罢,只要伸了手的,这桩买卖那是定能拉扯拢来的。因为生意一旦成交,经纪是吃了原告吃被告!买卖双方都得向他朝贡。

由于买卖双方各自的提防,这买树和卖树的生意谈判,着实有趣得很,说起来你也许不会相信。

经纪人把买方领到产地仔细地看过树木后,知晓了买方的意愿,随后,便约定日期,安排买卖双方坐下来谈价钱。这谈价成交的地点,必定要选个有楼的房子。有个楼才能把双方隔开起。

为何要把买卖双方隔开起,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呢?经纪人怕的是到时候,买卖双方一言谈得不合,发生争执扭打,甚或闹出人命官司来,所以预先便留了一手,以防不测。

经纪先把买方的下江客人请上楼,安置好,然后下楼,随即就把梯子收藏起来。再把等候在别处的卖方请进来,安排在楼下。经纪因与卖方同是当地人,常来常往的,熟络得很,便和卖方坐在一起。

接下来,买卖双方便隔着楼板,开始谈价。经纪人则在一旁充当翻译,把买卖双方的要价和出价进行传达沟通。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既然做的是生意嘛,自然是,要价的要上天,还价的还齐地啰!

下江客人一般是来过多次的,知晓行情,也和土著人打过交道,心里头明白,这土著人直爽,不会七弯八绕,便把买价抠得死死的,紧不松口。争来争去,下江人像抠肋巴骨似的,一点一滴地吐,几多不爽快,一来一往,便惹得直来直去的土著人心中火起,发起毛来。

湘西一带的山民,只要外出,便在腰里别把弯刀。这弯刀随时带在身边的,无事便拿出来,放在岩石上磨几下。一年四季,磨得经常,这刀磨得白晃晃的,锋利得吹毛断发。能砍,能削,能剁,能切,带在身上,益处多多。

或许前行的路上,撞到树枝挡道,可剁掉它;遇着山涧发水,过河不便,可砍根树搭桥;万一碰上虎呀,狼呀,也可以当着武器,抵挡一阵子。真可谓是“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的好帮手。土著人把这弯刀用个木盒子盛着,盒子上穿了根绳子,系在腰带上,平时出门,刀不离人,人不离刀。

这当儿,土著人见下江客吞吞吐吐,讨价还价,嘴巴里头像是含了个热萝卜,半天哇不出句话来,几多的不爽快,心里头恨得牙痒痒的,烦燥到极点,便反手从腰上盒子内,把那弯刀掏出来,恨不得一脚就窜上楼去,砍他个血糊淋当才解气。

因为没有楼梯,飞不上去,没法,只好嘴里头一边嗷嗷地叫着,一边把弯刀猛地往楼上甩去,砍得着,砍不着,也就是这一刀:下江佬,价钱依你的!

下江的老板买树,一买一大片,往往是包山头地买。

老板把满山满岭的树,用估砣 [大概要多少钱,一捶子买卖敲定] 的方法买定以后,便由卖主雇请人员,一座山,一座山地开始,把满山的大树砍倒。树木放倒之后,紧跟着,从每蔸树的中间开始,每五尺一截,往下部剥掉树皮。剥落树皮,为的是木材能尽快地干燥。同时,也因为树木是新鲜的,树皮湿润含桨,人工剥起来顺手方便。

再者,树皮剥落后,光溜溜的一整块,几块叠起来,便于夹紧后堆码压放。这杉树皮压平干燥后,宽宽的,厚厚的,挺结实,是盖房修屋的好材料。用杉树皮盖成房顶后,在上面撒上一层土沫子,雨水一泡,泥土进入树皮,过不了好久,树皮上面就长出青苔。青苔爬满屋顶后,经旱又经晒,雨水泡不烂。人住在里面,冬暖夏凉,舒服得很。加上价钱又便宜,下江的人很是喜欢用这东西盖房修屋。因而,砍树的人把它收捡起来,当作例外的一笔收入。

树木放倒后,就地堆码在原地,随它日晒雨淋,风吹雨打。等树木自然干燥到一定的时候,山主又雇请人员,将一棵棵的树木,收集拢来,从山坡上专门开出的“溜槽”中,一根根地溜放下山,再又由人工,抬到一起,集中堆放在靠近小溪流的旁边,继续风吹雨淋,让它干燥。

到了来年,春雷一响,雨水一日日地多了起来。当大沟小溪里头的水流开始溢满,山民们便忙碌起来了。一个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打着赤脚,把树木滚到小溪流里头或水沟里头,一根接一根地随着流水往下放,放到水流较大,水面较宽的溪河里。

因为这种运输的方法,如同“赶羊”一般,故而,山里人叫作“赶羊”。

通过赶羊汇集到山溪较宽水面的木材,集中之后,则由懂行的人三根或五根一组,用竹篾条捆扎紧,编成一块块的小筏子。然后,一人照料一筏,人站在木筏子上面,手持着竹篙,左右撑点着,随着溪水再往下流,把木筏运送到水势更大,水流更急的溪河湾塘里头,把小筏子拼合成较大的木筏子,进行加固处理。因为,再往下去,筏子比先前宽了许多,数量也增加了不少,转弯抹角的地方也多了起来,出事的危险也在增加,筏子不加固是不行的。

这种木筏子,一般由两块或三块小筏子拼成,材积小些的则多拼几根。

这种木筏子,行内有个俗称,叫作“挂子”。挂子的宽度一般控制在两米之内,长度不限,树有好长则挂子便有好长,为的是保持木材本身的长度和材积。

限制挂子的宽度,是考虑到溪流的狭窄,弯多,水浅,流急的特点,再者,溪流中突兀的石头礁岩也多,挂子太宽了转弯抹角不灵活,容易出事。

挂子依照长度,每隔一定的间隔,便在树木的上面横搁上一根木头。这木头和挂子一般宽,再用竹篾缆兜住树木的底部,从横梁上面绕过来,然后,将竹篾缆打个结巴,形成一个圈子,在圈子里头插上根撬棒,伸在横梁下面,往下按紧,系扎严实。这种作法,叫作“捣梁”。捣过梁的挂子,非常紧扎牢固,上面能放物站人,稍有碰撞,也不碍事的。

还有,这种挂子再往下运的时候,上面一般是不装载其他货物的,即便要放,也只是适量地堆些杉树皮。这多是放筏子人自己的货物,顺便带下去卖的。

除了这,筏子上还安装有一个小棚子,棚子的顶盖用杉树皮或者是木板镶合而成,仅能供两个人在里边歇宿或避雨。不装载其他货物,为的是挂子吃水浅,放筏人容易掌控,同时,也减少了漂放的途中,挂子因为吃水浅,与溪流中突兀的石头礁岩发生碰撞的机会也就少多了。

漂放这种挂子的,是第一种的簰古佬。行内把他们称作:溪河簰客。

他们多是本地的农民,对当地溪流的水势了如指掌。他们放挂子是季节性的,多在夏秋多雨的时节。虽然不是以此为专业,但风险性极大。

放这种挂子,一般是两人操作,一头一尾。

前头的那人叫“拦头”,后面的那人叫“掌艄”。

拦头的与掌艄的,漂放当中,一路顺流下来,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手,脚,眼,耳,口并用。必须随时随地注意着沿路的水情水势,一刻也松懈不得。俗谚云:“易涨易落山溪水,易反易复小人心。”这话说的就是山溪流水,来得猛,去得也快。往往一场雷阵雨,便会引来山洪暴发,倘若不长个心眼,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都会有危险发生。

挂子漂放途中,遇有转湾抹角地方,“拦头”与“掌艄”的,各自用一棵端正笔直的整树做成的“招”,这“招”类似于船上的舵,来拨转航向。

这时刻,靠的是两人平时对沿路水情水势的了如指掌,凭的是艺高人胆大,讲的是眼疾手快。因为,生死就在须臾之间。正如行内人所说的:干这行当的人,是一胯骑在阎王殿的门槛上——一脚踩着生,一脚踏着死!

放这种簰,虽然是小小的筏子,看起来似乎容易得很,实际上,却是极度危险的。

想想看,当筏子顺着翻滚的激流,在窄窄的溪流中,忽而左,忽而右,快如箭彪,直往前冲,这时候的筏子,如同脱缰的野马,全然不听人的招呼了。

恰好又在此时,前面溪流中间或者是岸边,有几砣半人高的石头,突兀立起,对着你狞笑,而你的反应稍稍地迟钝一点,或是手中的这“招”扳得过早或者过迟一些,接下来发生的事,可想而知!

脆弱而有弹性的木头,触碰到坚硬的岩石,便如弓一样地张开,将身子团起,团到极致,不折成几断也会爆发开来,把驮伏在身上的所有负重,抛向四面八方。站在上面的人必定是首当其冲,不由自主地被木头重重地弹上天空。你想,一具血肉躯体从天空中掉下来,无论是落在水里还是岸上,会是什么结果!

干这一行的,真的是用性命换钱!时时刻刻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只要稍有不慎,就会人仰马翻,鸡飞蛋打;轻者伤残,重者哀哉。生命对于牌古佬,是多么的脆弱,又是这样子的不值钱!

放挂子的路程不长,一般在一两百里的水路之间;时间至多也就是一二天之内,放筏人出行也不带什么行李,至多是几件衣服。至于吃喝,全凭个人的意愿。想在哪里吃,就在哪里停。出于安全考虑,放挂子的一般是日里行江,逢黑停泊。到了目的地,把运单呈上,点清数目,收了回单,结了工钱即打转身。

放挂子行动快速的,二天至三天一个来回。一年到头,“桃花汛”期间,是他们捞钱的好时候。因此,他们只将挂子送至沅水上游的木材集散地,譬如洪江,沅陵等地即可。交了挂子,结了帐,星夜兼程往回赶,为的是早早回程,尽快赶上下一回的漂放,趁此机会多捞几个钱!

通宝推:江城孤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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