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客熙熙

主题:【原创】一代一代的相送 -- 范适安

共:💬147 🌺317
全看分页树展 · 主题
家园 【原创】一代一代的相送

记得很小的时候,我刚记事吧,送走了我的外公。

他老有慢性病,是睡棺材走的,那时入土叫上山。

看着妈妈的恸哭,我茫然的跪在外公的棺材前磕了三个头。

与我而言,生命是什么?我一点概念也没有。

80年代中期,我外婆在我的怀里气若游丝的离去。我恸哭,感到了人生的无常。

我的奶奶去世,那时我父亲才8岁,还没有我。

我的爷爷去世,我刚满周岁,还不记事。

80年代末,我姑爹去世,我对他的记忆只限于10岁那年的青岛之行;再见他,已是一座方方的骨灰盒了。

去年夏天,我舅舅去世了。他患胃癌,瘦的皮包骨头,我不忍看他。

在他去世的前两天,他向我攥了攥拳头,表示他还能坚持,但只两天,他就像枯叶一样去了。

我脑子里满含他年轻时背着我上路,划船带我过江的景象,我还能感受他肌肉的强健和力量。

可这一切,都是一种感觉而已,真切又模糊,依稀似无痕。

这次出差前,去看了老丈人,他已住院,病情是直肠癌,晚期。

我的母亲,原来可以每天打三个小时的羽毛球,却突然对我说,走路有些发飘,我叫他快去检查,结果是脑梗。

他们同时发病,让我往来于医院和我父母家之间,我有些不知所措,只是被动的哪里需要就往哪里跑。不知道疲倦,也没有伤心,我知道,老人在这个时候需要的是积极地治疗和信心。

在他们面前,我只能轻松。

重点是老丈人,癌症晚期,需要手术。老婆的兄长都到了。

医生很负责,说了手术风险,我作为专业人士,听了他们的交代很能理解——隔行不隔理的。

一是老爷子已77岁高龄,手术是伤元气的,他最多只能折腾这一次。

二是片子拍出来毕竟不完全,癌细胞是否扩散要打开才能确定,如果扩散手术风险会更大,会临时评估,也许取消手术。

三是化疗,这样好细胞和坏细胞一起遭殃,对一个老年人来说也是极其痛苦的,且维持生命估计也就是3个月到半年。

昨天中午,老爷子进了手术室,到下午六时出来。结论是,开了个口子,癌已扩散,就此缝上,不再手术。

看老爷子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的时候,我随人群跟在车后,眼里有些湿润。丈母娘已早他四年离去,只是进了手术室麻醉后就没出来了——她昏迷了八天终告不治。手术室到特护病房有一段露天通道,能看见蓝蓝的天空,我看到老爷子睁了睁眼,或许这一点他比丈母娘幸运,毕竟又看到蓝天了。

可问题是,下面的三个月抑或半年我们该怎么应对?

当然要让他以最少的痛苦,最宽慰的心情了结人生的最后一程。

妈妈这几年是很少生病的,甚至很少吃药。一下子又是挂水,又是大量吃药,老太太实在受不了,对我说于其这么受罪还不如早早走了干净。我能说什么?就是鼓劲,说脑梗是正常的,年纪大的人血管硬化多得是,只要接受治疗,调理好生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好在我老爷子不错,忙前忙后毫不气短。

我想,人生就是这样的吧。就是得面对一代送别一代的吧。

我们小时候送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中年就该预备送上一辈人了。然后我们的后代来送我们。

生老病死本是人生过程,一如节气之春夏秋冬;月亮之阴晴圆缺;草木之一岁一枯荣。

在这几天的奔波间,在医院里的盘桓等待间,我在想,人们该怎样对待生命呢?

当然我们应该选择幸福的活着,只要每一天早晨你睁开了双眼,看到了太阳升起。

在幸福的心态面前,其他也许都不值一提了。

孔子曰:哀而不伤。哀与伤其实我现在都顾不上,只想尽力,尽力......

通宝推:梁东,清嘴小麻籽,
全看分页树展 · 主题


有趣有益,互惠互利;开阔视野,博采众长。
虚拟的网络,真实的人。天南地北客,相逢皆朋友

Copyright © cchere 西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