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九零七号轰炸机坠落之谜 一 -- 萨苏

周庭芳其实已经在我们这篇文章里面出现过一回了，在记录任云阁和梁鸿云阵亡的那篇报道中，有一张照片，就是周庭芳。

只不过当时的影印效果太差，把个帅哥上尉印得如同妖魔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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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开始时的空军第三十四中队中队长周庭芳

顺便说一句，这份报道，最初我认为是空战第二天，也就是8月15日发表的，而按照安逸云兄的考证，是在8月16日。我找到了《大公报》的原件，证明安兄的看法正确。

之所以两位烈士没有照片，惟独周庭芳登了照片，因为根据报道，周在8月14日的战斗中，依靠娴熟的技术，先后击落两架敌机。因为这个战绩，周庭芳成了空军的明星。

报道原文如下：“蔣委員長嘉獎空軍戰士

周庭芳君在杭首建奇勛前日一役擊落敵機兩架 任雲閣 梁鴻雲殉國

十四日下午五時，日軍之雙發動機重轟炸機十一架，由台灣方面飛杭，向航空學校投彈，我空軍部隊事先得報，當即起飛迎頭痛擊，各戰士無不精神煥發，奮勇無前，向敵機掃射，敵機企圖脫逃，我空軍取大包圍形勢，予以痛擊，尤以周庭芳君技術嫺熟，射擊準確，繼續擊落敵機兩架，首建奇勛，　蔣委員長得此捷報，特獎二萬元，以玆激勵云。“

不过，如果抛去新闻描写的成分，这份报道里面，正确的地方固然不少，错误的地方更多。至少，周庭芳这两天的作战经历，这里面就写得完全不对头。不熟悉军事又要抢新闻，这也是当时国内报纸的共同特点了。

八月十四日，日军的确出动轰炸机袭击杭州，但在那里迎击日军轰炸机的是高志航所部第四大队，周庭芳并没有参加此战。那一天，他倒是和另外一路日军轰炸机发生了交手，可是并没有击落敌机。

他也根本没法击落敌机，因为周庭芳这一仗施展的功夫十分邪门，叫做“空手入白刃”。

事情是这样的，8月14日下午4点，周廷芳驾驶一架修好的霍克三战斗机正准备从杭州笕桥机场起飞，进行试飞，防空哨忽报日机来袭。此时，从周家口飞来的第四大队战机正好到达，一落地就纷纷立即重新起飞迎战，连加油都来不及。

周庭芳的飞机因为是刚修好的，两挺机枪里都没有装子弹。周看到情况，当即要求地勤装上弹药，升空杀敌。但是，地面指挥官感到时间太紧来不及，告诉他 – “这是紧急警报，敌机马上就要临空，没有时间装弹了。但是留在地面可能遭到轰击，你可迅速飞往南京。” – 此事周庭芳自己的回忆略有不同，他讲是航校蒋坚忍校长发现有日机编队飞过，命其前往南京，跟踪截击日军轰炸机。综合日本方面的记载和其他中国空军成员的回忆，周此日似驾机试飞的可能性更大。假如蒋坚忍真的发现日机编队，必然用电话通知各机场备战，而不会只派一架飞机去截击。高志航迎击日机成功，就是因为青田的航空监视哨提前发现了从台湾来的敌机。从周庭芳飞到广德后的情况看，当时地面对日军来袭毫无准备，似没有接到任何通知。而第二天，周庭芳带队在嘉兴落地时，的确曾接到蒋坚忍的电话，令其率队截击八架飞临嘉兴的敌军轰炸机，周庭芳此战击落一架日军九六式轰炸机。估计可能时间过久，周老在回忆时把两次战斗混淆了。

周庭芳起飞后向西飞行，不久即进入雨云 – 第四大队从周家口飞来时，曾和这片雨云搏斗一番，周庭芳这次也撞了进去，吃了不少苦头。好在最终他冲出云团，发现自己已经在太湖上空。而就在此时，他发现有六架大型双发双尾翼大型飞机正和自己同方向飞行。复杂的迷彩，红色的膏药标志 – 日军的九六式轰炸机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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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空军霍克III战斗机和日军九六式轰炸机群

根据日方记载，日军这支编队，是三点五十分从台湾起飞的日军陆军航空兵轰炸机队，目标广德，指挥官浅野少佐。他们本来和攻击杭州的新田中佐合队飞行，在永康分离后正在飞向中国诺思罗普轰炸机的基地 – 广德。不过，这队日机一共九架，而不是周庭芳所看到的六架。

周庭芳从罗盘方位角判断出敌机的目的地是广德，而且这批轰炸机明显是很好的目标。但自己却无可奈何 -- 他的机枪里一发子弹都没有啊。

可是，那时候的飞机又没有无线电通话设备，没法立即警告广德机场。仓促中周庭芳开足马力，避开敌机视线，转向飞往广德。他的想法是利用速度优势到达广德后报警。

但是，由于距离已经很近，他估计在机场上空只有2-3分钟时间报警，根本来不及落地报告。

怎么办呢？正在思考，飞机已到广德上空，而且清楚地看到地面上诺思罗普轰炸机和霍克战斗机整齐的列线。

这要被轰炸损失就太大了！

周庭芳俯冲向机场，又急速拉起，同时疯狂地摆动机翼，试图提醒地面警惕。

当时在地面上工作的空军人员回忆，看到周庭芳的飞机从低空飞过，他们的想法是：“哦，它要着陆。”

这时，周庭芳再次冲向机场，先俯冲后拉起，做出轰炸一般的动作，他想，这样明显的表示，地面的人该明白了吧？

看到他这样疯狂的动作，地面人员的反应是：“哦，这架飞机出故障了，轮子放不下来。。。”

俏眉眼做给瞎子看，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飞逝，周庭芳急得在飞机里猛跺地板。

就在这时，六机编队的九六式轰炸机，已经从云中飞出来，直奔广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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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九六式陆上攻击机，其腹部自卫枪塔是伸缩式的，而且到中国作战时都装备有美国最先进的自动驾驶仪，这是当时美国轰炸机都没有正式装备的设备

眼看就是一场打地靶的惨剧，日军忽然发现自己背后冲来一架中国战斗机，凶神恶煞般全速向日机接近，显然是试图攻击。

这正是周庭芳的战斗机。

被气坏了的周庭芳也玩出了新鲜的，“赤手空拳”冲向了日本轰炸机。当时演艺圈周璇胡蝶徐来白光，PPMM多多，俺老周决心改行去当演员了 -- 尽管没有子弹，但是他决定用自己的假动作吓唬日军飞机，来帮助地面的战友。

突然发现后面来了敌机，日机一瞬间队形散乱，纷纷钻入云团，但飞出云团时很快整理好了队形 – 日军的训练还是非常严格的。

而周庭芳再次冲了进来，直奔日军长机，贴得很近却不射击 – 他想打也没有子弹阿！

不明白这一点的日军却以为这个中国飞行员不是那种一见敌人就把子弹打光的菜鸟，是空中老手。他是要靠近到极近距离以便一击即中啊。

面对这个疯狂的对手，日军队形真的乱了起来。这时候他们已经进入轰炸航线，躲避周庭芳的结果是炸弹都扔到了跑到外面。根据日军的报告，他们在飞出云层后，看到机场，U形转弯掉头开始轰炸时，一架寇蒂斯霍克战斗机突然来袭（日军地图上画出了周庭芳的航迹）。尽管遭到攻击，他们依然炸中了机场，并能看到机场人员纷纷倒地。中方的记载则是炸弹全部落入了稻田。双方记载相同的地方是中方地面飞机没有被击中。

几分钟以后，落后的三架日军轰炸机赶到，遭到了周庭芳同样的“攻击”，轰炸也没有击中目标。

根据推测，日军炸弹不能命中目标，也和九六式的设计缺陷有关。日军九六式轰炸机使用的是显隐式自卫机枪枪塔，平时为了减少阻力枪身藏在机体内，需要射击时把枪塔伸出来打。但是，枪塔伸出来时由于阻力骤增，飞机的速度会掉几十公里。面对横冲直撞的周庭芳，日军轰炸机纷纷伸出枪塔自卫，这种速度的突然变化，造成轰炸瞄准上的错误，是很自然的事情。

不过，这也让周庭芳足足地享受了一番子弹雨的洗礼。

周庭芳本人沉稳谨慎，即便是文革的时候，也能安然度过，干这种光着膀子拿子弹洗澡的疯狂事情纯属迫不得已。日本军史作家中山雅洋在《中国的天空》一书中描述了周庭芳“空手入白刃”之战，而且认为他干得非常成功，演技出色，所有日本飞行员都上了他的当。不过，周庭芳用子弹洗澡的结果是他的飞机被打了五个窟窿，算是施展这门武功的纪念。

这队日机在返航途中，路过杭州，把剩下的炸弹丢了下去，炸掉一辆加油车，这可以算是浅野少佐及其部下从台湾跑大陆一趟，唯一的战果。但是这个战果捅了马蜂窝 – 四大队刚刚在这里打垮了新田中佐的机队，士气正旺，信心大增，现在忽然又有一队日本轰炸机送上门来，真是正中下怀。浅野的机队在钱塘江上空被中国空军战斗机追上，一番激战，郑少愚分队长击中其中一架，负伤的敌机向海上奔逃而去。

这架被击中的日机，应该是浅野手下的二小队2号机（小川一空曹驾驶），因为重伤无法飞回基地，在基隆港外的社寮岛附近落水，机毁人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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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四空战绘图，图中中国战斗机是大队长高志航的座机

那么，周庭芳有没有真的打下两架敌机呢？

根据国方记载，周庭芳这两天的确认战绩是8月15日于嘉兴击落日机一架。击落两架云云，多少有点儿夸大。不过，偏偏从日方记载中，可以发现周庭芳确实击落了两架敌机。一架，是国民党空军记载的那架九六式轰炸机，还有一架，就是宫田大尉的那架九五式水上飞机。周庭芳干掉了它，为九零七号机和任云阁报了仇。算起时间来，周庭芳击落宫田机的时间，比笕桥空战还要早好几个小时，是中国空军在淞沪战役中击落的第一架日军飞机。

而周庭芳一直认为，自己只是“或许”击伤了这架敌机。。。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