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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大话中药发展史(1)——起源 -- 花大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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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大话中药发展史(16)——反戈一击

1840年虎门的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殖民主义、民主与科学。中医从此告别独此一家别无分号的日子,不得不面对一个从未想象过的对手。

总的说来,中医干的不坏,至少没有把自己送进博物馆,或者成为圈养的大熊猫。在其他文明的医学彻底衰落的大背景中,中医还有能力和勇气,与武装到牙齿的现代医学进行竞争,应该也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的。

作为以实用为第一要务的中医,如果像昆曲那样被保护起来,与其说是一种幸运,还不如说是一种侮辱。

应该说中医在面对西方现代医学开始竞争之初,还是颇有些优势的:数量众多,触角进入每个中国家庭的医生队伍;丰富的药物学知识和治疗方法,民众的高度认可,加之西医还在蹒跚学步。一切都是那么正常安静,没有时下中西医争执的冲鼻火药味。对19世纪中叶的大部分国人而言,了解西医,和看看照片,去去教堂之类的行为,好像也没有太多区别。没有行政力量支持的西医,在当时面对的其实是一个发展了两千年的医疗网络体系。即使今天,非洲部落里的医生,给黑人们印象,估计也就是个有点魔力的活菩萨形象。

中医的优越感甚至一直维持到了接近20世纪。洋务运动,或许是双方胜负转换的开始。因为从这个时候起,西方现代医学开始获得了行政力量的支持,从微弱,到渐渐强大,直至成为民国政府的强迫症。

随着洋务运动的开展,从女人的小脚到四书五经,乃至当今天子,怀疑一切的声音渐渐的响起。中医作为彻头彻尾的传统文化,受到质疑一点都不奇怪。1879年,终于有人向中医开火了。

很多材料上把俞樾作为打响医学武昌起义第一枪的人。这个估计不会错,毕竟是他发表了《废医论》。书在那里摆着呢。

只是他的身份实在有些尴尬。

俞樾(1821~1907年),字荫甫,号曲园,湖州府德清人。晚年一直在苏杭一带打转,留下了苏州的曲园,杭州的俞楼这样的二流房地产景观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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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西泠印社旁的俞楼,俞樾讲课的地方。今年夏天老熊还从门口经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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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曲园,俞樾生活的地方。

今天的很多时候他被穿上“国学大师”的马甲。可惜老百姓知道他的人不多。倒是他结交的日本笔友的推崇,使得他在日本的声望甚至比国内要大很多。而且终其一生,俞先生一直搞的是教育工作,似乎并没有怎么接触过现代自然科学。更没有象后来的那些人留过洋,学过西医。早年他还其实自学过一点中医。废除中医的理由也有趣,因为据他考证,中医=巫术。河里那些说中医是巫术的,就别再把自己的文章加【原创】拉,那都是人家玩剩下的了。

所以很多的后人猜测,他废除中医,泄私愤的可能性更大——他因为近亲(和表妹)结婚,子女早夭。更不幸的是,夫人走的也比他早。虽是晚清,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估计还是很有市场的。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景,想来对一个自认为懂点医学的人,刺激更大。

如果不是他的弟子如此有名气的话,或许这个医学武昌起义的牌坊,就轮不到他了。

世间的事情就是那么奇怪,情场和赌场,官场和学问,事业和家庭,子女和弟子,基本是拧着来的。俞樾在生孩子方面虽然背了点(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行,还有个嫡传的曾孙,红学家俞平伯),但架不住他教的学生太厉害。吴大徵,陆润庠,张佩伦,还有章炳麟。前面几个你不认识?吴大徵,湖南巡抚,干过老毛子,打过日本人(可惜没打过)

http://mil.eastday.com/epublish/gb/paper451/2/class045100001/hwz1186584.htm

陆润庠,溥仪的老师。张佩伦,他有个孙女,叫张爱玲。此外,他还有个学书画的弟子,叫吴昌硕。怎么样,即使不算那些不出名的,他的弟子差不多是半个中国近代史了。要把他的徒子徒孙,七七八八全算进去……?哎!俺们东哥据说也曾和章大师接触过滴。

这么多影响了中国近代历史的弟子,继承了俞樾学术衣钵的同时,是否继承了他对中医的私恨?这种继承又多大程度上影响了后来的废医运动?俞樾先生想脱下反中医第一人的马甲,恐怕也很难了。

其实真正见识了现代医学的成就,转而对中医持怀疑态度的。李鸿章李中堂倒可以算一个。毕竟,那个时代,虽然被坚船利炮打开了国门。真有机会拿着大清帝国的护照,到处转悠的,不多。

中医开始被人反戈一击了,那么药呢?

对中药,除了正统的医学纳粹,大多数的学者采取的是宽容和审慎的态度。毕竟十九世纪末和二十世纪初的欧美,可口可乐还被当作咳嗽药呢

。对大黄,甘草,薄荷这样自己还在使用的草药,西医们说否定总有那么些底气不足。

整个十九世纪,西方的医学虽然在不断的进步,但大多数是生理与生命科学理论的日新月异。理论和实践总是有一段距离的。因此在药物治疗

的手段和最终的临床效果上,现代医学的领先及其有限。给当时中医留下深刻印象的仅仅是阿司匹林,金鸡纳霜等有限的品种。

光有这些品种,要想重修一次本草。似乎还为时尚早。更何况如何用阴阳五行来解释那解热镇痛效果极佳的阿司匹林,张锡纯,唐容川们也没

有找到什么好方法。所以整个19世纪,药物学处于一个相对沉默的时期。编修的药学书籍,和清前中期没有太大区别。以方剂书为多,单纯的

本草书还是以考据和阐发为主,像样点的综合性本草书基本没有。

十九世纪的中国,正在爆发的前夜,凤凰正走向地狱的烈火。凤凰身上,传统医药的美丽羽毛却已伸向了烈火的最深处。

喝水去了!

通宝推:金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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