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饥荒岁月里的记忆》连载之二十五：饥不择食 -- 老光

二十五. 饥不择食

60年的秋天，专业队为小镇上的几家工厂企业栽种了好些大白菜。

大白菜收割后，地里留下许多的菜蔸茬子，直直地耸立在地面上。开始，都不觉得。后来，有人觅吃食，觉得这东东能塞肚子，便把菜蔸挖回去，用刀剁碎起，拌上些糠，和上水，一搅，做成了饼子，贴在锅沿上蒸熟后，也可以哄哄肚皮啊。

这消息一传开，喝！不得了呢！家家户户齐出动，几百人拿着刀啊，铲啊，在地里挖呀，刨呀。半天功夫，便把一大块地翻了个儿。要知道，那时正是冬天里头，漫山遍野光秃秃的，地里的野菜还没冒芽，人们饿得发了昏，饥不择食，只要是能填饱肚子的，什么都敢往嘴巴里头塞。

那回，我跟着娘去了。我们娘俩挖了一花篮的白菜蔸子回来。我拿到河里把菜蔸子洗得干干净净的，提回来放在脚盆里头，抡起菜刀剁到半夜里，才把这菜蔸子剁得细细的。

然后，双手合起用力挤出里面的水分，再拌和些糠在里面，用手拍成团，捏成饼形，小心翼翼地把饼贴在锅沿边上。这东西因为没有淀粉做粘和剂，稍一扒拉就散了。再加上没有油，也不能煎，锅铲一铲就散了盘。所以，只能在锅中间放点水，利用水蒸汽把它蒸熟烤热。

若是讲味道的话，这东西根本就没吃头。但在饥荒岁月里，只要能吃，能塞饱肚皮，也就没那么多的穷讲究了！

在食堂还没垮台之前的好长时间内，我们就没闻到肉味了。当年，孔夫子三个月没吃到肉，就大呼小叫，并且让弟子记载下来，传之于后世。而我们却是一，二年没尝过肉味呢！却不曾有人把这事记载下来！

吃肉对于我们来说，不啻是做梦一般。饥饿的时间太长久了，人们对于油水，对于荤腥的渴望，也就越来越强烈。

有一天晚上，因为饥饿，大家都睡不着觉，几家人坐在一起扯白话，小孩子插嘴不上只好坐在一旁当‘听长’，或者打瞌睡。

突然间，听到茅房里头猛地一响，像是打翻了什么东西。于是，大人们赶紧奔出去观看，原来，是一只饿慌了的猫，到处觅食，一不小心，窜进了茅房，踩着了捕黄鼠狼的笼子机关，把自个儿给关了进去。

好久没尝过肉味的大人小孩们，一起围了拢来。一个个兴奋得不得了，叽叽喳喳，嚷个不停。都盼望着把这猫杀了，便有肉可吃了！于是，胆大的便拿起了木棒，往笼子里头放肆地捅那猫。可怜那猫，经不起大家的七捅八捅，不一会儿，那猫便在众人的棍棒之下，一命呜乎。

接下来的埸面，不消说得，各位大人烧的烧开水，拔的拔毛。众人拾柴火焰高，不长的功夫，这猫肉便汤滚肉熟了。于是，不分大人小孩，连汤带肉，一人一碗，这东东端上手，香气扑鼻，诱惑无穷。尽管是无油无盐，但对于长时间不知肉滋味的饥民来说，这猫肉便是世上最美的美食了！

人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动物，所谓“穷极生智”，“活人不会被尿憋死”，说的就是在极其险恶的环境下，人为了自保，能想出无数的法子，绝处逢生，渡过难关。

上面提出的“瓜菜代”口号，启发了人们的想像力。既然粮食不足，可以用瓜菜代替，那么，肉食不足，不也同样可以用其他的东东代替吗？填饱肚皮逼迫人们展开空间，发挥想象力，开拓性地去创造，去发明。

从前很多被人遗忘了的东西，再次进入人们的视野。很多人想到了湖港堰塘内的螺丝蚌壳，那东东不也是肉食吗？

世界上的事只要有人牵头去做，便有大批的后来者，蜂涌而至，这就是前仆后继。如同俗话所讲的：前头的乌龟爬坏路，后头的乌龟照路爬。一时间，成群结队的人提着水桶，举着脚盆，纷纷下湖，下港，下堰塘，打汆子，钻到水底下摸螺丝蚌壳。

要知道，从前的人们，对于吃食是很讲究的。比如现时今大行其道的乌龟，王八这一类的所谓滋补的东东，若是搁在从前，人们都是不沾边的。那时的人们认为，这些东西都是些秽物，不是正经人吃的，是那些讨米叫化的“下三滥”所吃的东西。圣贤们哪能想到，有朝一日，正经人竟然连螺丝蚌壳也摸起来了。真是世风日下啊！一代不如一代啊！

这都是大饥荒逼出来的呢！

当年，我们吃螺丝蚌壳算是比较多的了， 因为这东西属于动物蛋白，有知识的人说：比起那些白菜，萝卜，这蚌壳，螺丝的营养成分当然要高出许多倍。故而，只要天不下雨，气温还可以的话，我们一伙子便顶着脚盆，提着水桶，去寻那有螺丝蚌壳的堰塘。

因为天天有人摸，附近的湖港堰塘已经是过了梳子过篦子，一次又一次，地毯式的搜索了好多遍。若想有所斩获，就必须去远一些的地方，才不会打空转身。

螺丝蚌壳摸回来，先烧上一大锅的开水。然后，用开水一烫或放在锅内煮一阵，原先紧闭着的螺丝蚌壳便失去了生命，慢慢地把关闭的口张开起。接下来，用针尖或铁丝挑出螺丝肉，用刀剖开蚌壳，取出蚌肉，再放入水中用力地搓洗。洗净泥沙后再烧一锅开水，把螺丝肉，蚌壳肉再用开水焯一盘，让它紧缩，然后，抄刀切成小块或条，烧起大火，把蚌壳肉或者螺丝肉放入锅内炒。

那时节油料稀罕，要想弄出味道来就得多放些辣椒，生姜，花椒之类的作料，还有柑子树的叶子，目的是给它增添点芳香气味。不然的话，这螺丝肉，蚌壳肉便腥得要命，也难以下咽，吞进喉咙里头的。

当年，也是饿不过了，把人逼得无法可支，也无路可走，不得已的穷途末路下，才吃这东东的。假如是放在眼目下，大鱼大肉吃腻了嘴巴，也可能会有人想换换口味，来点剌激的，把这螺丝蚌壳端上桌子，或许是为了吃个新鲜，尝尝那泥土腥的滋味。即便如此，那也得多放些油料，多放些作料。不然的话，那东东却是是很难吃的呢！

兴许是当年吃得太多了的缘故吧，如今，一提起这螺丝蚌壳肉，便情不自禁，要想起那腥得古怪的气味来。一忆起这腥味，心里头便忍不住要干呕。

少年时代，因为吃不饱，时时刻刻，想的是如何塞饱肚皮，饥不择食，食物吃得太杂，太乱了，以至于到老时，落下了两大毛病：一个是见不得螺丝蚌壳，二一个是见不得稀饭。这毛病的根子就在于小时候吃得太多太多的缘故！久日久之，便养成了巴甫洛夫老先生所验证的定理——条件反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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