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我与阿壳（十二月） -- 南方有嘉木

时间是冷的，落在额上，霜白了鬓发，我挽着父亲慢慢走在后头。妈妈和姐姐在前面说笑，妈妈拍打了下姐姐的肩膀，笑着训斥道，这个死女儿，就知道欺负老妈。父亲摇摇头，从喉咙底部发出的声音极其喑哑，在喧嚣的街道几不可闻，说你妈妈呀。父亲面色苍白，冬日的阳光太薄，照不暖他，那有些无奈又有些包容的笑容看着是浅的。但父亲的眼睛却似闪着亮，看着这三个围在他身边咋咋呼呼的女子，他的心无比地妥帖。

实际和我想地到底有些不同，原本计划这次回来带父母去三亚晒太阳，设想中蓝天碧海阳光，和父母坐在沙滩上看日升日落。总想起《东京物语》里的那对老夫妻，两人坐在海边，静静的，让人不自觉地体味为子女的羞愧。但父亲的情况比我预想地糟糕，电话里总是说没事，我竟然就信了----是我太偷懒，以这 “没事”安心做了逃避责任的理由。

父亲说，就待在家里吧，你也好好休息几天，别东奔西跑，看你，回来就感冒地这么厉害。

于是收了去三亚的心思，安心在家歇着。时差没调好，每日五点多就醒了，躺着看会书，听到隔壁房间父亲的咳嗽，听到母亲起床给父亲倒热水。于是披了件羽绒服，跑到父母的房间，爬上床，像小时候一样窝在父母身边和他们絮絮叨叨地说话。说阿壳那家伙胖了，结果胸靠起来和母亲的一样舒服；说有个西西河，河里有很多的朋友希望我赶紧生孩子；说跑去开会见到了吴邦国还和委员长合了影，只不过夹在几十人之间连个小脸都不见；说在机场抱着婆婆不撒手爱娇地说好想家，把婆婆给心疼地连一个碗都不让我洗........父亲静静地听着，笑得沉默但愉悦，母亲捏我的脸，说你就是个小调皮，骗得人都来心疼你。我窃笑两声，腻到母亲身上哀求道，好冷，妈，给我搓手。

过一会，姐姐的孩子也醒了。赤着脚跑到这边房间说，好哇，你们都躲在这。爸妈赶紧把他拉上床。孩子长得真快，想起外甥40天的时候，我第一次见他，那么小的一个小人，躺在阳光下的摇篮里，冲我笑。我那时候拿本房龙《圣经的故事》念给他听，说上帝是个寂寞的小孩。现在这小人儿竟然都上小学了。

人多了就闹，父亲看着有些难受的样子。于是各自起床，然后带着小孩儿、跟着母亲出去锻炼身体。街上的空气不是很好，路边竟然还开着桂花。跑过那些忙碌的早点铺子，觉得饿了。

家里有母亲一早就做好的红薯粥，还有乡下大姨送来的芋头肉丝粽，就着酸菜腌萝卜，吃得我肚子溜圆才肯下桌。我到家是从来不沾家务活的，把碗筷往桌子上一扔，就跑去陪小孩儿拼装玩具。姐姐一边收拾一边说，一听你要回来我赶紧去买了十好几盒面巾纸，就知道你这个小树杀手，面巾纸肯定用地哗哗地，你看你这一桌子！

我只装没听见，和小孩儿还有父亲三个人围着一堆部件，研究怎么组装出一个太空堡垒。很快搭出了底座和立杆，但是如何正确安装好16米长的轨道，还是个蛮大的挑战。折腾半天还是没甚头绪。姐姐冲出来对小孩儿喊，你还不去做作业，明天就上学了！小孩儿撅着嘴，老大不乐意的样子。我拉起他，说小姨陪你。

于是搬了凳子和小孩儿一块坐在书桌前。小孩儿要抄生词，我也拿了本《老子》，两人约好了看谁抄得字多，而且不许写潦草。很久没有像孩子这样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地书写了：“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阳光落在我两的纸页，我的心随着笔尖一字一字地念。等外甥作业做完，我正抄写至 “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

和小孩儿互相检查抄写，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挑我写得潦草或有连笔的地方，末了还是给了我一句肯定，小姨，你的字写得蛮好看的。然后又陪着小孩儿写作文，题目要求选择图画中的几个小动物写篇童话，平日里看那么多书，真要编童话却觉得脑子里是空的。给小孩儿说，恩，说小动物去寻宝好不好? 一路和妖魔鬼怪打架。又想了想说写小动物赛跑吧，我们安排小鸭子当冠军，那其他小动物为什么不能当冠军呢？小孩儿说小兔子去吃胡萝卜了，小猫去抓蝴蝶了，小狗去打架了，小马太骄傲了..........----恩，好像我俩都无甚想象力诶...........

搁了笔，坐在那听到厨房里准备午饭的妈妈和姐姐零碎地讨论是炖鸽子还是做野鸭，看到姐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读书，父亲专心致志地在拼装太空堡垒，竟然已经接近完工----我觉得现世安好，独在生活隧道中行走的孤寂似乎慢慢溶解在这些琐碎的音响，并与之中和，沉落为让人安定的寂静，温柔地包裹着我的心。

----这便是回家的感觉：“The peace, the sense that everything is as it should be, that the present and the past and the future are all combined, and that I am one with all of i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