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饥荒岁月里的记忆》之三十一：以物易物的时光。 -- 老光

三十一. 以物易物的时光

1960年，我父亲死后，家里完全断绝了经济来源。

母亲因为给居委会喂养那头猪娘，在大冷天里头下堰塘绞丝草，受尽了风寒，患上了严重的气喘病。加上当时没钱，未能得到及时的治疗，这病便越拖越沉，以至于拖到后来便无法可治了。

因为这病的拖累，娘便像牛吼似地喘咳了好多年，直拖到78年的冬月，被这病送了终。死时才满五十四岁。

一想起老娘这一辈子所受的苦楚，我的心便隐隐作痛：娘的命真的是太苦啰！现在条件好了，想孝敬她老人家却阴阳两隔，永无谋面的机会了！这就真的是像古人所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啊！徒留下一腔遗恨啊！

父亲死了，活起的一家人还得生存嘛。这时候，老娘的身体又不好，我也只有十二岁多点，离小学毕业还差半年。

当时，我想辍学不读了，但母亲一再坚持，说是，无论如何也要把个高小念完沙！依靠父亲单位上发下来的那点抚恤金，我们一家人省吃俭用捱过了半年。这就到了1961年的年中，我高小毕了业。

尽管我还有继续读书的美好愿望，但严酷的现实容不得我胡思乱想。摆在我面前的重担是一位多病的老娘，一个八岁和一个一岁多，尚在襁褓之中的两个弟弟，连我自己在内，这一家四口的生活重担，往后，就全靠我了！

下一步，得考虑靠什么讨吃谋生了。

这时候，有许多的好心人为我们一家人今后的生活路径出谋划策。多数人建议我母亲，要我们摆个小摊子，如果是搞其他的什么路子活命的话，不济事嘛也不现实。于是，我们就摆了个烟摊摊，卖几包香烟，弄几个小钱糊嘴巴。

烟摊子摆出来了，接下来便分工。

老娘身体多病，去外边进货跑腿肯定是奈不何的，只能在家守摊子，负责卖。我呢，年纪虽然是不大，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有么得法呢，现实环境逼迫人早点懂事啊，

那时候是困难时期，物资紧张得不得了。国家收不倒东西，也想了好些法子。比如：经常张贴告示，就像如今打广告一样，到处贴起。

我记得那时收购鸡蛋，鸭蛋，宣传资料上就介绍：出口一吨鸡蛋，鸭蛋，可以从国外换回多少外汇啦，多少钢材啦，出口一吨鸭毛又可以换回多少什么东西啦，等等。更不可思议的是，还收购大片的鱼鳞，资料上说是用来制作电影胶片啵。至于芘麻籽，山苍子油，等等农副产品，更是大张旗鼓地收购。

这时候，农村贸易集市埸已经开放，整个形势才刚刚喘过气来，物资并不是很丰富，老百姓手里有几个鸡蛋，鸭蛋也不去供销社，而是一花篮提起，送到集市埸去卖高价了，因为，可以多得几个钱啦。

国家收不到东西，也就想另外的法子，拿出工业产品找老百姓掉换。比如，拿鸡蛋，鸭蛋，牛皮，鸭毛，烟叶等农产品来换香烟，肥皂，火柴，针线等工业产品。你交换的东西的数量少，换不到一件，这好办！先发票票给把你，等你积赞到一定的数量后，便可以拿出来换你想要的那物什。

这票票当时叫作“工业券”。

那时候，所有的工业产品都必须拿工业券交换。光有钱没有券是买不到的。比如：一个铁壳热水瓶，钱是多少，另外，还得要几张工业券。如；毛线，除了钱，还得拿多少张工业券才能买到一斤。诸如此类，等等。

工业券从哪里来呢？这就全靠你上交农副产品所得啰！

比如：卖给供销社一斤鸡蛋，付给你钱后（自然，这价钱比自由市场低得多了），再按规定撕几张工业券给你。你想买毛线，买铁壳热水瓶吧，那就多卖几回啰，等到攒足了票票，你就再来买吧。

我们家摆了个烟摊子，要做香烟生意，可又买不倒香烟，怎么办呢？那就只有一个法子，到乡下赶埸（集）去收鸡蛋，鸭蛋，烟叶等等。把这些东西收到手后，再送到常德城内的收购站掉换成香烟。然后，再又把香烟挑起回来摆上摊子卖钱。

那时候做这个生意，辛苦呢！不晓得吃了多少亏哟！有什么法呢，一家人要吃饭啦！连我在内一家四口还有两个小佬儿啦！不搞吃么得哟？

国家为了回收物资，想尽了的办法。我记得除了开始的鸡蛋，鸭蛋掉换香烟外，后来，还陆续增加了一些名目。比如：鸭毛啦，旱烟叶啦，牛皮啦，等等。

我们当地历来有个习惯，为了方便老百姓的生产，生活，同一地区内的各个集市，赶埸（集）的日期都是错开了的。比如：甲地的集市日定在初二，那么，乙地的的集市日便是初三，丙地的集市日呢，就是初四。如此类推，一个地方逢五天一集，每月六埸，轮流转动。假如某个农民因事错过了附近的一集，那么，隔天把又可去另一集市赶埸，买卖他所需要的东西，决不会误了他的事情的。

因为这个缘故，那时候，我是天天都赶埸。每天天不亮，就奔出门，远者二，三十里，三，四十里地，最近的地方，来回也是一，二十里地。出门时空着手，比较轻松。回来时就麻烦多了，肩头上挑着一大担呢，都是收购来的鸡蛋啦，鸭蛋啦，烟叶子啦。。。。。杂七杂八的，一大摞，压得人死！那时候，自行车还是稀罕物，连想都不敢想，到哪里都得靠自己的“十一”号，走着来去。

有一回挑起东西去常德掉换香烟。因为没钟，摸不准时间，爬下床对外边一望，满天星斗，以为到点啦，便赶快挑起东西进城去。

可能是起来早哒吧，一担东西挑到常德收购站门前时，天还没有亮明呢。收购站也没有开门。哪扪搞呢，就只好坐在门前痴等哑等啦！等到收购站开门哒再说。

坐在那儿痴等的时候，人累极了，打起瞌睡来哒。这时，马路上的行人还没得几个，又生怕一下睡着了，一担子的鸡蛋，烟叶子被别人挑起跑，那就惨了。思量间，想起大人们常说：饱吃槟榔饿吃烟，抽烟可以提神！这时，我才刚刚学会抽烟。正好这天身上没有带香烟，就把那换香烟的叶子烟揪了一疋，用手一搓，顺手从板壁上撕了张报纸，卷成了个喇叭筒，衔在嘴巴里头，划了根火柴点燃起，放肆叭了几大口。可能是没有吃东西的窍吧。几口烟一呼，一下子叭醉哒！倒在那收购站的大门口，像吃了老鼠药的，动呀动不得，心里头直想呕，可呕又呕不出来，比害埸大病还吃亏呢！

收购站的人出来把门一开，看见我倒在他们的大门口，赫得不得了！连忙把我扶起来，接着就问我是哪扪的，是不是有人要谋害我，打了我？我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只晓得用手比划着。还好，因为我经常去收购站掉换东西，那里的人都认识我，他们赶快把我扶到里边的竹床儿上，让我休息。一直歇到吃中饭，心里头才稍稍平稳一点。

如今，一想起当年，十三四岁的年纪，因为父亲死了，又处在饥荒岁月里头，为了生存，过早地挑起了生活的重担，那时节，不晓得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倘若是生在条件好点的人家，像我这般年纪，还正是依偎在父母怀中，撒娇耍泼的时候！

唉！人与人比，真的是比不得呢！这就是人的命啦！命里只有八角米，走遍天下不满升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