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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双面月球:冷战太空竞赛与我们的故事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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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五. 愿景之死1

大卫.斯科特少校

载人航天中心,休斯顿,德州

迪克.戈登(Dick Gordon)是第一个冲进门来向我报信的人。

“嘿,大卫,俄国人出舱了你知不知道?报纸上管这个叫‘太空行走’。有个叫列昂诺夫的在太空船外边呆了十分钟。”

一开始我还不信。“你开玩笑的吧?”我说。

不过迪克根本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我们两个共用一间办公室有一段时间了,我知道他不是这种乱开玩笑的人。他是海军的试飞员,和我一样都是第三批,我们在拿骚湾是邻居。此时他双眉紧拧,正想得出神。

我满脑子都是问题,“他们怎么能领先这么多?我们上次计划出舱是什么时候?不到发射双子4号的时候我们都不打算出舱是不是?就算是站在太空舱里只把头露出去也已经很冒险了。俄国人的进度怎么这么快?”

“那帮人的手脚是不慢,”迪克说,“总是压着我们一头。”

我不停火地接着问“俄国人用得是什么太空服?他们的太空船是怎么个配置?什么样的太空船有这种性能?他和太空船是怎么连接的?他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我们这边有相关报告了吗?”

“我真不知道。任务计划分析组那边(MPAD, Mission Planning and Analysis Division)正在忙这个事呢。”迪克被我弄得有些难以招架,“不知道大头儿们现在怎么样。他们这回可吃瘪了,以前他们一直跟我们说俄国人没有领先多少。”

“没有领先多少?!”我一边说着一遍拔腿出门,“这次出舱要是真的,他们就领先大了去了。还有,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俄国人真出去了?”

阿列克谢. 列昂诺夫在太空中漂浮的质地粗糙的照片刚在报纸上发布就在西方引发了激烈的争论。很多人都无法接受俄国人再次领先的事实。他们不相信俄国人的太空计划进度这么快。但是我们对苏制飞船的操作的确一无所知。很快人们就接受了列昂诺夫成为太空行走第一人的事实。对NASA在同年夏天将要进行的类似项目来说,这无异于一针兴奋剂。

此时NASA的重点是双子星项目,这是由十次双人太空任务组成的系列,每一次任务的目的都是为了下一个项目做铺垫,也就是阿波罗计划。阿波罗计划的目标是将肯尼迪的在十年内登上月球的梦想变为现实。但是双子星计划必须先为它探路。谁都不知道这里的水到底有多深。

这是试飞员的天堂。

双子星计划有四大主要目标。第一是证明两艘绕轨道飞行的太空船可以在太空中会合、编队飞行并对接为一体。对飞行员来说没有比这更刺激的事了。其次是EVA——舱外活动(extra-vehicular activity)——俄国人已经证明了这一点的可行性。第三,我们要进行一次长度相当于登月的太空任务。俄国人在这方面也比我们领先。他们曾经在五天里绕行地球七八十圈,我们这边的记录是两年前的水星项目,戈登.库帕在34小时里绕行了22圈。最后,项目要对从犯大气层进行指导,从而完成精确着陆。

此前我们已经成功进行了两次无人的双子星任务。按原定计划,第一次载人任务,即双子星3号,应当于1965年3月3日升空,刚好是列昂诺夫出舱的五天之后。在列昂诺夫名垂青史之前,NASA关于六月份的第二次载人任务的计划都趋向保守。原计划是,一名宇航员会打开舱门,站直身体,把头部和肩部探出舱外——这是完全出舱行走的第一步。但是1965年3月之后一切都变了。原定计划变得更加大胆,我们必须领先俄国人一步,至少也要并驾齐驱。

双子星四号的成员名单早已经公布了。吉姆.麦克狄维特(Jim McDivitt)和埃德.怀特。两个人都是空军试飞员。我认识埃德好些年了,他早我两年进的西点,后来去了爱德华。他热爱运动,是个天生的领袖,我一直对他另眼相看。在迪克冲进我办公室的那个早晨后不久,埃德就投入了秘密训练当中。一到晚上,NASA的工作人员差不多都走了以后,埃德的训练就开始了。保密工作十分严密,我们想让俄国人吓一跳。

NASA的大部分活动和任务计划都能公开讨论,苏联那边的太空项目则极少公开信息。竞争十分激烈。自1963年肯尼迪遇刺之前起,至1964年秋勃列日涅夫上台为止,美苏双方的官员成精多次会晤,讨论太空合作的问题。这些会谈主要是有肯尼迪对阿波罗计划不断增加的成本与风险的担心而推动的。

尽管在其总统任期之初就声明要将登月作为全国性的目标,并在第二年的公开演讲中明确了这一点,记录显示国会不断增加的压力使肯尼迪开始通过私下与俄国人在特定领域合作的方式来控制太空项目的成本,因为这样可以避免重复建设,比如在通讯及气象预报方面。后来林登.约翰逊——肯尼迪执政时期他是国家航空航天理事会的负责人,阿波罗计划的总策划者——继任总统,加上勃列日涅夫改走强硬路线,双方合作的尝试也就搁浅了。

NASA内部的很多人对于肯尼迪联合美苏共同踏上登月之路的努力都很有看法。他们相信俄国人不会把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拿出来分享。比方说,黎明2号舱外行走任务之后美国代表团奔赴莫斯科与列昂诺夫和巴亚耶夫的会面就基本上没取得什么成果。至少所有的信息都没有传达到宇航员团队。列昂诺夫返回太空舱时遇到的太空服变型问题以及他释放氧气的解决方案,不仅会使即将执行第一次舱外活动的埃德大感兴趣,我也很想多了解一下——不过当时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当时我受命担任双子星4号任务的后备舱室联络员,舱室联络员是唯一一个可以和乘员直接对话的人。宇航员通过一个自己认识的人与地面进行单点联系可以保证信息的一致性和连贯性。没有飞行指挥的批准联络员是不能和宇航员说话的。一般来说,联络员都由宇航员来担任。因为飞行员之间有一套很简练的行话,可以在紧急情况下最大限度缩短通讯时间。飞行员管敌机叫“妖怪”,指示方位则利用钟表刻度。“飞船右方有陨石或不明物体”就可以简化为“三点钟有妖怪”。联络员是个很抢手的差事,人们普遍认为当上联络员就离入选进入太空更近了一步。我们知道,有人正在评估我们的表现,尽管是非正式评估。

作为双子星4号的联络员,我来到了澳大利亚西部的卡那封(Carnarvon),这里坐落着一系列遍及全球的追踪站中的一座。这里有二十多名常驻的澳大利亚籍工作人员。直到双子星4号发射前不久,我们坐上了前往澳大利亚的飞机,我们才获准打开装有任务最终细节的信封。

“好家伙,都来看看,”NASA五人代表团团长埃德.芬德尔(Ed Fendell)一边说着一边把标有“机密”字样的飞行计划书递给我。我翻了翻就理解了他为什么如此惊奇。埃德.怀特要进行一次完整的出舱行走,还要借助一柄能喷射高压氧气的喷气枪来控制方向。埃德之前一直接受的秘密训练就是关于这个。

“当个美国人我太自豪了,”芬德尔叫道,“这回非要俄国佬好看不可。”

双子星4号发射前几个小时,我们花了点时间来安排了几项很动人的传统,这些传统从约翰.格林执行美国的第一次载人航天任务时起就传下来了。作为向宇航员致敬的表示,珀斯市的市民们在载人飞船飞过头顶的夜空时会尽可能地把所有的电灯都打开。澳大利亚人热爱太空项目,要我说,开拓精神是他们天性的一部分。他们的地理位置决定了他们在追踪太空船的过程中要扮演一个重要角色。后来我发现,把城市范围内的国家电网全部点亮之后,从太空看去,这座城市就像一颗黑暗中的宝石。

埃德的出舱行走从夏威夷开始,到佛罗里达东海岸为止。他玩得十分尽兴,再加上通讯不良,使他没有接到休斯顿催促他结束舱外行走的指令,结果他在太空呆的时间是原计划的两倍。返回时,他发现自己的太空服变得笨重了许多,操作难度大为增加。这给他进入太空船后关闭舱门带来了很大的麻烦。还有其他一些问题,比如发射后大力神运载火箭的位置保持就遇到了困难,计算机故障导致了飞船不得不以弹道轨道返回大气层。但除此之外,这次耗时四天,绕行66圈的任务可以算得上完美。

我作为联络员的任务也完成的很好。我们这边没出差错。我们之前进行的各种模拟已经推演过了一切可能性,成效有目共睹。我们甚至还找来了一名十分和气的澳大利亚大夫来协助我们模拟应对可能出现的突发疾病情况。不过在飞行中并没出这种事。

任务结束之后我在澳大利亚放松了几天。卡那封就是个小渔村,总共只有一家饭店。我们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追踪站里和澳大利亚当地的无线电爱好者们混在一起。临行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我们受邀去了一座养羊场,剪了剪羊毛,还吃了一顿袋鼠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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