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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经典重温《千与千寻》（一）自由的鸟儿

整理完后一并贴上来。据说这样不利于创收，但架不住咱这人厚道，就不挖坑了。

你永远看不到我寂寞的样子，因为只有你不在我身边时，我才会寂寞。

——无名氏

想要倾诉的人没有机会听到自己的倾诉。不是无处倾诉，而是最想见到的人，不会静静坐在那里等着痴情的人。

当年第一次看这部动画的时候除主人公千寻外印象最深的不是白龙、汤婆婆，而是被误认为是腐烂神的河神和无脸男。我一直认为河神强烈地暗示什么，但查阅相关的材料发现对此描写不多。乃至创作者发话说那个场景表现了对现代化文明带来的环境问题的担忧，河流被严重污染，河神身体里装满了垃圾甚至有一辆自行车——据说宫崎骏小的时候就曾从河里捞出一辆自行车，这成了他创作灵感的一个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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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河神跟环保联系在一起……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而无脸男的特征——没有表情、简单的思维、执拗的性格，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加上他的痴恋、在汤屋中迷失了自我，这个形象很接近《天龙八部》里的游坦之。不过无脸男相对温和，而且离开汤屋后就变得理智。更重要的，他面对的千寻心地善良纯正，及时地拯救了他。游坦之则远没有那么幸运，他体魄强健却内心怯懦，忍受着巨大仇恨的煎熬，爱慕的阿紫性情乖张暴戾……所有这些将他一步步推向悲剧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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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无脸男这个形象，我以为有两条主线可提纲挈领：一是他对千寻的感情，二是他的执拗性格。

先谈“感情”。十岁就谈“感情”或“爱”似乎有些早，但从片尾钱婆婆直呼白龙尾为她的“男朋友”来看，这个形象的年龄没有成为爱情产生的障碍（内牛满面……我十岁的时候对女人的理解仅限于那帮家伙跟我们不一块儿上厕所，老妈的教育问题很严重啊）。

如（一）所说，这部作品充满了淡淡的忧伤和无奈，这点在无脸男的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在汤屋，千寻的善良、纯洁是那样的与环境格格不入——虽然汤屋中也有好心的锅炉爷爷和同样善良的小玲。千寻与无脸男的第一次交流是在千寻倒脏水时，千寻问：你站在那里不怕淋湿吗？没收到回复，就为他留了门。这个呆瓜应该是过惯了没人关心的日子，而脑筋又是极简单的，所以千寻的不经意的关心瞬时让他温遍周身。于是无脸男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千寻，并尽一切可能试图让千寻开心。

他们先后见面七次：

第一次，进入汤屋的桥上。没有交流。

第二次，千寻倒脏水时。千寻错把他当成客人，问：你站在那里不怕淋湿吗？呆子这时还不会说话，估计心中激动得不能自已。

第三次，千寻在柜台求药牌。无脸男终于找到了帮助千寻的机会，为她弄到了药牌。

第四次，千寻正在擦洗浴池。无脸男偷了一大把药牌。大约是上次的事刺激了他，终于找到了博千寻开心的机会。虽然不是打开姑娘心门的钥匙。

第五次，千寻正急着去救白龙，路上遇见了已经吃成大怪物的无脸男。这厮二话没说，直接掏出一大把金子。简单直接，手法有些粗暴，估计现在的姑娘们很喜欢。但千寻说，我还有事先告辞了。想想咱当年发出邀请，人家那边都懒得编理由直接上万能用语“有事”，顿时内牛满面。无脸男大受刺激，直接导致后面发了脾气连吃两人。

第六次，汤婆婆对付不了已经吃成那德性的无脸男，交代千寻让这孙子把裤裆里的钱都掏出来然后就把千寻推了上去。

见面之后的对话：

无脸男：你想吃吗？很好吃喔

千 寻：……

无脸男：要金子吗？我只给小千，不给别人。

千 寻：……

（无脸男泪奔中~~~~(>_<)~~~~ ）

第七次，无脸男跟随千寻到了车站。离开了汤屋、吐得一塌糊涂现了原形的无脸男依旧一根筋，但总算恢复理智和温和了。

在与千寻第一次正面交流之后的五次见面中，有四次（占80%）是无脸男在用他那简单的脑袋所能想到的办法尝试着让千寻开心。

插话一句。看到汤婆婆把小千推上前去，不知怎地我立刻想起了《大话西游》里的台词：我在后面掩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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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看出，无脸男的思维极其简单，单纯且易迷失自我。他是个边缘人物，既不属于人间又不被汤屋接受。他游走于汤屋之外，思维简单、无欲无求也许有助于他对抗没有边际的孤独。不会说话的他无法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孤独的他无处诉说他的寂寞。在千寻喂他吃河神给的药丸前，他才唯一的一次表达了自己的感受。千寻问他家在哪里、有没有爸爸妈妈，他才语无伦次地说，“不要不要，我好寂寞……”。身处不属于自己的世界，感受最多的绝对是没有边际的寂寞。

久居困境的人是很容易心生感激的，他人的一点点善意都会让自己感觉春天般温暖。千寻对无脸男的善意，大约就如一只萤火虫飞进了没有月光的丛林，虽然算不上明亮，却让黑暗中呆得太久的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光明。

饱受孤独之苦的无脸男爱上心地善良的千寻是很正常的，但他对千寻的爱和恨都是对千寻的举动的不恰当理解和反应。先是因千寻不经意的的善意而心生爱慕，后错把救他的药当做害他。如果前者可以理解的话——坊间有言，爱是不需要理由的——后者则是不折不扣的错误了。他的爱是炽烈的，绞尽脑汁不顾一切地谋求博得千寻的开心，他想要的可能非常简单，就是要千寻开心。所以他为她偷药牌，送她金子，每次见面都问她要什么，每次都以失望结束。最后吞下河神药丸的无脸男说“不能原谅”，与其说是误会后的愤怒，不如说是炽烈的感情没有得到回报后的“恼羞成怒”。饱受单相思之苦的筒子（比如在下）应该对此有着深切感受。

如果千寻同汤屋里的其他仆役一样的势利冷漠，无脸男不会爱上她；如果千寻与他们不同，无脸男的金子又打动不了她。所以他的行为是自相矛盾的，但是因为执拗和思维简单，他无法完成这样的思考。当然，他想要的其实非常简单。送给千寻药牌是因为看到千寻在柜台拿到药牌时很开心，请千寻吃东西是因为他狼吞虎咽得很开心，送给千寻金子是因为看到其他人得到金子时都乐翻了……他想要的，只是千寻的开心，只是想跟她在一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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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景色很唯美，音乐舒缓，看到这部分就忍不住回想起那些短暂而美好的时光。

是谁，在沙滩上写下“我爱你”三个字，路过的人，都染上了莫名的相思？

—— 舒 婷

善良的千寻最终将他带出了汤屋，“那个人在汤屋会变坏”。无脸男为什么要跟去？他没有地方可去，他只是想跟千寻在一起，哪怕在一起是短暂的，哪怕千寻对他毫无感觉。他不能表达，也没有抱怨，别人也无法理解他的感受——虽然他并不复杂。无脸男上这班车的唯一原因是千寻要上这班车，去沼底的唯一原因是千寻要去沼底。他此时想要的大概非常简单，就是跟千寻在一起，即使一句话都不说，即使连目光的交流都没有。

与日本动画中众多的美少女不同，宫崎骏努力地将千寻塑造成邻家女的形象。千寻这个形象相貌平平，也没有非同一般的能力或背景。但对于一无所有的无脸男，她仍是高贵的公主，他们之间存在着巨大的不可逾越的鸿沟。不可理喻的痴恋，注定收获忧伤的故事。无脸男的感情只能以忧伤收尾。

《搜神记》里记载了这样的故事：

传说游蚕女，父为人掠去，唯所剩马在。母曰：“游得父还者，愿以女嫁焉。”马闻其言，绝绊而去。数日，父乘马归，母告之故，父不可。马咆哮，父杀之，曝皮于庭。一日，皮忽裹女而去。女化为蚕。

除非有着极高的禀赋使得翻身的可能性极为明显，否则赤脚、草根们对公主的仰慕，注定以忧伤收场。赤脚获得公主的垂青的可能性比灰姑娘赢得王子的心的机会小太多了，而后者本就希望渺茫。公主与乞丐的故事只出现在格林童话和更加火星的韩剧中，不属于成人世界。这个忧伤的故事与千寻无关，与白龙无关，就像游蚕女不会嫁给马、阿紫不会喜欢游坦之一样，千寻不会爱上无脸男。

插几句题外话。

这个世界到处都是一无所有但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为了心中的理想与梦中的爱人，他们可以赴汤蹈火。但是公主们是娇气的，她们也许欣赏草根精英的才华但却很难理解与容忍他们不知疲倦的工作，这会让她感觉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成长途中的种种掣肘让他们不得不放弃很多东西，因而显得无情与不择手段；其中难免有可怜虫陷入了“不成功的时候得不到女人尊重，成功后不尊重女人”的怪圈。但公主们的优渥条件让她们看不到草根精英的疾苦，不时发出何不食肉糜的感慨，而不知正是她们所难以容忍的品质才让后者赢得与公主坐在一起喝咖啡的机会。

汤显祖云：世间只有情难诉。当日我的洋洋洒洒六千言，如今不知正在哪里腐烂。有时不说也许更好。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敢问路在何方？读书人一声长叹。

这狗娘养的世道。

再说性格。

讨论无脸男的性格前，先说说他的形象吧！这个人没有脸，只有一张嘴和挂在头上没有表情的面具。他的胳膊和腿纤细得像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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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原本的形态还是变身之后的形态，无脸男的胳膊腿都细得吓人，给人支撑不了身躯而摇摇欲坠的感觉。后来的情形也确实如此，吃成猪头的无脸男在追逐千寻的时候都用爬的。此外，无脸男在汤屋中挥金如土，大吃大嚼而不知满足。千寻说他在汤屋会变坏，他本性不坏，只是经受不住诱惑罢了。

前文《自由的鸟儿》提到了佛家所讲的“六道轮回”，其中“饿鬼道”如是说：

它们的肚子很大，永远不会吃饱。它们的脚却十分幼细，犹如快断的干柴枝般，几乎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

这不正是无脸男的形象吗？

这里并不是没有东西可吃，而是吃了多少都不会饱。这里的人们总处于一种匮乏和饥渴的精神状态。

这正是进入汤屋之后的无脸男的精神状态。

难道宫崎骏的无脸男就是取材于佛教中的饿鬼？！

无论是否取材于饿鬼，无脸男在汤屋中的精神状态确实像极了饿鬼。这个形象影射的什么呢？也许是贪婪吧。整个作品表现出的人物都有其原型，无脸男就像极了世上形形色色大大小小贪婪的升斗小民（之所以说他是小民，参见《汤屋的阶层架构》）。在拼命追求自己的目标的时候，忘记了追求的初衷而本末倒置了。就像姑娘为了参加舞会而仔细化妆，但化妆的时间太长反而错过了舞会一样。

无脸男的结局算是圆满的，也许是拜主旋律所赐吧。就像大盘上扬的时候你所关注的个股通常表现势头也会强劲，作品的结局是大团圆，这一主题下的无脸男结局自然不会太差。童话故事的结局总是圆满的。在现实中的人们，有多少跳出贪婪的束缚呢。理由总是足够的，但站得住脚的理由似乎并不多见。我们这些小人物的悲哀在于，其实根本不在于我们是否在意那些孜孜追求的东西，而是选择的权力根本不在自己。如果这个社会的大潮流是选择肥仔淘汰瘦子，即便个人不愿吃胖，剩下的仍会是胖子。

故事里的无脸男结局圆满，现实中的无脸男呢？日本社会在“失去的十年”中相当部分迷茫的年轻人不就是这种状态吗？今天在商品经济大潮下被吹得东倒西歪的人不也是这样的状态吗？直到有一天，他们中的某个人以极端的方式表达出了不满，于是就有了秋叶原案，有了杨佳案。当然，更多的是默默地离开的，就像那个留下“我想吃饭团”的纸条在家中饿死的日本老人。

不知多少天后的补充：

这个世界需要的不是温情脉脉的嘘寒问暖，那样的温情透着虚伪和矫揉造作，而是在一定距离上的彼此容忍。无脸男的境遇说明这个道理，在这个冷冰冰的世界上孤独地生活算不上悲剧，那个抛弃他拒绝他的汤屋，里面又有多少真挚的感情和彼此关心呢？他的境遇远算不上悲剧，至多有些悲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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