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天下太平（04年的旧文） -- 游识猷

六年过去，往事历历在目。

那时的烦恼，如今想来，不过如此。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今日隔着大海给家里打电话.

先问父亲:” 我爱的人不爱我,奈何?”

父亲慢条斯理答:’ 那多好. 经此一役, 你必更勇敢.”

又问:” 爱我的人我不爱, 又如何?”

答曰:” 那多好. 有人爱总胜过没人爱. 你必更自信.”

继续追问:” 没有爱人亦没有爱我的人, 又当如何?”

那边对答如流:”那多好. 学着与孤单讲和. 你必更坚强.”

我气绝:” 全部按你这样说, 早就天下太平.”

听得出父亲在那边微笑:” 那是自然. 天下本无事.”

幸亏我是他亲生, 不然大约不会留了下半句不出口.

没办法,只好转去问母亲. 那边居然回答:” 你们就是衣食不愁而且选择太多. 呵, 若是要为着生计奔波或者根本没有选择, 你也少些无病呻吟.”

怎会得出这样的结论,真是服了她. 我愤然抗议, “你就不担心自己女儿被人骗吗?”

“被骗?” 她奇道,” 不是我自夸. 我生的女儿自私自利且小心过度, 要被骗还真是不容易.”

这实在没什么可自夸的.

碰了一鼻子灰, 我只好换话题, 挑了十分安全的” 你们过得怎么样?” 来说, 总不至于再狗血淋头吧.

“还不是老样子.” 母亲说,” 这几天逛得太累, 不过反正你爸在家里煮饭, 回来跷着脚等饭吃的感觉实在不坏, 难怪你总是如此.”

最后还不忘损我一句. 这是我家相亲相爱的特殊方式.

放下电话还是忍不住莞尔, 他们那头显然十分自得其乐, 用父亲原话说, ” 四处让人心情不好”. 父亲与朋友去逛古董店, 指了几个高仿, 搞到老板沉不住气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搬出来证明还是有真品. 母亲逛时装店竟然逛出火气,责怪某个品牌越做越差, 和我抱怨时我趁机教训她:”人家自做自的, 又没有拿枪指着逼你买. 你不中意不买就是, 何必和人家说?” 其实我在偷偷想象店员的表情, 不禁大乐, 母亲一向有把他人搞到哭笑不得的本领, 其中经过一般都像笑话. 当然.若那个”他人”恰是我自己时那便笑不出来了.

不过真是谢天谢地,幸亏有这样的家人,才让我心深处一直有恃无恐. 父母现在每日闲在家里, 日子过得简直像” 一切都好,只缺烦恼”的歌词. 就快要让人看不出他们两个年轻时实在吃了不算少的苦, 尤其是母亲, 她在我初三那年做的大手术真是让人心有余悸, 我曾经扪心自问若是自己遇上大约熬不过去. 她这几年心境平和在家休养, 身体已经好了许多. 还有他们之间相处得也让我羡慕, 当然并不是全无矛盾的, 可是两人毕竟心疼彼此.

有时候我会想自己是否能够遇到一个心疼我的人, 就如同他们一般. 不过这是可遇不可求的, 想得再多也是徒劳. 再说我凭什么要求人家特别心疼我呢? 我也是与众人一样的两只眼睛一张嘴, 不比别人多也不比别人出色, 掉进茫茫人海便寻不出来的那一种. 我所有的不过是一点可以让我自我保护的小聪明和一点可以化为前进动力的小虚荣, 还有一点喜宝一样的野心, “我想要许许多多的爱, 若不可得, 就想要许许多多的钱.”

而且, 我不是不骄傲的. 只是从来未曾在他面前骄傲而已.

真可惜, 我已经如此随和了, 他还是不爱我.

不过看开了就觉得这样也好. 或许我这次真的会变更勇敢. 年复一年,人来人往花开花落, 只有这些留在自己身上的东西是一直在的.

功课还是要做的, 闲书也还是要看的, 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乐趣,自己买花自己戴. 我不欠人人不欠我. 噫, 真是天下太平.

只是晚上躺下时迷迷糊糊间, 我依然期待着有一日遇见那最好的, 并且但愿那最好的也选择了我.

• 【整理】西河文萃第29期 2010年06月0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