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车行往事 -- 七月群山

啄木鸟的农场我前后去过很多次，因为离他们不远的小镇上有一家涂料厂，是公司的固定客户，所以机会不少。公司是按50英里的时速安排日程的，稍微抓紧点儿，就有大把的富裕时间；而啄木鸟最多10天肯定有一次“homerun”，所以想和他们见面也不是很难。平常我们也时不时的通个电话。

无庸讳言，他们吸引我的不只是那种南方人特有的朴实和公路牛仔的豪爽，更重要的是他们以前运营运输公司的经验——我不必掩饰自己的兴趣，而他们一点儿也不保守。我对他们的感激之情是由衷的，对于他们的尊敬也是一样。

毫不夸张地说，啄木鸟在我心目中是相当高大的，其由来，还得从一个苦难的日子说起——我们这行的苦难实在多得很。

那天去小镇上提货，我照例事先致电啄木鸟，看他们在不在家，接电话的是男啄木鸟。

“不幸啊，我必须多跑几圈了，因为超预算开支，400块的愚蠢牌太阳镜、200块的……”电话那头传来女啄木鸟的尖声抗议，他被打断了一阵，才问我：“怎么你这回还是运油漆吗？”

“不是，是个家具厂。”我瞥了眼货单，报上那家厂名，“应该离得也不远。”

“是吗？！太巧了，我也去那里。”他对镇里当然很熟，“那地方在老城区的五金店对面，红色的建筑。奇怪啊，那是个小厂……”

“不管怎么说……见面聊吧，我得应付塞车了。”我匆匆挂断电话。

到了地方我发现不妙，街边已经停满了我们公司的货车。我摘下CB询问情况，许久才有个声音回答：“天啊，又来了一个！你先找地方停车吧。祝你好运。”转了一圈没地方停，只好先借用一下五金店的停车场了。

家具厂只有两个货位（dock），一个进货一个出货。小小的办公室里已经挤了好几个司机，门口还有更多，他们都在恶毒地咒骂着。我签到（sign in）之后，了解了情况：不知是货主、中间商还是公司的电脑出了问题，同一票货，重复下了多次的提货单 （order）。

我得知这一切后，急忙打电话给啄木鸟，叫他们少跑冤枉路，但他们已经离得不远了。然后，我又给公司发了短信，得到的回复是令人恼火的“原地待命”。

也许对于办公室里的白领们，这不过是一个小故障，但对司机而言，就不折不扣的是个灾难了。大公司的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提前为司机们安排好下一趟的行程，减少等货的虚耗。但这回，不但是白跑一趟的问题，连下一票货都耽误了。耽误一天就是两百块，所以说，是灾难。

在办公室角落里，我隔着玻璃窗欣赏着一件件造型古典、曲线优雅的靠背椅，顺着流水线旋转而下。“是巴罗克风格吧？”但是耳畔充斥的，尽是些高明的、尖刻的、露骨的、但全部于事无补的谩骂。

“借光借光，”啄木鸟夫妻挤进了办公室签到，然后问窗口的MM，“能不能出具一份准时到达的书面证明给我们？”

“恕难从命。”窗口的MM客气而坚决。

“那也好办。”女啄木鸟摸出公司派发的一次性相机，对着签到簿拍了两张，相机的闪光立刻引起所有人的侧目。转过身来，她怜悯地瞥了一眼窗口MM，然后对着同事们说：“跟他们置气没用的，我们到外面商量一下吧。”

“对，是得商量一下。”我在角落里附和着。

来到屋外，一大群司机聚在一处。一个瓮声瓮气的老黑说，“商量也没用，我的调度说是电脑故障，我们只能再等别的货了。”

“我才不管谁的故障呢，”我其实也很恼火的，“反正不是我的错，耽误我就得赔钱。”

“我也这么想的，又有什么用？！”

“机器的故障拿不到钱的，就像车坏在路上一样。”

大家议论纷纷，很是悲观。

“那可不行，我们一定要得到补偿！”女啄木鸟大声说，“不能就这么算了！”

“别忘了，我们可是工会的！”男啄木鸟声音不高，却很有力，“大不了我们罢工！说什么也不能让别人这么对待我们。”

“对呀，我们每天缴三分钱的会员费呢。”

“对，大不了就罢工！”

一时间大家又燃起了希望。

“谁带着工会的电话？”女啄木鸟问道。

“我有。”我递上公司的手册夹子，里面有所有的电话号码。那是个有些笨重的大册页夹子，一般司机都会丢弃不用。我喜欢它的坚固，而且过海关、运危险品等等都用得上，所用它来夹货单。

女啄木鸟联系了工会，说明情况。接下来的事情是意外的快捷和令人满意：每个被耽误的司机都在车载电脑上收到一组密码，配合着行车日志报上去，就意味着一笔丰厚的补偿金，而且耽误的越久，钱就会越多。我甚至希望能再多耽误几天呢。

准罢工事件节束之后，男啄木鸟拍拍我肩膀说：“有的等呢，来家里坐坐吧。”

“最好能喝上一杯。”我愉快地接受邀请。

“当然了。”女啄木鸟告诉我，镇上的涂料工厂正在停工进行年度安检，而一百英里内再没有什么大客户了。

“知道吗，我联系过种禽公司了。”男啄木鸟念念不忘他的彩色鸡蛋，“现在的价钱不是很好，不过他们能提供二手设备的信息……”

• 【整理】西河文萃第30期 2010年06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