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货币之锚》第六章：竞争为纲（二） -- 本嘉明

（一）

当年施拉普纳到中国来当足球教练的时候，发现中国球员的战术意识低落，一下子教不会，就说：“如果你接到球，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话，就大脚朝对方球门灌吧。”

这一招，在中国，叫“纲举目张”。踢球就是为了把球弄到对方网里，你抓住这个纲，再不明白的浑人，也好歹有个大方向，乱踢也好过原地发呆。

按黄仁宇先生的断代法，明清两朝算一代。这一代，就是整个社会以“仁孝”为纲，把孔教发展到了极致，既培养了大群的冬烘先生，也出了王阳明这样的大才。在各文明体与世隔绝，各自发展的情况下，这是可以的，但1840年第一波“全球化”来到中国，鸦片战争一声炮响，中国的“仁孝为纲”，把中国直接带入了一百多年亡国灭种的危机之中，直到TG爆响氢弹，才把“灭种危机”解除。但亡国危机，至今犹在------很多人不是幻想“七块”吗？

中华民国建立，中国由“君政时代”，进入“军政时代”，新的代表人物，是毛蒋。蒋的“新生活”之纲，以仁孝为表，阶级斗争为里；毛的“延安精神”，以阶级斗争同为表里。所以“军政时代”，双方的纲，其实都是“枪杆子政权，阶级斗争”。

到1976年，蒋毛先后辞世，“军政时代”随即过渡到“训政时代”，两岸的代表，一是邓总，一是经国先生。两边社会的总纲，不约而同，一起转变为“发展为纲”。

等到陈水扁上台，台湾自称进入了“宪政时代”（当然这个执政轮替，只是个挂羊头的宪政），对大陆鄙视得不行。但从“发展为纲”看，大陆遥遥领先，伪宪政则一塌糊涂。

那么到了2010年，有一个新情况：“发展为纲”，应该改变了。

发展，有两个含义：国力的增长，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

假如说201X年，中国GDP增长9%，本年新增就业人口勉强安排了工作，但国民收入只增长7%，而通货膨胀也有6%，那岂不是说，人民生活水平没有提高，甚至有可能下降。这个“发展”不及格，ZF就失职了？可你看看世界，别国扣除通货膨胀，负增长的比比皆是，大总统们怎么没有切腹？

所以小本建议，大家把观念变一变：竞争为纲。

就是说，我们低水平球迷看不懂战术，看不懂一盘大棋。但你接了球死劲往前突，往门里灌，这个，大家能看明白，至少你有这个精气神，哪怕踢平踢输，好歹对得起我这张门票。一届ZF到底算做得好不好，民生固然是一大指标，如果5年前和今天比没有大增长，也不要紧，干实事的人都能理解，这不易。但你至少要比5年前更开放，更竞争，更多的社会领域，经济领域出现竞争机制，已有的竞争领域则更进一步走向有序竞争。具体到个人，你要与身边的同事同学竞争，赶超先进；与过去的自己竞争，终身学习。

这个“竞争为纲”的社会风气，能把全体国民带到更宽广的视野，更远大的志向，也就自然而然带到更好的生活。

以前说，谁不改革谁下台。今天要说，谁反竞争，谁就应该下台。人民的生活，暂时苦点不要紧，快速增长几十年了，人均收入到了平台期，甚至周期性下降，都可能。但，开放竞争的局面，绝不可以走回头路。国内领域，一个一个有序放开，引进竞争，不用怕乱，乱成一锅粥，就把李云龙们历练出来了，再出去打，全无对手。

（二）

但，怕乱的的人，很多。

小本原来是反对打压房价的，希望不再涨了，缓慢横盘中下行，就可以了，为这还想出“55年按揭”的点子，就是怕乱。当时明说的理由，是楼盘里农民工的就业。这是个借口，单为农民工，国家可以组织去挖河，搞水利。或者，如ZF今天所宣传的，凡1999年以前造的房子，没有特殊文物价值的，都应该拆。这就把全国50%以上的住房判了死刑了，多大的工程量，还怕农民工，包工头没饭吃？

真正的原因，现在大家都清楚，是地方财政极度依赖“土地财政”，ZF把地收上来，稍微补偿农民一点，招挂拍高价卖出去，截留差价用于地方财政。这就是个大斗进，小斗出。

有人为地方ZF叫冤，说当年朱总分税时，留给地方太少。这话即便不是放屁，也是大大地不对。当时留的份额，其实差不多够用了，不然那时诸侯怎么肯接受？这十来年地方公务员大膨胀，吃皇粮的太多了，也怪朱老板？

全世界都一样，各级ZF的花钱额，是个刚性增长，你给他再多，过一两年，又不够了。就这德性。

但进入了2010年，很不同。中国经济最重要的两大发动机，是外贸和房地产。小本原来觉得，这两个发动机，每次飞机飞在空中时，有一个熄火，还有救，而外贸发动机，简直就是个永动机。但今年的一些情况看，外贸也有相当的可能，会熄火一下。这个迹象，一是国外补货太剧烈，二是相当一部分民营企业，进入了二代交班期，而其中愿意并且能够接班的富二代，不足1/3，直接导致大批企业群龙无首，内争不断，在勉强维持的表象下，迅速衰败------用小本的话说，是“从恶如崩”。外贸的主力，是民企和三资，而三资是很不可靠的。

由于房地产的熄火，随着人口拐点到来，是必然出现的。那么，外贸的熄火（戏剧性下降）就非常令人担心。我不担心这两件坏事分别到来，但在人为操控下，同时到来呢？

所以，小本建议大家想一想：有没有必要，在外贸尚能支持的近期未来，把房价切实压下来，如股指一样摆到低位，以免大鳄冲击？

这，其实就一个问题：地方财政离开了现有的土地财政模式，能否扛住？

（三）

所以，远期看，要维持“竞争为纲”的健康机制，从根本上保证货币的竞争力（也就是整个经济体的竞争力）；近期看，要规避巨大风险，那么“控制吏制”，即压缩公务员规模，精兵简政（这还不到井大说的“严吏治”，还低一档次）可能是立刻要走的第一步，先易后难嘛。

时不我待啊。

小本的建议，是：设立“考试院”。

孙中山的政体建设中，是“五院制”：行政，立法，司法，监察，考试。其中的行政院，就是我们新中国的国务院；监察院，就差不多是中纪委；立法院，是人大；司法院，就是最高法院和最高检察院。

那么，考试院如何设立呢？

一，把中组部的一部分，中央党校，外加中央一些相关厅局，集中组成“新考试院”，同国务院平行，由国家副主席（备位太子）兼任院长。

二，负责全国一定级别以上的公务员（如正科以上）选拔考试，但有权选，无权任。够资格考试的低级公务员和社会人士，集中到异地（跨省）闭门统一考试，考试院负责出题，监考面试，阅卷打分。考试院人员下地方办公，只住军队营房，不与地方接触。

三，报名考试要私人付费，低级公务员全费，社会人士半费。

四，考试通过人员的资料，组成全国统一的数据库。比如浙江某市要一个旅游局长，就从数据库挑选合适人选，该市出旅费，请候选人来面试，同本地的候选人竞争。这就好比考“注册会计师”证书，你有相应级别的证（处长证，局长证），就够格当个CFO。那某市的市政府，不就是个要招人的公司么？

考试院的第二个功能，是对现有官员的“业绩考评”（诠叙）。这和中纪委不同，闯了祸的归中纪委；没闯祸的，都归考试院。

考试院诠叙，就是在现有各省组织部的常规评定体系外，建立一个独立的，只向中央负责的，第三方的评定和存档体制，20年后解密。办法是这样：

设立一个“考试院官网”，全国副处长以上级别官员，不涉及保密和军警系统的，一律在网上公布照片简历，这同今天各省市县的政府官网是一致的，不存在泄密。

“考试院官网”山寨咱们的“西西河”，每个官员都有一个“家园博克”，全体国民，可以自由去名下投花投蛋。但收的花数蛋数不公开显示，只有该官员（比如是呆鹅吧），呆鹅的直属领导，考试院相关官员，可以查看这数字。

考试院的一个重点工作，是绝不允许全国任何地方，有墙掉“考试院官网”的行为。任何网吧，必须可以上“考试院官网”。暗察到哪一处被墙，当地党委的班长，记大过。

公民（或在华外国人）投花投蛋，有一定之规。点开一个窗口，里面分为四段落：

第一段，介绍自己，身份证号，联系电话。

第二段，说明自己是投花，还是投蛋。白纸黑字写清楚，别事后说摁错键了。

第三段，解释原因，必须有事实，有数据或照片。

第四段，介绍旁证人的姓名，联系方式，便于考试院官员求证。

第五段，希望对当事人怎样处理。

所以每一朵花或蛋，对应有一篇“陈情书”，如果情节严重的，还附有考试院独立调查报告。呆鹅本人及其上级主管，只能看到有几个蛋和花，不能看到陈情书，以保护举报人。

考试院每年根据每个官员的花数蛋数，和其他渠道的信息（比如查你的同事，结果发现是窝案，你也有份），给每个人出一份独立的“诠叙报告”，此报告完全保密，不向地方组织部通报。而地方组织部的评定，也不向考试院通报，大家井不犯河，独立操作（这就是一分为二，制造竞争，如同中统和军统，分而治之）。

等到上海市长考虑要提拔呆鹅当“中鹅友好协会”会长，这是个正处级别，主管上级是市统战部部长。由于市长级别比统战部部长要高，在越了至少一级的情况下，市长就可以向考试院调阅那份神秘的“诠叙报告”，而统战部部长则无权如此做。于是两份报告（一份是统战部推荐报告，当然花好稻好，呆鹅是完人）放到桌上比较，结果发现，呆鹅在重庆沙坪坝区工作其间，受贪官许文强指使，化名甫志高建立黑涩会，收保护费，曾经一个星期挨了8个蛋，蛋蛋都有事实有证据，考试院调查属实。这么个污点，就不能提拔了。你市长再装聋做哑提拔，那你也有毛病。

那么，考试院既然发现呆鹅有前科，为什么早不办他呢？这涉及到制衡。考试院和中纪委，一个是会计，一个是出纳，各管一路。

考试院首先负责找到合格的干部备选人（公务员考试，发证），但不能出面左右各级党委对这些公务员职位的任命。哪怕人家偏不用你人才库里的人，自己破格提拔，考试院也无权过问（当然中纪委可以过问）。但这些新人走马上任后，考试院就有权每年诠叙，按自己的观察给你做结论。这时候，如果发现呆鹅有劣迹，有八个蛋，触了电脑设置的警报线，也只能把报告移交给中纪委，至于中纪委办不办他，何时办，考试院又无权过问，因为有些案子查到上边去了，不能打草惊蛇。这就好比考试院是家庭医生，一看你是小毛病，就开给你点药，不要去麻烦中心医院了；一看大毛病，立刻转给中心医院，自己就不管了。但报告白纸黑字，年年留在档案里，等你要三年一提拔的时候，就显出威力了。你市长如果不顾报告硬提拔，那么市长本人的“诠叙报告”里，也同样有了一笔，这时候，“诠叙报告”也就类似于井大说的，史官的一支笔了。20年后，档案公开，或者后来呆鹅犯事了，你退休的老市长，怎么辩解？

我们回过头来看，如果许文强君，从基层一步步干到直辖市的警队一哥，这一路上，他的“诠叙报告”里老是污迹不断，他从“考试院官网”的博克里，老是看到自己蛋多花少，即便同事领导们一再鼓励，表扬他的工作成绩，他能没有一点悚惕之心，而落到今天的结果吗？而他的上上一级领导同志，面对两份截然不同的报告，能毫无怀疑地赞成提拔他吗？

（四）

这个叠床架屋的设计，还有些好处。

一，罗列冗员，无处遁形。某市某处，居然有一个处长，九个副处长，两个办事员。必有那莫名惊诧君，说：呜呼呀，有谋搞错？

于是同来一游的路人乙便插话说：谋啊，他若有三个办事员，就是人浮于事也。

如果九个副处里头，有八个长期无花无蛋，那不管他每年的述职报告，是如何的花团锦簇，我们小民摸摸良心，是不是觉得，应该砍掉几个呢？

二，有时候耿直的官员，得罪了上级或同僚，挡了人家的财路，被一路告到“双规”，放在古代，还有个万民伞，公车上书啥的，到今天，小民就只能大家相约去考试院投花。于是一夜之间，千树万树梨花开，那考试院自然惊动，一查，某官危矣。他是不是无辜，考试院不必拿结论，但必有隐情，是要慎重从事的，于是中纪委缇骑四出，谍影憧憧，那妄想一手遮天的土皇帝，难免缩一缩手。

这个建议，看起来同货币，那是离题万里。但如果一个社会，没有好的官僚管理体制，只有一个筛子般的政府预算，根本不可能有一个长期看好的货币。中国近期来说，只有地方公务员队伍的失控性膨胀被有效控制，中央才会有信心以向地方ZF放贷的方式支援省一级政府，赶快离开土地财政的鸦片枪，从而使房价大幅下行，真正成为可能。

中国干部任免的现状，是党委拍板，组织部执行。考试院的出现，不改变，甚至于不影响这个权力结构。考试院不是终结者，不是来砸高压锅的锤子，而是高压锅上的泻压阀。这样一来，民间评议官员的声音，容易上达，又比上访方便，又没有舆论开放的“危险”，属于极温和的一帖补药了。

（五）

如果考试院可行，那么，小本的下一个建议，就可以出笼。

这建议就是：由中央指定一个金融机构，如“国家开发银行”，出面同地方谈判，向地方放贷。这有几个特点：

1）不同省一级谈判，只分头同地区一级谈。不要怕麻烦，蝇头小利最牢靠。

2）把每个地区的主管ZF，看做一个财团法人（伦敦市ZF，就是一个真正的财团法人），把项下资产负债清点一下，以30年为期，由该地级市发行地方债券，“国开行”全额收购。逐年连本带利兑付（就是地方向国库还债）。

3）各地由于经济情况不同，是否发债，发多少，由地方自愿提出。利息则各不相同，逐一谈判拟定。

那么，为什么不向省ZF放贷呢？

1）省ZF很容易挪用贷款，优先满足省会和省属企业，而还债及担保由全省共担，对其他地区不公平。

2）省ZF的发债量太大，很容易浪费和腐败。

这样一来，实际形成了中央财政拨款的竞争机制，即：原定拨款仍循旧制，由中央下发到省；收购地方债券，则资金越过省财政，直接下到地区一级（将来的州一级）。省会眼谗这块资金，也等同于一个地级市，自己老实发债。金融条件好的大省如广东，可以联合香港金融界，向“国开行”收购别人的地方债，但不允许私自向其他地级市放贷。广东省拿到的外省地方债权，必须划小，下分到各地级市持有，不许滞留在省人民银行，也不许流出到香港。“国开行”则居中坐收息差。

只有这样，地方上才有可能摆脱土地财政的拐杖。而一旦房价下跌，开发商联合坚壁清野，拒不拿地，也不会令地方财政破产。到时候，谁敢不拿地，直接“被黄光裕”就可以了。我倒要看看任大嘴的嘴里，塞得下塞不下一打痰桶。

而总的前提，就是公务员队伍，要以“考试院制度”严格控制规模，随后徐图整顿------因为今天的组织部体系，对这个问题，已完全失效。不然，谁敢放这个款进无底洞？这两个事情，环环相扣，一个都不能少。

本嘉明:【原创】《货币之锚》第六章：竞争为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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