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记一个饿死街头的人 -- 玉垒关2

公交车上- -

今天值班，时间上要求不严，所以，选择了公交，有的时候，我喜欢乘这个城市的公交车，晃晃悠悠，时疾时徐，快的时候让没有站稳的人像冬瓜一样乱滚，慢的时候让人昏昏欲睡。

我刚搬了新家，所以当前的问题就是尽快熟悉周围的环境，包括交通，公交车就是我必须了解的一环，今晚，从公司出来，我的计划就是坐公交车回家，并且尽可能不要直达，我找到了一趟需要转车3次的线路，而且每条线路都在7站以上。

一切顺利，每一趟车都完美的衔接了起来，而且根据我对南京公交的了解，这个时段每一趟车人都不多，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搭上了驶向新居的最后一条线，非常幸运的，我还找到了一个座位，而且是我最喜欢的车中部左侧的单排座位，不用和别人挤在一起，而且直接可以看到路上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恢宏。

大概离家还有5站的样子，车的前部起了争执，司机离开了他的座位，从司机语速飞快且带着一点特色脏话的方言的高亢语音中，我隐约听明白他在拒绝什么人上车，很快，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出现在了车门的台阶上，而和司机对骂的并非此人，一般来讲，都市中，此类人行事均十分低调，接着，那人背后便出现了一位中年妇女，衣着光鲜，浓妆艳抹，云髻明灭，情绪愤怒，嗓音高亢，也是声声怒骂，司机此时已然落败。

那人和那中年妇女都来到了车上，这场争执以司机的妥协告终，而后，像普通的乘车人那样，那人向着车的中后部运动而来，在光线通透的空调车中，我愈发看清楚了那人，身上的衣服已经不能分辨出原本的颜色，脚蹬一双现在已经归入劳保用品的解放鞋，没有鞋带，一只已经变成了拖鞋的样子，另外一只看起来和变成拖鞋的这只本属同一个方向，一条裤管卷到膝盖，暴露出的小腿部分看起来有一快经久未愈的脓疮，鲜红的皮肉翻卷在外面，黄白相间的凝固物和液体混合在一起慢慢地向下面流着。明显被烈焰炙烤过的手蜷曲着，按着耷拉在屁股附近的一个帆布工具袋，外面挂着一个破烂不堪的搪瓷盆子，叮当作响。黑色发暗的脸庞应该不是那人的本来肤色，脸庞很宽，但分不清是肥胖还是浮肿。

人还未到，一股气味已经冲入我的鼻腔，我发誓，从我记事开始，从来没有闻过这种恶臭，而且还混杂着一股酸腐的气息，好像是动物的腐尸混合着剧烈的酸液，车上的人纷纷掩住口鼻，而我，则把夹克衫的领子高高竖起，深深地把下半张脸埋了进去，希望除了我背后那个位子，车上还有别的空位。

那人当然不会知道我在考虑着什么，他毫不迟疑的坐在我后面的那个位子上，那股气味愈加浓烈，刺鼻而来，胃一阵痉挛，险些喷薄而出。

车还停在这一站，没有启动，已经有人要求下车，司机不得不开门，同时向先前的那位中年妇女投去抗议的眼光，现在车上很多人如果先前看到了我身后那人，也许会全力站到司机一边拒绝那人上车，但现在为时已晚。

让我敬佩不已的是在坐在我旁边隔着一条走道的一位大妈，掩着口鼻，和那人搭起了讪。

“她是你的姐姐吧。”

“那个司。。司。。。司。。。机。。。不好”

“你给我住嘴!”陪同上车的那位中年妇女咆哮了起来。

“我。。。我。。。我。。。”

“住嘴!!”

“。。。。。。”

“孩子的妈妈没有了吧。。。”

“是啊”

“要是妈妈在，应该不会这个样子的阿。”

“也没得办法，妈妈在的时候也拿他没有办法，谁叫他呆的呢”

“为什么不送去治治看呢？”

“没的用，天生的，好几千块钱了”

“唉，你们也辛苦了，好歹也帮他洗洗啊”

“洗！每天都洗，跑出来一天就成这个样子了，几个人都看不住，他还会跑唉。。。”

大妈的眉头皱了起来，车上另外一个声音嘀咕了一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阿”

“是的唉。。。”大姐响亮地回应着，“保他一条命，养活这么大，难噢。。。”

终于，车上再次有人忍受不了那股恶臭。

“司机师傅，麻烦停车！”

“站外不能停！！”

“要吐出来了!!！”

车戛然而止，我紧跟着刚才夺命呼号的那对情侣冲下车来，城市里平时污浊无比的空气此时无比的新鲜。想着那位伟大的姐姐，不由得唏嘘不止。

“七八千治不好呆子，总治得好脓疮吧。”

“哼，每天都洗，怎么可能有这股味道。”

那对情侣私语着，远去了。

我不禁愕然，透过车窗，灯火通明的车厢里，众人依然紧紧捂着口鼻。

那位姐姐仍然站在司机的旁边，而我留下的那人前面的位子，分明空着。。。

——后记：

许久以来，习惯于面对生活装傻，很久以来没有正儿八经的写过一件事情。

然而，这次公交车上的经历，让我在书写这篇随笔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白描的笔法，一股腐臭似乎不时地从文字中飘荡出来，弥漫在我的周围。区区千字短文，竟耗去整晚的时间，成为一段痛苦的经历。我不知道，坐在电脑前的我，究竟是在记叙这件事情还是在反省着什么。

司机，乘客，大姐，大妈，情侣，一个酸臭的傻子让这些人的形象鲜明了起来。

争吵，搭讪，交谈，抗议，逃离，一个酸臭的傻子让这些平时并不鲜见得动作变得尖刻，分明在攻击，撕裂着什么。

势利，刻薄，包容，善良，亲情，生命，尊严，一篇关于一个酸臭的傻子的文章中本应有这些词的位置，但他们却纠缠着，混杂着，嘲笑着他们本应明确的含义，并且断然喝止了我任何想要把他们安插到文章某处的举动。

或许，世事烦乱，本来就只是世事本身，本来就是一个堪不破的局，要么逃开，要么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