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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甲申三百六十年祭――谁主沉浮》(一) -- 碧血汗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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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甲申三百六十年祭――谁主沉浮》(二)

《甲申三百六十年祭――谁主沉浮》(二)

碧血汗青

四,形势诡异的山海关大战

从三月二十七日吴三桂回军山海关,到四月初四的山海关前的吴军、大顺军的战斗,这期间有九天时间,在这九天内事件的发生时间,是有点模糊的。

由于水平和条件的限制,根据目前掌握的资料,只能把整个事件的发展精确描述到这样的地步:三月二十七日吴军回师攻占山海关,二十九日李自成使者出(到),四月四日吴军于山海关击败唐通、白广恩。

这些资料的记叙不清表现在无法确认李自成的使者,到底是二十九日自北京出发,还是二十九日已经到了山海关。所以现在只能从时间和空间上去予以推断。

山海关至北京的距离,公路大约是七百余里,骑兵全速行军至少需要三天,而且一天两百多里的行军速度,是骑兵完全不保存战斗力的速度,如果需要马上投入战斗,骑兵一天至多走一百五十里而已。此点可见程本直的《白冤疏》,他在向崇祯说明袁崇焕率领关宁铁骑全速回援北京时的情况道:“惟是由蓟趋京,两昼夜疾行三百里。随行营仅得马兵九千,步兵不能兼进。”吴三桂能在两天内夺取山海关,一是由于和他同行的山海关总兵高第的部分部队,依然在山海关负责防务;另一原因是他的四万骑、步、火器混合军团迤俪不绝,在永平也驻有他的部队,后队变前队,前锋是自永平进军,距离上就近了很多。

吴军三月二十六日在河北丰润、玉田一带降而复叛,李自成不会早于二十七日知道,然后他马上从监狱内放出吴襄,派出使者,这样的话使者有可能于第三天,也就是三月二十九日到达山海关。接着再调动兵马,最快二十八日一早出发,三日后到达目的地,也应该是三十日了,但部队必须全部是骑兵,并且到达后也会因人员、马匹体力消耗过大,导致无法投入战斗。所以合理的情况应该是使者先走,大部队至少在六、七天后才能到,因此白广恩所部大约是在四月二、三日左右,甚至可能是四月四日才抵达山海关,随即于四月四日被以逸待劳的吴三桂击溃。

所以大致的情况是,使者有可能携带书信于三月二十九日到达山海关,然后吴三桂留之不表态或者假意同意招降(这点后面会提起,他的部将有此建议),四月四日白广恩部队到达后,双方爆发战斗。

自三月二十七日到四月四日这期间,吴三桂一直都在山海关大量收集北京方面情报,募集物资扩充兵源,考虑怎么应付“冲冠一怒”所带来的恶劣局面。同时,这期间他也一直没有得到任何关于残明势力的消息。事实上,因为河北、河南、山东以及安徽一部基本都在大顺军的控制之下,而残明势力远在淮河以南,他也不可能得到任何消息。

他和山海关总兵高第两部在就地补充兵员后,总兵力合计大约五万余人,其中包括吴三桂部众里最强悍的搀杂着部分“彝丁突骑”、“蒙古锐丁”的三千多子弟兵。以吴三桂突出的军事才能以及在关外与满蒙八旗抗衡十多年的战争经验,消灭各方面都平庸无奇的唐、白两万人部队,确实易如翻掌,但面对随后大顺军必然倾巢出动的局面,他没有必胜的把握。

山海关一地的粮饷和兵员、物资等后勤补充,绝不可能支撑一支五万人的部队很长时间,而且山海关一带地形无法机动作战,只能和在宁远一样固守杀敌。但北京所拥有的攻城火器之精良和数量之多,都远不是以前的满清可比拟的。况且他弃宁远入卫京师,本就没多带粗重火器,只能依赖山海关原有的防御装备,因此在山海关的守城战役将变得极为艰难。

另一个极大隐患,是来自关外的世敌――满清八旗军。如果他们一旦介入,对山海关进行前后夹攻,那将是个一面倒的灾难性局面。

四月六日,李自成接到使者被杀的消息,开始对吴三桂问题重视起来。

四月十一日,因刘宗敏等人耽于声色,以诸般借口推脱不愿出征,李自成决定亲自出征吴三桂。同时吴三桂与他还在继续谈判,所以他再次派出使者去了山海关。

但是,为消除他出师之后北京可能动荡之隐患,大顺军在西华门外,将已经归顺并交出家产的原明朝大学士陈演、定国公徐允贞、博平侯郭朋振、新建伯王光通、、平江伯陈治、清平伯吴遵同、永宁伯张锡等六十多位明朝高级官吏斩首。此举可以看出,大顺军领导集团并不真正具备统治天下的政治素质。

四月十三日,李自成携带吴襄、明太子等,率领十余万余大军出京,留牛金星、李牟等人留守。

面对大顺军倾巢而出的局面,吴三桂此刻面前的路有两条:

一,率领五万部下与李自成血战到底,为已经消亡的大明壮烈殉国。不过他此前已经归降过了大顺,所以现在即使死了也只是为报私仇而死,恐怕在史书上也不一定会有什么光彩形象。

二,再次归顺李自成,唾面自干,看着刘宗敏等辈“挟沅日事酣宴”,仰仗大顺权贵们的鼻息苟活下去。

如果吴三桂真的又一次归顺了李自成,恐怕马上就要和前来攻打北京的多尔衮来上一场龙争虎斗。这样的话,基本可以肯定史家必然会说他顾全了民族大义,有一些诸如不计个人得失、忍辱负重、顺应潮流等等评语,譬如最近就有人一直在说尚可喜的降清是与时俱进,不是汉奸。

但做为一个个体的人来说,一千八百年前的喝断长阪坡的燕人张飞张翼德,就对当时秦宜禄的同样行为,作出了他的个人评价:“人取汝妻,而为之长,乃蚩蚩若是邪!”,随后问一句“随我走乎?”不走?抡起丈八蛇矛一矛撅死了事。其口气、态度轻蔑已极。(1)

显然,这样的人在人格上是并不值得尊敬的。这等于献出自己的妻妾给人,并再依附于对方。在汉民族的传统习俗和伦理观中,无论这样做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都基本上可说是个人格猥琐的人。

吴三桂面临的这个问题,是道德和人性的悖论,是个死循环,无解。

在第一次接获李自成起大军前来弹压叛乱的消息时,吴三桂就曾经一度自觉已无路可走,甚至想自杀了事:“吾忠不成忠,孝不成孝,何颜立天地间乎?有自刎而已!”结果被帐下拦住,参将冯有威等人表示愿意誓死杀敌,并出谋先收下李自成送来的银两用来犒赏士卒,然后一战灭之。此计为吴三桂所接纳,于是先收下银两,然后大破唐通、白广恩部。(《明季北略》)

之后其部将又“有进乞师策者”,如“胡守亮素通满语,乃献借兵之策”,谋士方献廷又献计曰:“莫若请北兵进关,共歼李贼,事成则重酬之。”(《甲申传信录》、《甲申朝事小纪》)

当时看来,这不啻于唯一的自保之策,吴三桂以为然,于是他马上做了三个战略战术上的部署:

一,四月四日击败唐通部队后,军事上把防御线向西推进到山海关前的石河西和永平一带,以加大战术纵深,用空间换时间。

二,提出更具体的投降条件,譬如要面见明太子朱慈?R等等,表示出自己想谈判的诚意,继续去和李自成进行谈判,麻痹李自成,迟滞大顺军的进攻步伐。

三,派人去北京及周边地区煽动北京降臣为崇祯服丧,并散布自己为了替崇祯复仇,已经与满清联合要与大顺军决战的谣言,试探各个阶层包括李自成在内的反应。

谣言散布出去后,得到的反馈是令吴三桂满意的。李自成并不在意这些,而北京以及周边地区的人对联合满清也没表现出什么太大的异议,但对给崇祯复仇的口号却表现出了相当的支持,并在京城里掀起了一股反大顺政权的暗潮。不少地方贴出了有“明朝气数未尽,人思效忠”等语的大字报,刘宗敏私杀墙上有帖者几十家,不能禁止。到四月十一日,大字报终于贴到了皇城的城墙上。

事实上,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甚至到满清公然宣布要南下灭明的时候,绝大多数明朝臣子和百姓,包括史可法这样的人,也都还在一致称颂吴三桂的举动。

在四月下旬的山海关之战后,南明弘光朝廷于同年八月加封他为“蓟国公”,并赐银一万两,蟒缎两千匹,同年十月和委任书一起送到了北京。史可法更在《史可法复多尔衮书》中尊称他为“吴大将军”、“我大将军吴三桂”等等,同时极为肯定他向满清借兵的举动:“南中向接好音,法随遣使问讯吴大将军,……我大将军吴三桂假兵贵国,破走逆成。殿下入都,为我先帝、后发丧成礼,扫清宫阙,抚戢群黎,且免剃发之令,示不忘本朝。此等举动,振古烁今,凡为大明臣子,无不长跽北向,顶礼加额,岂但如明谕所云感恩图报已乎!”这些赞语可说评价极高。

后来的事态发展证明,吴三桂的这三个行动都获得了极大的成功,而这些行动对其后发生的山海关大战,起着至关重要的甚至是决定性的作用。

山海关大战其实早就已经开始了。

尽管吴三桂最终成了汉奸,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在战略上还是在战术上,吴三桂都确实是个出色的军人,远比李自成当时的表现来得出色。

吴三桂在经历了愤怒、绝望、犹豫等一系列的心理转折后,开始寻找绝境中的生存之道。

胡守亮、方献廷等人提出的向满清借兵的建议,开始让他动心。在进行了一系列的侦察活动后,获得的的信息是大部分人对向他满清借兵的流言并不怎么反感,并支持其为崇祯复仇,这让吴三桂在绝境中突然看到了一丝希望,终于决心向满清借兵。

大约是在四月八日到十日之间,吴三桂派出了副将杨坤和游击郭云龙,携带自己要求借兵的第一封书信,前往辽东与满清谈判。

在此之前的满清,只知道大顺军进逼北京,尚不知道北京被攻陷崇祯身亡的消息。但多尔衮、范文程、洪承畴等人都已经意识到,大顺军将是他们日后强劲的对手,因此多尔衮已于四月初九日“统领满洲、蒙古兵三之二,及汉军恭顺等三王、续顺公兵”,合计约十一万人左右开始南下,准备与大顺军联合攻打北京,或者先于大顺军包围北京。

四月十一日,清军越过辽河,随即接到消息,得知李自成已攻占北京,崇祯身亡。多尔衮面对这个情况开始犹豫起来,但熟知农民军情况的洪承畴极力主张马上入关,与大顺军决战:“今宜计道里,限时日,辎重在后,精后在前,出其不意。从蓟州、密云近京处疾行而前,贼走则即行追剿,倘仍坐据京城以拒我,则伐之更易。”

多尔衮采纳了他的建议,决定取道内蒙,走喜峰口、墙子岭一带入关攻打北京,这是清军入侵中原的一贯路线。

四月十五日,杨坤、郭云龙在翁后(今辽宁阜新)遇到多尔衮大军,传达了吴三桂借兵的意图。

这个时的候吴三桂立场是相当鲜明的。

他在信中称满清为“北朝”,自称“我国”,官职是明朝的“辽东总兵”,并声明是“求助”:“奈京东地小,兵力未集,特泣血求助,我国与北朝通好二百余年,……乞念亡国孤臣忠义之言,速选精兵,直入中协、西协,三桂自率所部,合兵以抵都门,灭流寇于宫廷,示大义于中国,则我朝之报北朝者,岂惟财帛?将裂土以酬,不敢食言。”

吴三桂确实不愧为一个具有相当军事、政治才能的统帅。

在这封信里他先说清身份表明立场,以两国之间的谈判为起点,摆明姿态是借兵。然后要求清军从中协、西协入关,也就是当时多尔衮正在行进中的内蒙――喜峰口、墙子岭路线,而不是从山海关入关。这样一来,多尔衮会从西北方向进逼山海关之大顺军和北京城发起进攻,吴三桂则从东北方向开始进攻,大顺军和北京城将遭受他们的前后夹击。

同时吴三桂心里很清楚,历年来就是因为山海关掌握在明军手中,导致清军无法建立一条安全通畅的后勤补给线,而且腹背受敌,所以最后因人力物力消耗过大而被迫撤回关外。因此在击败大顺军、收复北京以后,清军已经是长途奔袭外加大战后的强弩之末,只要山海关掌握在自己手里,清军基本不可能马上在关内长期立足。因此所谓的“裂土以酬”,最多就是把崇祯皇帝已经放弃的辽东让给满清而已,实际上这是一句空话。

多尔衮对吴三桂的借兵之举当然是大喜,但也猜到了吴三桂想让满清和大顺鹤蚌相争,他好渔翁得利的借刀杀人之计,外加多尔衮和皇太极两人一直欲得吴三桂而甘心,于是当即回信表示借兵不成问题,但条件却变成要吴三桂降清。又毕竟因吴三桂和满清是多年的对头,现在如此轻易的就自己送上门来,他还是很有怀疑的,所以把杨坤留作人质,并命自己妻弟拜然和郭云龙一起去山海关探听情况,同时索要吴三桂答复。他在信中写道:“予闻流寇攻陷京师,……及伯遣使致书,深为喜悦,遂统兵前进。……伯虽守辽东,与我为敌,今亦勿因前故,尚复怀疑。……今伯若率众来归,必封以故土,晋为藩王,一则国仇得报,一则身家可保,世世子孙,长享富贵,如山河之永也。”

随后他下令大军转向,直扑山海关,如此不但不中吴三桂的鹤蚌相争之计,反而以大军直逼山海关背面,一来胁迫吴三桂不得不降,二来等于拿刀顶着吴三桂的后背,让他冲上去先和李自成杀个两败俱伤,然后自己从容收拾残局。

这一年,他们两人的年龄只相差一岁,多尔衮三十二岁,吴三桂三十三岁。两个人都是十六、七岁起就开始了性命搏杀的军人生涯,都是二十几岁就成了独挡一面的统帅,正是一样的精明强悍,两个真正旗鼓相当的对手再次撞到了一起。

吴三桂一边准备决战,一边继续以假谈判拖延李自成的行动,以等待多尔衮的答复。

为了让李自成确信谈判是真的,他又派出了山海关当地生员刘泰临、李友松、谭邃寰和乡绅黄镇庵、刘台山、高选六人“轻身绐贼”,这六人在三河附近碰到了正在前来的大顺军主力,于是向李自成转达了吴三桂的谈判条件。这一计,极有效地迟滞了大顺军的行动。

此前吴三桂派去和多尔衮联络的郭云龙,已经带着多尔衮的回信和其妻弟拜然回到山海关。吴三桂于是一面再次派出郭云龙、孙文焕,带自己的第二封书信前往多尔衮处催促他快速进军,一面联合当地士绅准备抵抗大顺军的军事部署。

四月十九日,吴三桂开始做战前政治动员。他先在山海关演武堂(至今尚存),“合关、辽两镇诸将并绅衿誓师拒寇”,四月二十日又在校场“与诸将绅衿歃血同盟,戮力共事”,杀“奸细张有起、张五”祭旗,激励士气,准备和大顺军进行最后的决战。这就是记载中所谓的“南郊誓师”。

同日,也就是二十日,多尔衮率军到达宁远卫辖下的连山(今辽宁葫芦岛市连山县),准备扎营休息,在这里他接到了吴三桂的第二封求援信。

吴三桂因知道多尔衮大军改道东下,自己已经无法阻止,因此退而求其次,要求对方首先要安民,同时不理多尔衮要他投降之事,依然坚持自己的明朝身份,信中大约道:“接王来书,知大军已至宁远,……三桂承王谕,即发精锐于山海关以西要处,诱贼速来。……今三桂已悉简精税,以图相机剿灭,幸王速整虎旅,直入山海,首尾夹攻,逆贼可擒,京东西可传檄而定也。又仁义之师,首重安民,所发檄文最为严切,更祈令大军秋毫无犯,则民心服而财土亦得,何事不成哉。”

多尔衮从这封信中知道大顺军已经逼近山海关,颇为着急,万一山海关为大顺军占领,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于是清军开始继续急行军,甚至连饭都不吃,饿着肚子赶路。他军中有两个朝鲜人都分别记载了这个情况。《沈馆录》说:“达夜疾驰,人马饥渴,黄埃涨天,夜色如漆,人莫开眼,咫尺不辨。……二十一日,……饥过中后所、前屯卫、中前所,至关外十五里许,日已昏黑,屯兵不进,一昼夜之间行二百里矣。”《燃藜室记述》说:“行五日,欲投宿于连山驿,吴三桂又送将官于九王,言贼兵已迫,愿促兵来救,九王闻即发行驰进。……翌日又早发到关门外,相距十五里地,一昼夜盖行二百里云,翌日平明驻关外五里地。关门内烟尘涨天,炮声乱动而已。”

四月二十一日晚,满清八旗军到达山海关外。

一场三个不同阵营之间,在战场上和庙堂中多方面进行的真正决战,即将开始。

李自成也许是被攻陷北京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也许是过于自大,认为在十几万大军的压力下吴三桂怕了,总之他轻易地相信了吴三桂的“谈判”,致使大顺军主力于四月十三日从北京出发后,十五日到密云,四月十七日才抵达永平,期间走了五天时间。

之前在永平,李自成前锋就已经遭遇到了吴三桂的第一道防线,但这条防线基本是乡勇,轻易被击破。因为未见吴军主力,又加上吴三桂派来的六个当地士绅一再声称吴军“愿一见东宫而降”,所以李自成对前锋来报告乡勇拦路的情况并不在意,继续优哉游哉地一路前进,从永平到山海关,大顺军又足足走了四天。

四月二十日,李自成十余万大军方才齐集山海关前十五里的七星寨。

不过即使如此,李自成还是比多尔衮领先一步赶到了山海关。

大顺军第一梯队四万多人,这时早已经在石河西遭遇到了吴三桂布下的第一道防线。

这是由原山海关总兵高第大约一万人部队和临时招募的乡勇组成的混合军团,装备和战斗力都很差。但在吴三桂率领的部分关宁铁骑和吴三桂亲自指挥下,前后已经与大顺军连续十三战,诸书或云吴军“十三战全胜”,或云“十三战无胜负”、“前后十三战,胜负相当”等等,总之不管胜负到底怎么样,双方势均力敌是肯定的。大顺军前锋一直未能突破这道防线。

至此,吴三桂前两个部署的战略目的都已顺利完成,成功地延缓了大顺军的进军速度。

李自成率大军到达后,发现吴三桂派去的六名士绅代表企图逃跑,结果六名代表有五人被杀,高选身中三箭逃回。再看见前方迎接自己的是吴三桂严阵以待的部队,这时他方才知道自己中计,于是下令全军发起攻击,但这一日大顺军没有能攻破石河防线。

吴三桂在这道防线上并未布置他的主力,守营的人其实大多是乡勇。他一直以乡勇和关宁军互相轮换,作战时以关宁铁骑出击,防守时则换上乡勇。所以在战斗紧张的时候,关宁军甚至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四月二十一日清晨,李自成命令吴襄劝降吴三桂,吴三桂以火箭射吴襄左右人,以示之前与父亲划清界线之意:“父既不能为忠臣,儿又安能为孝子乎?儿与父诀,请自今日。父不早图,贼虽置父鼎俎旁以诱,三桂不顾也。”这一着和吴三桂前次当着大顺军使者的面大骂吴襄一样,还算奏效,使得李自成没有动手杀吴襄,把他继续看押在部队中。

李自成于是亲自率大顺军主力发动进攻。双方激战半天没有胜负。到了中午,因为正好是吴三桂调回关宁铁骑吃饭休息,换上乡勇和老弱兵士虚张声势之时,加上大顺军兵力已经形成绝对优势,因此李自成一举攻破石河西防线,高第部队和乡勇们损失惨重,大部溃散。但吴军主力却因此未受到太大损伤,就势撤回了山海关。吴军部分主力把守附近的四个卫城,坚守第二道防线,吴三桂本人则带部分主力和那支著名的突击队在山海关前结成大阵,居中策应,并和大顺军主力正面搏杀。

山海关号称天下第一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关下有四座卫城,东西两个分别叫东罗、西罗,南北叫南翼、北翼,和关城主体、长城、敌楼等防御设施互相呼应,形成了一个相当完善的防御体系。

《明史》说,“自成善攻,汝才善战”,李自成一旦面临战阵,就马上表现他擅长进攻战的优秀战术眼光。

在突破石河防线后,面对山海关关城一带坚固的防御体系,李自成充分发挥自己总兵力占绝对优势的长处,自己率领刘宗敏等人以主力和吴三桂的关宁铁骑正面搏杀,同时猛攻西罗、北翼两城,又派出唐通直扑山海关西面三十里的一片石,准备从那里攻破长城防线,以便绕到关外从背后向吴三桂发起攻击,彻底包围吴军,并切断他们的退路。

一片石,又名九门口、九门关,在山脚下沟谷之中九个水门,《临渝县志》载:“大青河水自关外入,其水分九道而下,今名九门口”,关上建有二十多个敌楼、烽火台、战台等防御工事,在东北方向还有一个小卫城,东西向是二洞城门。一片石在关口和长城前都挖有拒马沟,形势和山海关一样险峻。明万历五年(公元1577年),被冠以“京东首关”之名。

当日唐通部猛攻一片石,但吴三桂的关宁铁骑战斗力极强,不但防守严密,还在兵力处于劣势的情况下,派精锐缒城而下进行侧翼突击,多次击退了大顺军的进攻。

二十一日下午,从北京运来的红夷大炮送到一片石,在猛烈的炮火支援下,大顺军依仗兵力优势不断发起强攻,至深夜,一片石终于被大顺军攻破,残余吴军沿长城退向山海关。

唐通部队在大顺军占领一片石后,马上北出长城,开始向东运动,从一片石方绕向东面的山海关立营,向吴军发起进攻。可惜,此时他和部下在夜色中,没能发现隐藏在十五里外黑夜中的十余万满清八旗军。

从唐通率军攻击一片石起,吴三桂就已经知道自己有可能被包围,但却因兵力不足,陷入了苦战。关宁铁骑的战斗力在这个时候体现了出来。

这天战斗最激烈的是主战场边上的北翼城,曾一度被大顺军攻破。这里负责的是吴三桂部将副总兵冷允登,他记叙这天的战斗说:“亲王(吴三桂)领兵当锋,派臣守北城。奈此城逼山受敌,贼欲联络直下,故独日夜狠攻,……贼势蜂拥,竟扑边城直上,臣只率亲丁尽力堵战,正在呼吸存亡之间,急请亲王拔兵协剿”,吴三桂听说北翼被攻破,亲自率领突击队赶来增援,击退了已经攻进城内的大顺军,又守住了北翼城。(《明清史料》)

与此同时,大顺军的骑兵乘吴三桂不在,从山海关西北方向突破吴三桂本阵,大批大顺军直扑西罗城下,开始攻城。守城吴军以火炮还击,吴三桂本人因已经赶去北翼,所以派出部将赴援,在城下前后夹击大顺军,终于这一面的进攻也被吴三桂部队击退,大顺军这天“不复来战,相持竞日,遂收兵”。(《临榆县志》)

东罗城则是吴军向关外撤退的唯一通路,形势也相当吃紧,“危急劳瘁,倍于两城。”但这里因为离主战场最远,所以吴军凭借炮火和火铳、弓箭等远射武器,大量杀伤大顺军,虽然守得极其辛苦,但没有出现失守的危险。

当晚,吴三桂又派出了山海关当地士绅前往关外,告之多尔衮一片石失守,请他马上进军。但多尔衮却奇怪地没有进军,而是全军继续扎营休息。

到四月二十二日晨,多尔衮才移营至山海关两里处的欢喜岭上,把指挥所设在岭上威远台,继续观察吴三桂和大顺军动向。

其实多尔衮虽然已经率大军抵达山海关,但他并没有完全相信吴三桂真的会向他借兵。他和吴三桂在关外生死相搏长达十多年,知道这个“小吴总兵”绝不是个善男信女,所以一路上都在担心吴三桂会不会和李自成合谋,想一举诱杀八旗军主力,并吞辽东。多尔衮抵达山海关后,曾经对英王阿济格、豫王多铎说过他的怀疑:“岂三桂知我南来,故设此诱耳?”(《明季北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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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一日晚上,李自成睡得好不好无法知道,但吴三桂是肯定没睡好,甚至可能压根没睡。

从二十一日晚上到二十二日凌晨,他先后派出了三批使者去要求多尔衮进军,路上探子往返相望于道达八次之多。据《临榆县志》载,乡绅佘一元、曹时敏、冯祥聘、吕鸣章、程印古五人被派为代表“出见摄政王于威远台,拜毕,命坐,谕云:汝等欲为故主复仇,大义可嘉,予领兵来成全其美,但昔为敌国,今为一家,我兵进关,若动人一草一颗粒,定以军法处死,汝等分谕大小居民,勿等惊慌。语毕,赐茶,免谢,各服马先回。”多尔衮虽然对他们和颜悦色,并一再保证不扰民,但却没有真的进军,连一个兵都没动。最后他派出了亲信谋士范文臣随使者回去,只提出了一个条件:要吴三桂剃发面见。

吴三桂知道这一去,就等于低了头,谈起来恐怕处处被动,因此死撑到底,二十一日晚到第二天凌晨这段时间,一直在派使者来回拉锯,而没有去见多尔衮。

二十二日清晨,大顺军从山海关内外同时向吴三桂发起了进攻。吴三桂军被严严实实地全面包围,和清军的联系已经断绝。

战斗开始不久,压力最大的北翼城少数吴军,估计是乡勇,突然开城出降,但旋即被吴三桂挫败。为了击退东面大顺军的进攻,吴军不顾清军就驻扎东面两里处,以大炮向东侧猛烈轰击,以至多尔衮一度误以为吴军是在向清军开火,戒意更浓。

吴三桂看见这样的局面,知道如果再耗下去,必定和周遇吉一样下场,因此终于决定去见多尔衮。

但面对大顺军已经形成的重重包围,他首先要突出包围圈,才能达到两里外的欢喜岭。

吴三桂的手下有支著名的的精锐部队,其中搀杂大量的“彝丁突骑”和“蒙古锐丁”。这是他自从军起就专门培养起来的家丁,专事冲锋陷阵。一开始编制为一千人,共二十队,每队五十人,打仗的时候“置签二十支,书领队姓名,插靴筒中。遇信急,受制签呼某,某即领本骑随之,冲突无不利”,再后来扩充为数千人,在关外屡战屡胜无往不利,所以即使在清军中也名声极响:“而彝丁突骑数千,尤为雄悍,敌望之遁也”(《明季北略》)。这两天的恶战中,吴三桂正是率着这支部队四处出击,居中策应,才屡屡扳回危局。

吴三桂当即从中选出一百余人,组成了突击队,在炮火支援下,他率这支卫队突破东侧一万多大顺军的重重包围,冲进了清军大营。

多尔衮此刻还在对刚才的炮击疑惑不定。所以即使是吴三桂到了他的大营,也依然有点怀疑,质问道:“汝约我来,我来何用炮击?三桂曰:非也,闯兵围关三面甚固,又以万骑逾边墙东遏归路,故用炮击之使开,可得间道东出也”(《明季北略》)。在身边洪承畴的支持下,多尔衮终于决定出兵。

然而,多尔衮知道,现在李自成兵临城下,正是逼迫吴三桂签定城下之盟的大好时机,如果此时不收服吴三桂,恐怕日后就再无如此之好的机会了。因此他坚决要求吴三桂先归顺满清,擞发,他才能出兵:“然无誓盟,不可信。且闯兵众,关内兵几与闯同,必若兵亦擞发殊异之,则我兵与若俱无惮矣。”

事到如今,吴三桂即使再倔强,也抵不住形势比人强,不由他不低头,无奈只得承认自己的窘境:“今兵少固然,擞发亦决胜之道也。”

不过他此刻也不是全然低头,他对多尔衮还击的态度,既表明了他的无奈,也显得并不那么友好,还保留了一点豪气,对多尔衮依然隐含威胁:“然我固非怯也,徒以兵少止数千[万]。使我有[多]万骑,则内不患寇,外犹可以东制辽沈,我何用借兵于若为?”(《甲申传信录》)

凭借这一点气势,吴三桂在当时局面很不利,也不知道南明政权状况的情况下,多少为明朝的残余血脉争取到了多尔衮在协议上的保障和尊重:“毋犯陵寝,访东宫及二王所在,立之南京”,不侵犯百姓,不强迫汉人剃发、穿戴满清衣冠,清兵不能过黄河等等。

他和多尔衮在威远台上就双方达成的条件,“白马祭天,乌牛祭地,歃血斩衣,折箭为誓”,归顺了满清,成为了满清的平西王。无论多尔衮以后履约情况如何,至少这时,他在道德上算是给自己有了点交代。

吴三桂终于剃了发,终于投降了满清,终于留下了“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千古骂名。

多尔衮在吴三桂答应剃发后,大喜道:“天下入掌中矣。”

当时三方的兵力状况,多尔衮大约十万余人,李自成大约十万余人,吴三桂大约五万余人。重要的是,吴三桂还掌握着山海关关城和四个卫城,他倒向那一方,那一方就将占据地理和兵力上的双重压倒性优势,足以重创甚至歼灭对方主力。

李自成、刘宗敏的个人缺陷,一系列决策错误,还有大顺政权的“追赃助饷”政策和糟糕的军纪,生生把山海关轰开了一个十万人都补不了的大窟窿。

山海关其实这个时候已经破了。

多尔衮在吴三桂剃发归降后,马上下令由图赖率军攻击正在攻城的唐通部队,唐通措手不及,前面又有山海关和关宁铁骑拦路,退无可退,全军被歼,仅余一百多骑脱走。山海关的后顾之忧彻底解除。

吴三桂回到关内,按约定命令全军剃发,来不及剃的用白布缠在肩膀上或者背上,以区别于大顺军。清军大将阿济格等率左翼从北水门入关,多铎等率右翼从南水门入,多尔衮自中门入,至此,清军主力已经入关。

李自成这时已经发现清军的到场。

顾诚先生在《南明史》注释中说“不少史籍记载清军投入战斗以前,大顺军毫无觉察,等到发现突阵而来的是清军,立即失魂落魄地奔逃。这和当时情况不符。大顺军同吴三桂部作战时包围了山海关,吴三桂往威远台请清军参战时是‘冲’过大顺军阵地的,清军随即入关,大顺军不可能不知道。问题是获悉清军进至山海关地区,大顺军领导人已来不及檄调援军,只有凭手头兵力付之一掷了。”

其实,清军的十万多大军全都驻扎在山海关两里处的欢喜岭,并没地形上的遮蔽,哪怕只凭肉眼,也无论如何都不会看不见。

只是此刻的李自成还不能确定清军的动向,也不知道吴三桂已经归顺清军。不过即使知道,他除了孤注一掷外,也不可能有什么其他选择。因为在这时临阵退却,无疑结果是毁灭性的。尤其在八旗军和关宁铁骑的骑兵面前,更是如此。

他也知道,如果再继续攻城的话,大顺军的伤亡太大,万一清军介入,大顺军很可能会不战自溃。因此他把部队聚集起来,在山海关前从海边到北山一字排开,准备和吴三桂以野战决胜负。此刻,他只有希望清军这次来是想观察双方实力,而不会介入战斗。

不过,李自成对自己的野战技法还是很自信的。

这次战斗,是山海关大战开战以来最激烈也是最残酷的,双方都表现出了极强的战力和悍不畏死的气势。

吴三桂率领全部关宁铁骑列阵山海关西面,今石河西、团练部落一带。他身后的阿济格、多铎部队被关宁军遮挡起来,东边多尔衮的部队则一直延伸到海边。

李自成在野战的技巧和战术上,是相当出色的。《明史》中对他的作战方式,曾作了这样的记载:“临阵,列马三万,名三堵墙。前者返顾,后者杀之。战久不胜,马兵佯则诱官兵,步卒长枪三万,击刺如飞,马兵回击,无不大胜。”

这种战法,和汉尼拔的战法惊人地一致,如出一辙。但骑兵和己方其他部队距离极近的情况下在战斗中佯败诱敌,一不小心就会出现大规模的溃退,所以需要组织者具备极强的战场控制能力和很高的个人魅力。不过多年来的战斗记录证明,李自成是具备这两点的。

战斗打响后,战场上“炮声如雷,矢集如雨”,吴三桂、吴国贵等为前锋,率领关宁精锐,一马当先杀进了大顺军的“三堵墙”。

吴三桂和关宁军都知道成败在此一举,所以格外勇猛,来往冲杀,虽然人数上处于绝对劣势,但一开始在战斗形势上并没有处于劣势。

惨烈的搏杀,自早上起一直杀到午后。李自成的“三堵墙“战法慢慢地发挥了作用,吴三桂所部因为兵力上绝对劣势,终于开始显露出败象。

吴三桂的四万部队被两倍于己的十万大顺军包围在中间,虽然他左冲右突,多次冲开大顺军的包围圈,但随即又被李自成在庙岗上用旗号指挥机动部队补上缺口,因此始终无法杀出重围。

彭孙贻《流寇志》说:“自成、宗敏知边兵劲,成败决一战,驱众死斗。三桂悉锐鏖战,无不一当百。自成益驱群贼连营进,大呼,伐鼓震百里。三桂兵左右奋击,杀贼数千。贼鳞次相搏,前者死,后者复进。贼众兵寡,三面围之。自成挟太子登庙观战,关宁兵东西驰突,贼以其旗左萦而右拂之,阵数十交,围开复合。”

多尔衮自开战后一直在冷眼旁观。

他虽然已经进关,但依然没有仅仅因吴三桂剃了发,就彻底相信了吴三桂。剃发并不算什么,如果存心要设计讹他,就是剃个光头,估计吴三桂也不会怎么样。所以他留了一手。进关的清军大约是五万多人,还有一半部队则在山海关城内和关外驻扎守备。万一吴三桂有什么动作,他只要往山海关里一退,就安全了。

不过吴三桂虽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毕竟他们之间打了十几年的仗,这个人的一切他太熟悉了,多少还有点把握。可对李自成,他则完全不了解,他所知道的全部来自于洪承畴的口述。

多尔衮很清楚北京是个什么样的都城,他自己就曾经两次率大军攻打过北京,都是无功而返。而李自成这回轻而易举地一举拿下了北京,这对他的震动极大,他甚至在怀疑李自成会乘胜攻打辽东。所以在战前,他曾对阿济格等人疑惑道:“吾赏三围彼都,不能遽克,自成一举破之,其智勇必有大过人者。今统大众亲至,志不在小,得无乘战胜精甲,有窥辽之志乎?”

他今天一直迟迟不动手,让吴三桂先行发动攻击,实是一举数得之计。万一变生不测,吴、李二人也实力有所折扣,自己不至于全军尽墨,还可以“一以观三桂之诚伪,一以觇自成之强弱,欲坐收渔人之利。”(《明季北略》)

现在,仗已经打了半天,他想要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因此当他发现吴三桂的部队开始呈现败像时,他立刻决定全军出击,如果吴军真的被击溃,对他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情。

清军终于出击了。

列阵在关宁军背后的阿济格、多铎,至少拥有两万骑兵。他们从吴军西面绕出,向大顺军侧翼发起了攻击。

也许历史真的由无数巧合组成的。此时在山海关地区,突然自西向东刮起了一阵狂风,一时间飞砂走石,遮天盖日。沙尘暴。

大顺军处在下风,在迎面而来的风沙剧烈扑击下,连眼睛都无法睁开,更不要说战斗了,一时乱成一团纷纷后退,战斗力急剧降低,几乎处于无法还手的状态。

但清军却是顺风而来,战斗力不但完全不受影响,还因顺风使得弓箭的射程大大增加。密集的箭矢犹如雨点一般落向大顺军,随后骑兵冲进了大顺军阵。瞬间,大顺军阵尾就被彻底击溃。

李自成在庙岗听见西面战场突然杀声振天,转身一看,只见无数骑兵“戴缨帽如万朵红云,风卷而西”,“白标兵二队,绕出其后,如发风潮涌,所到之处,无不披靡”,他身边人急忙对他道:“此非吴兵,必东虏也。上位宜急避之。”李自成顿时跌足叹道:“三桂真挟北兵来耶!”二话不说,转身策马离开了战场。(《明季北略》、《烈皇小识》)

李自成的率先撤退,致使大顺军军中无主,失去了指挥。

而战场上因清军的介入,兵力对比是十万对十万,还不算关上的五万清军。大顺军的兵力优势不但彻底消失,还转变为劣势。两万多清军骑兵和四万吴军对大顺军形成了里外夹击,加上多尔衮率领的三万多预备队适时发起总攻,大顺军全军溃散,头号大将刘宗敏身负重伤。大批大顺军部队被清、吴联军压向东面,但东面尽头是老龙头的海面,再无退路,跑到这里的大顺军沿着海边继续溃退,或被杀,或溺死,几乎全部身亡,清、吴联军一直追杀到四十里外方才收兵。

李自成在这次战役中撤退的很突然,其表现极不负责。大顺军此役败得如此之惨,伤亡如此巨大,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按说他的战场经验相当丰富,不会如此轻易就弃军逃跑。比较合理的解释是,自清军到达后,他就一直在忧虑清军的介入,但因为已经没了退却的可能,所以只能孤注一掷赌一把。因此当他发现清军真的介入了战斗,自己在兵力上已经处于绝对劣势,并且清军一出手就击溃了大顺军的侧翼,和吴军对大顺军形成夹击之势,另外他也很清楚大顺军已经连续激战两天一夜,疲惫不堪,战斗力大不如对方的生力军,所以立刻彻底失去了战胜对手的信心,话一说完便转身奔回了北京。

山海关一役,李自成率领的东路大顺军损失惨重,基本丧失了再战的能力。但具体的伤亡人数,没有明确记载。只是有不少记载说此役大顺军步兵几乎被全歼,骑兵伤亡过半。这个说法似乎比较可信。骑兵速度快,撤退较为快捷,可以很快撤出战场。而大顺军步兵本已激战了两天一夜,又被刚加入的生力军――满清的两万骑兵所包抄,加上吴军和多尔衮主力的合击,确实很难逃出生天。

这次战役中死亡的双方士兵遗骸,甚至在三年后还依然可以看见,足见死亡人数之多。参与了这场战斗的当地乡绅佘一元在他的《石河西义冢记》记到:“暴骨盈野,三年收之未尽也。” 前面提到在清军营中的朝鲜人于《藜燃室记述》中道,当天傍晚,“战场皆空,积尸相枕于旷野之间,贼从城东海边而走,为追兵所掩,溺水死者不可胜数。……翌日,九王下令军中勿侵百姓,吴三桂以下,皆剃发胡服,率数万兵与清兵一时向西。”

结语:山海关之战和大顺失败、神州易手

山海关之战的代价是惨重的。

但山海关大战的代价,绝不是神州无复汉衣冠,也不是大顺政权的失败。因为即使吴三桂不降清,即使没有山海关大战,大顺政权在南明和满清的夹击下,也迟早会失败,不过是个时间问题而已。

不少人把大顺政权失败的原因,首先归结于部分领导人以及部队在进北京后开始腐化变质,这么说其实不是很确切。

大顺政权的失败,应该说是两个原因导致的:一,确实大顺政权中有部分人开始出现变化,有腐化现象。二,虽然他们有这样那样的变化,但却还没有彻底变质,这两者合并起来,才导致了大顺政权的失败。换句话说,如果他们彻底变质了,也许就不会失败了。

大顺军入北京后,腐化不是人人都有,大顺军中还有如李岩、宋献策、顾君恩等不少很清醒的将领和幕僚存在。在四月八日后,李自成也从部下的反映中,开始意识到“追赃助饷”政策的危害,于是下令停止。

但不管在什么朝代,一旦这些类似抢劫、破坏的行为披上了合法外衣,并被推广成为一项运动以后,马上会进入一种失控的无序状态,绝无可能那么容易就被制止。即使是发起者也一样不能。

这些腐化行为最大的问题,是直接损害了大顺政权在基层百姓中的形象。李自成农民军的主力构成是饥民和流民,他们是真正的无产者。在灾区以及被明朝财政制度、贪官污吏们盘剥得无法生活的西北、西南等农村,“闯王来了不纳粮”是具有巨大诱惑力的。而在如北京、开封、济南等这样大、中型城市中,以及南方大片工商业极其发达的城镇里,百姓大多是有家室的市民。虽然同是处在社会底层,但和农民军有着极大不同。南方地区未有如西北、西南等地一样爆发大规模农民起义,也是一个例证。对这些自耕农、工商业者、士绅们来说,他们最需要的是一个安居乐业的环境,而不是满街抓人拷打索取财物(即使对象是官僚),随意斩杀官绅士民的政府。

而大顺政权的“追赃助饷”政策,又极大地损害了处于上层的官僚地主集团及中层的工商业者的利益,于是大顺政权的腐化行为和“追赃助饷”政策合并在一起,就得罪了城市中的各个阶层和原明朝官僚集团。虽然在初期,有不少明官吏归顺和争相要求大顺政权录用,但随着“追赃助饷”政策的展开,相当多的人开始忐忑不安乃至畏惧,直致抵触、反对。

一个政府没有最基本的立国之本――完善的财政和赋税制度,而是靠“劫富济贫”这么一种近似抢劫的形式,来维持庞大的财政和军费开支,显然是不具备统治天下的政治可能的。虽然大顺军有部分财政记录保留下来,但如顾诚先生所说,那正是一份追赃助饷的记录:“……各地的追赃活动一直延续到大顺军战败西撤为止。与此同时,我们却没有见到大顺政权在甲申五月以前有征收赋税的记载。某些文献由于文字含混给人以大顺政权在退回西安以前就曾征收赋税的印象,如果仔细研究一下其内容,不难发现所‘征’得的银、粮一般都是整数,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按亩计征的赋税不可能是整数,只有追赃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另一种是征发制造军需物品的翎毛(制箭用)、钢铁等,也不能说是正规的赋税制度。这些都说明大顺政权在北京的鼎盛时期没有制定赋税政策,仍然停留在追赃助饷的阶段。”

由此可见,大顺政权从没有建立起一个完善的财政和赋税制度,也没有试图建立过。

产生这些问题的根本原因,正是由于李自成的东进速度过快,在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和政治方针、政策准备的情况下,就占领了明帝国首都,摧毁了原有的国家机器。

虽然大顺政权在西安就建立和任命了各个部门及官吏,但那只是一种革命成功后的标志性举动和利益分配,并没有真正进入过国家机器的运作轨道。同时大顺政权录用的明朝中央机构官吏极少,地方官吏则是以没有出仕过的士人为主,明朝官吏也一样录用的极少,看李自成等人对待吴三桂、陈演、魏藻德等人的态度,就可以知道大顺政权不能在收服他们后妥善安抚并使用明朝官僚集团。这一政策客观上造成了整个大顺政权从上到下都缺乏有经验、有能力运作国家机器的高、中级官吏。

因此,当李自成和刘宗敏等人进入北京,面对庞大而复杂的国家机器时,整个大顺领导集团根本没有经验也没有能力使它们正常运转起来,也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当务之急就是让它们尽快正常工作,而不是继续破坏这部机器。

大顺农民军始终没能从农民起义这个角色中成功转型。他们虽然摧毁了旧有统治集团,但却没能由农民军最后“蜕化变质”成为新的统治集团。可只要他们一日不完成这个“质变”,就一日不具备重建新秩序的可能,而只能担负摧毁原有秩序的任务,所以他们占领北京后依然停留在摧毁阶段,没有进入建设阶段。

因此,无论山海关之战的结果如何,都只能影响大顺政权的消亡速度,而不会改变其失败的最终结果。事实上,山海关大战之后,大顺军光是在山、陕境内的兵力,依然还数倍于满清军事集团。所以这一战也根本谈不上是影响双方兵力对比的真正决战,仅仅只是拉开了一个序幕。

也许会有人说,大顺政权在立稳脚跟后,自然会开始建立专政机器。但可以预见的情况是,大顺政权在进入北京后,马上要面临北方迅速崛起、正处在鼎盛时期的满清军事集团倾国而来的猛烈攻击,同时要应付南方残明势力的进攻,陷入被两面夹击的境地。且不说在甲申四月间残明势力就已经准备北上勤王,就是在满清开始侵占河南、山东等地的潼关大战期间,史可法在没有事先和清军达成联盟协议的情况下,照样派遣他手下四镇中最有战斗力的高杰兵团北上准备进逼潼关,单方面配合清军进剿大顺军,而不是抗击清军。所以,先不说大顺集团会不会有这个思想意识去建立国家机器,即使有,他们有没有这个时间去考虑、建立、实施依然都是很大的问题,而能不能建设成功则更是一个充满无数巨大变数的假设。而且,历史也无法假设。

另外,山海关之战的结果,也不影响满请军事集团进入中原地区这一最后结果,能影响的也只仅仅是他们进入的速度。

满清军事集团在知道大顺军东进时,就已经意识到他们的对手将是大顺政权。面对这个情况,范文程、洪承畴这两位政治经验极其丰富,在明、清都首屈一指的能臣,已经和多尔衮制定了与满清军事集团以往入关时截然相反的政治方针和各项政策。

甲申四月初,范文程上疏制定了此次出兵的各项大的方针政策:“今日当申严纪律,秋毫无犯。复宣谕以昔日不守内地之由,及今进取中原之意,官仍其职,民复其业,录其贤能,恤其无告,如是则大河以北可以传檄定也。河北一定,移各官吏妻室,避患于我军,因以为质。又拔其德誉素著者,置之班行,则见闻可广,而政事有时措之宜矣。此行或直趋燕京,或相机攻取,当于长城以西,择坚城屯兵为门户,我师往来斯便,惟摄政诸王察之。”

洪承畴在知道大顺攻占北京后,在入关后的政策上再次重复了范文程的意见:“今宜先遣官宣布王令,示以此行特期于灭贼,有抗拒者,必加诛戮,不屠人民,不焚庐舍,不掠财物之意。仍布告各府县,开门归降,官则加升,军民秋毫无犯。若抗拒不服,城下之日,官吏悉诛,百姓乃予安全。有首倡内应者,破格封赏,此要务也。”

然后他又依据和大顺军作战的军事经验,提出了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意见。事实证明,洪承畴的意见是极其正确的,而他对大顺军反应的预料也非常准确,确实可称“知己知彼”。

清军入关后,李自成如洪承畴所说那样,“今得京城,财足气骄,已无固志,一闻我军至,必焚宫殿罄府库而遁。”实际上,在李自成还没有决定讨伐吴三桂之时,就已经在溶铸金、银,准备运往西安;而后在西撤时,也真的先搜刮府库并一把火烧了紫禁城。

在大顺军西撤后,多尔衮利用吴三桂全家被杀复仇心切的心理,命他与谭泰等人率军穷追猛打,李自成沿路不断丢弃财物,一面减轻负担,一面想以此减缓吴三桂的追击速度。但吴三桂部队不顾财物而急追不舍,追击中两战两胜,斩谷可成,伤李自成、左光先等,大顺军节节败退,一路奔回陕西。这个状况,甚至包括应该截取李自成从北京带走的财物等等,都一样落入了洪承畴的精确计算中:“贼骡马不下三十余万,日夜兼程,可二三百里。我兵抵京,贼已远去,逆恶不得除,财物无所获,大可惜也。今宜计道里,限时日,辎重在后,精兵在前,从蓟州、密云近京处,疾行而前,贼走则追剿,倘仍据京城,则扑灭更易。”

在洪承畴和多尔衮的计划中,原本就是要走喜峰口、墙子岭路线进军蓟州、密云,然后直捣北京,这是条满清上下都极熟悉的老路,根本就没有考虑要走山海关。

所以不管山海关在谁手里,满清都一样会入关攻打北京。同时,如果没有发生吴三桂叛乱事件,山海关也仅仅只有唐通的八千人马,简直不堪一击,更构不成障碍。关于这一点,顾诚先生在《南明史》中有过这样的阐述:“从他(李自成)下令吴三桂率部进京和派原驻畿辅地区的明朝投降总兵马科率原部一万兵马同黎玉田一道远征四川来看,证明他根本没有料到清廷利用明朝覆亡必然有分羹之心。似乎在他看来清兵在辽东的用兵和三次深入内地都是明朝的事,大顺政权从未同清军交锋,彼此无怨无仇,可以相安无事。也许是出于这种天真的考虑,他既不派大顺军主力前往山海关一带布防,又把同清军作战最有经验和实力的吴三桂部调来北京(召吴三桂本人入见是一回事,命其率部赴京又是一回事。联系到李自成命马科率部前往四川,很可能是想让吴三桂率部执行南下之类的任务),充分说明李自成对清军即将参加逐鹿中原的严峻形势毫无认识。即使不发生吴三桂叛变,仅凭唐通八千兵马也绝对抵挡不住清军的进犯。”

真想要拦住满清入关,除非调取河南等地的大顺军入京畿,然后招降吴三桂后,用他和大顺军主力一起,与满清在北京一带决战。成败先不论,这还仅只是军事上的假设。事实是要拦住满清入关,绝不是仅靠军事手段就可以解决问题的,政治问题更可以决定各利益集团和军事力量的忠诚度。

满清在入关后,就马上进行了一系列政治举动:

“五月,辛丑,徵明前大学士冯铨,铨闻命即至。保定副将王应登向清陈七事:一曰立纲纪,二曰在贤良,三曰靖遗寇,四曰申招抚,五曰和兵民,六曰重农务,七曰惩贪婪。”

“大学士冯铨、洪承畴上言:‘明时旧例,凡内外文武官僚条奏,并各院部覆奏本章,皆下内阁票拟。已经批红者,仍由内阁分下六科,抄发各院部,所以防微杜渐。以后用人行政要务,乞发内院拟票,奏请裁定。’摄政王从之。 御史曹溶陈六事:一定官制,二议国用,三戢官兵,四散土寇,五广收煎,六通煤运。下所司。”

“给事中刘昌陈十事:立规模,储庙算,推诚心,集群策,施实惠,定经赋,审官制,颁俸禄,明等威,重守令。……顺天巡按柳寅东言:‘近见陛除,凡前朝犯赃除名,流寇伪官一概录用,虽云宽大为治,然非慎加选择之道。鼎革以来,政教未敷,奸宄靡所顾忌。亟宜速定律令。’摄政王报曰:‘经纶方始,治理需人,归顺官员,既经擢用,不必苛求。此后官吏犯赃,审实立斩,问刑准依明律。’顺天巡抚宋权献治平三策:一请议崇祯庙号,一禁革加派弊政,一广罗贤才。摄政王派大学士冯铨祭故明太祖及诸帝。”

“七月,……修政历法汤若望进所制浑天星球一床,地平日晷窥远镜各一具,及舆地屏图,并请所有应用诸历永依西洋新法推算。从之。天津总督骆养性请豁免明季加派钱粮,止征正额并火耗。睿亲王报曰:‘官吏犯赃,审实论斩,前谕甚明。所启钱粮征纳每两火耗三分,正是贪婪积弊,何云旧例。况正赋尚宜酌蠲,额外岂容多取,著严行禁革,如违即以犯赃论罪。’”(《东华录》)

满清政权在入关后,不但马上袭用明官,连大顺官吏都一样录用,甚至在无法定核官阶时,对归顺者有意识地依照高的标准任用。并立刻组建了政府各职能部门,从官制到治安,从官吏选拔和考核,从赋税财政到运输、物资生产,从祭祀前明皇帝到厉行廉政以收服人心,以至天文历法的制定和统一,都一应俱全。

这一切不仅是在嘴上说说而已,而是一议既出,立刻全面实施,有未及议定条例者,就先依照明律去实施。这和大顺政权入京的政治状况,不可同日而语,简直有如天壤之别。在这一点上,不能说清朝统治者任用范文程、洪承畴、冯铨这样的汉官以及原明朝高级、中级官吏,并充分利用发挥他们治理和运作国家机器的能力的这个政策,是起了极重要作用的。

大顺和满清这两股政治势力的兴亡之兆,由此一眼便知,再无需多言。

明清换代,其中的兴盛衰亡、功过是非,不是抓住一个吴三桂就可以解释得了的。吴三桂虽然最后是做了汉奸,但却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否定他此前抗清的功绩和个人能力,也不能因此简单地把他定为神州无复汉衣冠和大顺政权消亡的罪魁祸首。山海关之战虽然后果严重,但也没有严重到因为这一战,就影响了两个政治军事集团的兴亡。吴三桂一个人还挑不起如此重大的担子,更不用说陈圆圆了。

事实是,当时的大顺、南明、满清各自采用的政治方针和各方面的策略,对最后的结果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而不是山海关之战起了决定性作用。

当时的这一易代之变,也一直影响到了今日。再借用一句顾诚先生的话说,就是“明清之际,中国向何处去?是历史上的一个重大问题”,这句话,意味深长,使人读之无法不起敬仰之心。

洛伦佐说,亚玛逊河边的一只蝴蝶轻轻扇动了几下翅膀,最后密西西比河上掀起了一场龙卷风。

汗青 2004.11.24

(1)《三国志》裴注记曰,秦宜禄系曹操养子秦朗生父:曹公与刘备围吕布於下邳,关羽启公,布使秦宜禄行求救,乞娶其妻,公许之。临破,又屡启于公。公疑其有异色,先遣迎看,因自留之。

又:宜禄归降,以为??长。及刘备走小沛,张飞随之,过谓宜禄曰:“人取汝妻,而为之长,乃蚩蚩若是邪!随我去乎?”宜禄从之数里,悔欲还,飞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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