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中文班故事（一）华人学生会的白人主席 -- 南渝霜华

秋天，被系里安排当“中国文明”这门课的助教。主讲这门课的，便是我们系鼎鼎有名的南郭先生。

南郭先生上课的格局，向来是与众不同的。公共课教室虽然大，座位还是有限，加上火险预防等考虑，一般只允许三百人一起上课。人数满了，有的学生因为特殊原因非要上，教授会发特许号码，然后学生用这个号码才能在选课系统中挤进来。通常教授们嫌学生太多，特许号码都卡得很严，只有南郭先生发号码如同流水，“南郭教书，多多益善”，三百人的课堂能挤进五百人，一半的学生席地而坐。系里负责本科生教学的秘书头大如斗，来找南郭先生理论，却被他一句话噎得喘不过气来：

“当年孔子有三千门人，我怎么说应该有五百吧？”

开课那天，南郭先生踱着方步走上讲台，鹤发飘飘，虽无童颜，却还是有几分仙风道骨：

“我便是叫做南郭先生的……”

第一节课在南郭先生对个人奋斗史的深情追忆中结束，通常应该介绍的课程内容、教学安排，只字未提。不过他的个人史倒是引起了学生的兴趣：

“原来是从香港来的啊，那我可以跟他讲广东话吧。”

“他说什么？日本人打到武汉的时候，他家没跑，还发了横财——莫非他爸是汉奸？”

“那他又怎么来美国了？”

“说是共产党胜利的时候全家逃到香港，然后再跑到美国的……”

此后的大课，充满了南郭先生的即兴发挥。比如他大讲中国人发明了挖耳勺，学生对此印象颇深，后来在考试中被问到“中国文明的重要成就有哪些？”，三分之二的人列出了挖耳勺——他们在课堂上听到的“成就”实在是屈指可数。又比如某天，一个困惑的学生问我，“老师，中国古代的妇女那么有地位吗？整个夏朝的皇帝都是女的？”原来，南郭教授在课堂上宣称，夏朝是female ruled！

他讲的笑话更是惊世骇俗，保管你一生难忘。最经典的一个，来自我的同学永清的回忆。某日，南郭教授讲中国宫廷，抑扬顿挫地侃了半天宫女，看看台下一片茫然，灵光一闪，自嘲一番：“对不起，我的英语发音不好，我刚才讲的是court girl，不是cock girl……”刹那间，几百位方寸大乱的学生把目光全部集中到可怜的永清身上：他，南郭先生，刚才真的讲的是COCK GIRL？我们没听错吧？永清只能无奈地摊开双手，表示自己也是南郭先生绝妙好辞的受害者……

南郭先生无与伦比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对我们几位助教的耐心和应变能力造成了巨大的挑战。本来助教的职责是在讨论课上帮助学生进一步理解大课中讲到的内容，但南郭先生既没有教学大纲，讲课的时候又海阔天空，全无体系，学生一堂课下来，神游天外，陶陶然而不知问题为何物。助教们只好另外选了一本写得相当明晰生动的中国简史，让学生每周读几章，总算可以勉强讲课。

但是，课是拖过去了，还有考试，终究要面对南郭先生辛勤耕耘一学期后收获的丰硕成果。出考题时，南郭先生大笔一挥，欣欣然命题两道：

一、 列举中外文化交流史上的重大事件；

二、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经济建设取得了重大成就，在许多方面位居世界第一，请列举至少四项第一。

亲历抗日战争的南郭先生对中国的热爱是毋庸置疑的，例如，以挖耳勺为例无限赞美中华民族的智慧，或者是斩钉截铁的断言“中国人恨日本人！”不过，学生对第一个问题的回答，让我这个中国人深切体会到，中华文明是多么的牛逼：

“1421年，郑和发现了美洲。”

“1434年，中国的一支舰队抵达威尼斯，给欧洲带来了文艺复兴。”

……

到第二个问题，学生把从南郭先生那里听来的、据说能体现中国“重大成就”的“第一”一列，又让我的头低下去，低下去，要低到尘土里去了：

“中国每年自杀的人数世界第一。”

“中国每年被判死刑的人数世界第一。”

“中国每年排放的二氧化碳世界第一。”

……

“永清，”一起改考卷的时候，我提出一个严肃的问题，“南郭先生是怎么拿到副教授职称的？”

我的朋友压低了声音说：“你看他那个年纪，是很多年前来学校的，那个时候，在美国，能教中国史的人还很少。他应聘的时候，说自己的一部学术著作马上就要出版，于是我们学校就给了他一个副教授的职位。但现在已经过了几十年，那部传说中的著作还不见影子……”

我无话可说，接着埋头对付如山的考卷。永清看我已经有点两眼迷离，便说：“你其实不用那么认真改……”

“不能不认真吧，虽然学生写得是乱七八糟，我们还是应该负责。”

“只怕到头来你都是浪费时间，”永清翻了个白眼，“你知道吗？上这课的学生如果对成绩不满意，他们就会去找南郭先生抗议。一旦有学生来抗议，南郭先生二话不说就把他的成绩改成A！”

“啊！……”我跳起来，“现在我去找电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