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奶奶的水壶 -- redbud

关于奶奶的记忆，其实都已经很久远了，昨天跟妈妈打电话，她说在给奶奶折纸，要去烧纸钱，奶奶去世已经20年了，家里人也就是在阴历的节日的时候，记得她。

爷爷已经再婚好多年了，刚再婚的时候，奶奶的大照片也被取下来的。大照片中的奶奶是她过世之前的样子，皮肤白皙细腻，50多岁的人，脸上有些许的皱纹，穿一件蓝色的上衣，站在桃花树前笑着。

我的皮肤白，有次爸爸感叹说，你的皮肤这么细腻，这么白，像你奶奶，恍然之间想起她，还真是有点像，连身高都像。

其实，关于奶奶，我能记起来的只有一些片段。我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爷爷家里，奶奶那时候已经患心脏病半身不遂了。印象当中，她永远在床上和屋里，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时候，在城市里有两室一厅的房子其实已经不错了，我睡客厅沙发，姑妈一间，爷爷奶奶一间，门口还有小花园养花，因为奶奶的病，所以特别照顾爷爷的是一楼的房子。那个小区还不错，里面有个小花园，门口的和平路上面，有很多很多的老槐树，春天的时候，槐花开了，能摘下很多的槐花。夏天的晚上，出去乘凉，奶奶有次还打了一种虫子（好像是蚱蜢）烧了给我吃，记得还蛮香的。

再多的记忆是，她不让我出去玩，吓唬我说，如果你出去的话，会有人把你拐走，给火车膏油。听得我一愣一愣的，有次出去，在解放路那里，真的有一个妇女好像拿糖果哄我，让我跟她走，我蓦然想起奶奶关于给火车膏油的警告，转身摇头就跑。后来我就闹着回家，奶奶说给我买8分钱的冰糕吃，平时我吃的都是3分5分的，我就不走了。

在搬到城市里以前，奶奶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在农村生活，爸爸和叔叔据说吃了很多的苦，而且丈夫不在身边，在农村特别容易受气。他们都说，奶奶的病是被气出来的。后来爷爷在城里做了官，接她到城里，可惜她的身体骤然就变成了这样，老家的人又说她，享不了福。不知道奶奶那时的感受，我只是记得，她拄着拐杖，到处追我。我大体是个乖孩子，大部分时间都会陪着她，她会让我做这做那，印象最深的一次，她让我给她弄热芹菜，就是把热芹菜煮开了，然后她拿芹菜烫腿，结果腿上烫出一堆的泡，因为她听人说，这样可以让坏死的神经活过来。那时还小的我，不记得家里其他人的感受，只是觉得奶奶似乎做了一件很愚蠢的事情。其实，我哪里能够体会她那颗渴望自由的心！记得还有一次，是我5岁的时候，她给我一本书，让我念给她听，我不敢念，她就逼着我念，我就只好战战兢兢的念给她听，其实那是赞美诗，她也那么渴望灵魂的自由。二十年后，当我信了上帝，我才明白奶奶那时就让我接触到了上帝。

印象中的奶奶是这样的，每次妈妈从老家来，她就拿出存的花布什么的，给妈妈，因为她觉得农村里的生活不容易。那些花布，都是便宜的时候用布票买下来的，至今我还有一块花布，是大学时候做床帘用的，是奶奶那时候买的。奶奶在农村的艰苦朴素作风，一直保留到了城市，记忆当中，8月15过完了，会剩下很多的月饼，日子一久，月饼就会发硬了，她还是不舍得扔，把月饼蒸软了吃，有点时候，月饼里面会有小白虫子，她就挑出来虫子，把好的部分接着吃，那种白色的酥皮月饼，是我童年记忆里很深的一种糕点，里面放上青红丝，糖之类的。虽然她腿脚不方便，但她也做饭，她会做稀饭，淘米水不是用来浇花就是用来冲厕所，阳台上养了一盆夹竹桃，春天的时候开粉红色的花。

但是印象最深的一部分，还是水壶。奶奶的水壶是铝皮的，上面早已水垢斑斑，里面放一块丝瓜用来吸水垢。作为一个孩子，我无权对于家里用的东西发表意见，只是记得，水垢要经常清理，在地板上面敲啊敲，每过一段时间，我就会帮助做这件事情。如果水壶烂了，就会请修水壶的人补一下，如是补好多次，底如果烂的不行了，就换个底。这样的记忆，在我的童年里面，一直印象很深很深。我在爷爷家住了好多年，水壶一直都是这样被对待的，后来连奶奶去世了之后，我读大学研究生了去爷爷的新家，都还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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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变迁，我读大学的时候，姐姐读完书在市里工作，住在爷爷家里，我回家的时候，第一次洗脚，姐姐嫌我用的洗脚水太多，而且坚持我用洗脸水洗脚，弄得我颇不舒服。在大学里的宿舍里用惯了干净的热水洗脚，我觉得颇受限制，然而入乡随俗，就照她说的办吧。后来爸爸妈妈给姐姐买了房子，姐姐结婚搬出去了，回去我就住姐姐的新房子，再也没有用那样的要求来让我用洗脸水来洗脚，不过，她家的水壶很有意思，跟奶奶那时候用的水壶很像，很深的水垢，坏了修。只是我后来听姐姐说，她住在爷爷家的那几年，小心翼翼，唯恐用东西带来额外的费用。再后来，弟弟读完书，也在市里工作了，也在爷爷家住了一段时间，因为电话费的事情，跟爷爷闹翻了，弟弟一气之下自己搬出去租房子去住了，这一下就是好多年，弟弟也没有再登过爷爷的家门。

又是好多年，弟弟有了自己的房子，父母也在市里买了房子，新装修的家里，还是用着从老家拿来的厨房用品，其中就有一个水垢累累的水壶。我去姐姐家，发现她家里还是跟奶奶那时候一样，用淘菜水冲马桶。我在妈妈家里，发现妈妈也是那样用淘菜水冲马桶，理由还一套一套的，环保节约。我在香港住惯了，习惯了厕所要刷的干干净净，实在受不了马桶被厨房里的油烟弄的斑斑点点，每次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厕所刷一遍。姐姐妈妈都看不惯我的行为，最后就把奶奶抬出来，你奶奶在的时候，都是这么用淘菜水冲马桶，省钱省水。是噢，奶奶已经去世那么多年了。

直到我到英国开始工作，才第一次给自己买水壶，在香港的时候，跟香港的姐姐我们都已经研究过了如何给家里装上全套的滤水器。到了英国，也许是没有这样的文化，也许是水真的比较干净，反正我突然一下子没有这么关心这件事情。喝最普通的水就好了，我的水壶是我临到英国前在香港买了一块托运过来的，不锈钢带鸣笛，流线型设计。可惜有次烧水烧过了，把鸣笛的设计能弄坏了。这样就有一次，烧干了，壶底有些发黑。我用漂白水洗了之后，还能用。这两天突然发现水壶里烧出来的水，有些黑色的小颗粒沉下来，发觉水壶是不行了。所以我决定换个水壶。说到换水壶，我来英国不久就被这里的country style的家居设计品所吸引，我的SMEG冰箱，就是这一系列的。后来看到水壶，也是很动心。只可惜我的水壶总是不坏，这次坏了，我心里有些暗暗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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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的这家百货公司叫做The Range，深入乡村深处，如果不是当地人的介绍，我还真的发现不了。里面的东西都很喜欢，而且物美价廉，看着就是卖给老百姓的东西。我一口气买了灯罩，镜子，屏风等等一系列的东西，连发现了中国的竹子，决定下次去的时候买，把花园准备好了。然后漫步到厨房用品区，果然看到了我喜爱的那种风格，奶油色，黑色，大红色，而且才25镑，就是不是绿色，多多少少有些遗憾。我想找一个跟我的冰箱的颜色配起来的Lime Green，这样厨房里的色彩会明亮很多。

晚上回家上网搜了搜，最终在Argos发现了我想要买的Lime Green的水壶，是另外一个牌子的，不过价钱却是贵了一倍。因为要买水壶，就把水壶的新功能都研究了一遍，现在的水壶，都是电烧的，不但是不锈钢，外面有水标示，不知道比以前的水壶先进了多少倍，4秒出热水，而且无线设计。我决定了买这一款，在网上订了货之后却发现，还有小小的不安，蓦然之间童年的记忆慢慢涌上来，想起奶奶，想起了她那用了再用修了再修的水壶，而我单单为了一个颜色，就会买贵一倍的价钱。是不是有些太奢侈？

然后我又想起姐姐，妈妈，和姑妈家的水壶，全部都还是老一代的水壶。我想起自己童年时代就很叛逆，你长大了做医生好不好，家里就缺个医生。然后幼年的我就想着，总有一天要从家里走出去，不接受家里的安排和期待。我终于在异国他乡获得了我想要的自由，以及我想用的新水壶。却在这个春天的夜晚，想起了我的奶奶，如果她的生命够长，我可以接她到我的房子里来用这新水壶，她甚至没等到我读大学，去外地给她买点补品就去世了。真的如老家人说的么，她没有享福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