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这个艾未未还挺神的……” -- 秋原

本来想继续把“星星”之后在美术圈里发生的一系列人和事都逐一讲下，何况之前也有人提到了李爽事件（A），当年西单的那个什么墙和魏电工了（B），作为“星星”骨干之一的曲磊磊在当时就参与策划了一个和事件B有关的行动。本来原想把A和B都讲清楚，可是里面肯定又涉政了，在目前本帖这种气氛下，我只好先暂时回避“政治”，留着最后再说吧。下面要说的85美术运动（C）和89“现代艺术展”（D），也在中国先锋美术发展史上具有重要意义的事件。这些事件奠定了今天包括波谱、抽象、拼粘、观念摄影、达达和行为艺术在内所有前卫艺术流派与表现形式的基础，而其中就关系到艾未未身上的一个独特的“点”。这些东西我现在也只好先简单的粗讲个眉目了。

不过有一条要申明：就是这些东西，包括我前面两篇里就“星星画会”一事讲述的大量人物和事件，绝不是某些小白说的“野史轶闻”，而是正史，在今天官方编修的《中国现代美术史教程》里面《改革开放时期的中国美术》和《现代艺术潮流的兴起》两章当中，即提到了“思想解放”，同时专门有“从星星美展到85美术运动”这一节必修课。

85美术运动（C）是中国现代美术届在星星画会后的第二次“解放”运动。星星事件开了一个端头，但是后面发生的一些事和文艺界风气让“上面”开始警惕了，于是到1983年，中央发动两个由上而下的运动，一个就是针对社会治安问题的“严打”，另一个专门针对文艺届的是“反对精神污染”。

“反对精神污染”运动在83年底开始，但持续时间很短，而且此后不到两年，“85美术运动”就开始了。关于“85美运”这个官方高调承认事物的过程和核心内容，大家能从很多地方了解到，前后经过我在本篇中不再赘述。在这里之说一下此事的意义：如果说79年是“‘星星’之火”，那么到85美运就已经呈燎原之势，量变的点滴积累，此时已经攒到足够产生质变的临界质量了；明确要求“解放、突破、大胆实践”的声音，不再是有贬义的“一小撮人”，而是已经成为主流。而且美术界里各个流派，在这个时期几乎都发生了颠覆性的思想转变，连一些通常被认为应该是很传统很保守的门类，也出现了这种现象，比如说水墨画当时就出现了新文人画；再比如说，这一年秋天，美国波谱画家劳森伯格首次来华办展，第一次正式将波谱这个创作形式带到了中国。

“反对精神污染”从实施到最后草草结束，前后也就一个月光景，而“85美运（C）”这个高潮持续了四年，直到1989年初春，举办了仍然在北京中国美术馆内的中国现代艺术大展（D）——

79星星、85美运、89美展……发生在十年间的这个标志，普通人怎么理解和感受呢，我打个比方：看本篇的诸位，基本都知道五四运动、南昌起义和解放战争吧，好了，如果你们清楚这三件事在中国近代史新民主主义革命运动里的意义，就可以体会79星星—85美运—89美展在中国当代美术史上的意义了。

希望我这个比喻，能简单形象的帮助你们建立这个概念~

“印象派、立体主义、抽象主义、综合材料、波谱、行为艺术”……到了80年代末，这些事物或者被美术界普遍接受；或者说即使还不能得当普遍接受，也能宽容地允许其存在并得到尊重。

就是看似形式一片大好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惊动中央的突发事件，在某些地摊文学当中，这件事被刻意渲染，还加上了一个惊愫骇意的标题：“美术馆枪击案”。

1989年2月，带有浓厚“叛逆、前卫”色彩的中国现代美术大展在美术馆举行。下面这张记录了当时的一幕——

“不许回头”这句口号和禁止掉头的交通标志成为走进美术馆的台阶和前广场上最清晰的宣言，同时也对参观者提前做个一个明示：进入美术馆之后，即将看到的将是一次带有颠覆性的创作行程。

2月5日这天是传统农历的大年三十，接近上午11点时，一个叫肖鲁的年轻女子穿着一身深色的冬服走进了中国美术馆的正门，她踏过“不许回头”的标贴画走了进去。在过厅的走廊上，一个叫李松松的中学生已经站在那里静候她了。两人碰头，李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肖，后者迅速接过来并藏在衣服里，然后就象个普通人那样在展品之间流连。很快，一个叫唐宋的青年男子赶来找到她，两人低声交谈几句。随后，在唐宋的陪同下，肖鲁走到一件叫名叫《对话》的作品前，她努力克制着自己激动的声音，告诉周围参观的人向后退，诧异的观展者看见她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对准《对话》两个电话亭中间的那面玻璃镜子，连开两枪。

美术馆的展厅高大空旷又相对封闭，为枪声的传荡反射提供了极好的空间。秩序顿时大乱。

目标明显的唐宋当场被警察拿下，按事后他的交代，此举是为了掩护其他“同伙”；而开枪者肖鲁将手枪迅速转移给李松松后，趁乱逃走了。当天天黑之前，她又返回美术馆，向看守在那里的警方自首。

以上这段描述，就是22年前“美术馆枪击案”的全过程。

这件事，还有前面提到的ABCD，我准备作为一个插曲，放到后面再去细讲了。

直到89美展的时候，“行为艺术”仍然没有被普遍接纳，这次美展的负责人栗宪庭（老栗，在中国现代美术圈里享受“教父”般的崇高威望，后文专述）在筹办时也没有为行为艺术家们开辟专门的展区，以至于感到不平的他们不得不在美术馆外面“现场表演”那些稀奇古怪的创作，可真是没想到，最扎眼的行为艺术，属于一个叫肖鲁的女子。

从美术馆里传出来的两声枪响，瞬时熄灭了“85美运”这个中国现代前卫美术持续数年的潮喷期。

之前我提到的波谱和政治波谱，从画种的使用材质和创作方式上讲，是油画。而在79星星—85美运—89美展这十年的发展路线大致是这样的：古典主义——》写实主义——》表现主义——》立体主义——》超现实主义——》波普。这个发展路线，在中、西方都是基本相同的。不过在这里要纠正一个错误，这个顺序是循序发展和渐次影响的过程，新的产生不意味着旧的就要死亡，他们可以同时存在；不会是谁彻底末落或者谁要取代谁的过程。

都听说过油画界有“印象派”和“写实主义”这两词吧，之后随着发展，出现了后印象派和表现主义，代表人物就是凡高；然后还有野兽派，继而再往后发展，有了有抽象派和立体主义、也有了波谱……当波谱流行的时候，不代表古老的印象派就完全消失了。就那中国来说，在写实主义方面有杰出声誉的，就有陈丹青和陈逸飞。套在波谱上也如此，波谱在现在中国很流行，但是未来肯定有新的东西出现，比如新抽象主义出现，国内已经有这种苗头了。而波谱和政治波谱在西方也没有没落，而是因为太流行而过于普通，大家司空见惯，见的多的东西，也就没有谁去特别在意了。

所谓“前卫”，都是有一个相对的时代前提的，没有绝对的前卫艺术。1979年你要是染了一脑袋红毛，那绝对是大大的前卫；30年之后再这么干，连条狗都懒得多瞧你一眼。波谱和行为艺术，放在80~90年代的中国是前卫的；但波谱到了21世纪后已经太多了，大家都玩，逐渐就烂大街了。

还有一点，波谱也好政治波谱也好，这东西绝大多数都实现在油画和雕塑上，N多天才画完一张画，而如今这种通俗流行文化很讲究时效性，在欧美，政治波谱在嘲弄讽刺政治与社会事件方面的作用，就被另外一种创作过程相对简单的艺术形式取代了——政治讽刺漫画。政治讽刺漫画在欧美非常普遍，里面小布什和奥巴马的形象实在太多，可是政治漫画在中国显然不能轻松登上报刊发行物，尤其是以讽刺本国政治人务与政策为内容的。这也是为什么在当今中国美术圈里，政治波谱这么火暴的一个主要原因——该出现的后浪因为某种因素没有推出来，导致原来的前浪越来越大了。

本篇先讲了85美运到89美展，然后再说波谱，这两块都是必要的铺垫，下面核心中的核心就出现了，这便是艾未未。为了避免产生不必要的歧意，我开门见山地摆出这两条：

1、艾未未没有受到“85美运—89美展”的影响；

2、艾未未不仅不是行为艺术家，而且他连政治波谱都没搞过；

现在请大家重温一下我上面对79星星—85美运—89美展这十年新思想运动的发展路线的概况：古典主义——》写实主义——》表现主义——》立体主义——》超现实主义——》波普……以上这个套路，是当时国内的情况，而艾未未在1981年就出国了，也就是说，他没按这个套路来。艾到了美国之后，很快迷上一个最邪恶、最有争议、也是最另类的东西：达达。

达达、达达主义……我不解释了，不是我有意不解释，而是迄今为止，对达达根本就没有一个能让人普遍接受的解释，因为达达根本就不是一种具体的风格流派，不象印象派、超现实、波谱那样，有清晰的界定标准和可供评判。

达达只是一种原始状态的精神……这个省略号是我前天停笔的最后一个标点，现在寡人终于想起一个词可以形容达达了：逆反心理。就如同我们每人个到了青春期都会出现的逆反心理一样，区别就是有的人逆反情绪低，有的比较明显，有的逆反情绪可以通过谈话的方式疏导或转移，而有的就一直积存下去，直到爆发……逆反心理表现出来的最大特征就是凡事都要反其道而行之，你告诉他往一直南走就到柬埔寨，他偏要南辕北辙；你告诉他别做什么，他偏就要做什么……而本篇里要说的达达，主要表现以下三个方面：

1、清醒的非理性状态；

2、反对既定的逻辑标准；

3、玩世不恭的处世态度；

至于艾未未，他接触到的还不是古典主义的达达精神，而是新风格的，于是他身上具备了第四条：

4、暴力的不合作精神。

艾未未还要求绝对的存在自由，这是一个典型的无政府主义者。如果说这些所有画画的艺术家都是精神病院里的病人，这当中，凡高是抑郁型的（他的确是个疯子），蒙克是情障型的，达利是妄想型的，而艾未未就是狂躁型的！

七十年代末，艾未未在北电美术系读书时，就已经表现出达达的自然状态——反对传统和古旧，思想偏激，作风激进，只不过当时中国依然比较封闭，文化交流少，他还摸不到达达的本体上；到了美国以后，这个天生的达达原教旨主义者终于可以触摸到心目中的克儿白了。不仅如此，他在美国十余年，还朝觐到一位伟大的先知、圣人。这位圣人来自自由的法兰西，名叫杜尚，他还有一个外号“无作品大师”。

不妨看看杜尚存世的三件最有影响力的代表作：

《走下楼梯的裸女》

《泉》

《L·H·O·O·Q》

估计所有看到第一个作品的人都会表示“画的是什么，裸女在哪里？看不出来呀！”看不出来就对了，因为作者的创作动机就没打算让别人看明白；当你看到第二个作品，你会反问“这不就是男厕所里的撒尿的那东西吗？”噢耶，你又答对了，这就是卡到厕所墙上的小便槽，杜圣人在上面签上“J.L.Mott”就拿去送展了；至于最后一件作品，用现在的话说，分明是对蒙娜丽莎的“恶搞”——如果是这么想的，那么恭喜了，你今天连中三元，全部回答正确！

然而，恰恰就是这三件普通人看来狗屁不是的东西，却在世界美术史上占有重要的存在价值，他为无辑可循的“达达主义”提供了三个难得的代表作！

这三件作品与杜尚本人之间，还存在着一个以时间为前进轴的完成过程：1915年，杜尚带《走下楼梯的裸女》首次参展，以此表示出自己的叛逆和我行我素，显然，这种稀奇的行为遭到了别人的冷淡和质疑；于是到了1917年，他把《泉》，以此来对抗、嘲弄此前别人对他的态度；到了1919年，当整个西方美术界都开始对他争论纷纷的时候，他弄出了《L·H·O·O·Q》，以此声明“爷们儿我天生就是来找别扭的！”

这是一个美术届的怪人，一个搞艺术的愤青，他强烈的逆反心理说明他得的是一种目前医学上还无法治疗的疾病——“不服综合症”！

而90余年后，当一个叫艾未未的大胡子黄种人完成他的一系列装置艺术并坚持着独特的言行时，我们惊异地发现，达达精神在中华大地上一跃而起，一定要扯着难听的公鸭嗓发出歇斯底里地呐喊：“杜尚在这一刻灵魂附体！艾未未，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向毛主席保证，我没有机械性的复制黄解说员的名句，因为在中国美术界，的确有一批行为方式与艾未未相同的“达达同志”，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在中国美术界里的“四大天王”。这四位神人和他们的神器、他们在江湖上流传的神话，依此如下：

东王徐冰，代表作《天书》——

西王谷文达，代表作《唐诗后著》——

南王黄永砯，代表作《<中国绘画史>和<现代绘画简史>在洗衣机里搅拌2分钟》——

北王蔡国强，代表作《奥运大脚印》——

以上四王，皆受天王艾未未节制，代表作《草泥马挡中央》——

他们是一彪美术界的起义者，一群意识形态的邪教徒，一伙精神文明的反贼！一撮无法溶解在体制酱汤里的刁民！

盛世欢 黑手辣

天公拍案 齐喑可哀

天苍苍 野莽莽

呼喊牛逼 歌颂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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