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聊聊隋唐（1）-拥单反连 -- 早生华发

（6）

道貌岸然的狗头军师

传统小说总有这么一位神机妙算、道骨仙风、运筹帷幄、大权在握、做事总是胸有成竹、装神弄鬼的军师类人物，他可能是张良、诸葛亮、姜子牙、刘伯温、吴用，在隋唐里我们知道是徐懋功，后来的薛家将里他老人家因为年龄问题不得不谢幕了，而这一位置也被他的子孙后代所包揽，看来实在没有历史人物可以借用时，只好让遗传来解决问题了。历史上徐懋功是位不出世名将，跟小说里躲在幕后装模作样的形象根本不一样。其实任何一位在传统小说中的军师，都跟实际上的历史人物大相径庭，根本中国历史上就没有一位近似的人物。西方可能有一种代理人的执政方式，由于君主立宪制，君主的权力比较虚，宰相可能会比君主更有实权。而中国一直是君主拥有绝对权力的，除非被人架空。而绝对的权力是不可能跟别人分享的。

已经有很多人总结过了，小说中军师都是落魄文人自己白日的梦想，希望有一天，哪个位高权重的首脑，对自己礼贤下士，死乞白赖的请自己去给他当家作主。文人老先生自己可以先玩假深沉不得已才出山，然后拿别人家底自己任意使唤，君主只有在那无条件接受的份。我觉得这有点像职业经理人之类的打工皇帝，做好了赚的是自己，做不好赔的是董事长。实在倒台了还可以找新主子，最不济还可以躲在山里写书，我和主公的是是非非，赚点奶粉钱。被别人吞并了正好识时务者为俊杰，相信下一个贤明的君主会跟曹操这么大方，“吾不喜灭刘备，而喜得孔明也。。。”反正挑头的又不是军师，这种稳赚不赔的好事谁不喜欢啊。

可惜，too good to be true。人家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家底能让你任意挥霍吗？最多问问你的意见，杀伐决断还得老板自己来，尤其是贤明的君主，哪个都不是懒汉，才不会假别人的手来干呢。

在隋唐里，理想的君主是李世民，虽然他总是跟着御驾亲征，但是也就是个银样镴枪头，在那摆着而已。连大帅秦琼、薛仁贵也不过就是橡皮图章，这军中军师的决定超过大帅主公，要是真不听他的，立刻徐懋功就摔耙子，吓得大李老李和小李都立刻服软讨饶。

徐懋功和魏征是瓦岗散将后最先投降唐营的，主要是徐懋功，就因为他在唐营做种子，才能逐渐的把瓦岗众将都收拢到李世民手下，最终为夺得江山奠定基础，这功劳怎么高都不过分。为啥大伙都跟着他走呢？因为大伙都服他的远见卓识或者能掐会算，既然他去了，肯定不是自找死路，其他浑浑噩噩之辈懒得自己动脑子，当然也就跟着了。然后剩下几个有头脑的，看到大家都去了，自己碍着结拜兄弟的面子也不得不从众了。反正书里军师就是这样一位大家都服气又绝对相信的人。连版里的徐懋功经常出错和束手无策，束手无策时就把程咬金拿出去让他自己想办法，这是连丽如明说的。整个一个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实在看不出后来大家还怎么信任他的眼光。

另一个方面军师往往做道士打扮，增加神秘感和无所不能的印象。诸葛亮就自称学过奇门遁甲之术，有通天的超常规办法解决问题。这无疑跟增加人们对军师们增加敬畏和信任，咱们自己是凡人，想不出凡人的办法，可人家通着天呢，一定会另有办法。我们中国古代战争里，宗教的成分比较少，也很少拿宗教去激发斗志，鼓励人心。不过这种装神弄鬼的道士、和尚在军中倒是不少，大概也可以起到相同类似的作用吧。不过根据历史记载，大多数都是不成功的例子，看来中国的主流文人是不相信鬼神的，对以异术打击敌人的人是嗤之以鼻的。不过后来是一蟹不如一蟹，草根义和团还来这套鼓励斗志也就罢了，清朝的军队还想拿污秽之物来破掉英夷的妖术邪法，简直是不孝子孙。

在传统小说中的君主大概要符合内圣外王标准，一定要仁慈到迂腐，但说书的也知道那样办不成事，所以徐懋功等等就经常出些厚黑的主意，扮演那个黑脸的做坏人。当然朕可是没有办法才接受的啊，不是我心狠手狠。君主和军师简直是互相利用，君主利用军师做脏活自己当圣人，军师利用君主负责制自己捞权利。

其实历史的实际情况与这个恰恰相反，君主往往想拥有毫无限制的君权，都自称天子了，我爸是老天爷是，连自然规律都由他老人家定，我下俩命令有啥行不通的？而臣子们当然都不愿意有这种毫无限制的任意胡为，您老人家想干啥就干啥，当我们这些人精都是木雕泥塑，你电脑里的npc啊？我们做皇帝恐怕费点事，不表示我们就不想按照自己的意志改变游戏过程嘛。于是朝廷里成天上演的都是君权与相权的勾心斗角大戏。臣子们最常拿出的理由，也就是最拿得出手的一张牌就是要体恤民意，对老百姓仁慈点。也许你这个巴嘎昏君现在不听我的，非作独夫，没关系，日后写史的那帮子人全都是我这边的，你以为你是编剧呢？历史剧本是由俺们写成的，你小子就成昏君了，看你丫怕不怕。所以在这场现实大戏里，君主才应该是暴烈的、刻薄寡恩的，做说的上话的大臣尤其是跟军师类似的宰相，对下层来说反倒是仁慈的和亲密的。在日本玄幻小说《12国记》里有很象征性的表现，君主总是雷厉风行、敢做敢言，而麒麟确实仁爱宽厚的，两者必须达到一种平衡，这个国家才会和谐，哪一个压过另一个会产出麻烦。这是对中国5000年历史的一种巧妙总结。

说书的是不管这种实际情况的，只是描述他们自己的理想国。

这就会出现更不现实的一种情况，当君主自己暴走，不再听从大臣的，他就立刻成了昏君，仿佛大臣的意见总是对的，君主都是白痴。而且，如果这个君主在小说里不是昏君，那他的君权就保不住了，政令不行，而且以后还没机会修理这帮打工仔，谁让我是明君呢，自认倒霉吧。李渊的挂玉带事件，李世民的诚亲王陷害薛仁贵事件，君主的意志被大臣们义正言辞，不折不扣的违背了，大臣们还屁事没有。

实际上，哪个君主也受不了你任何意义上的为了另一个人违背他的意志，不管他是对是错，你也得接受。否则以后你可以在任何时候拿出所谓正大光明的理由来违背我的意志，我还有个屁用，连扑克牌里的king都不如。也许当时迫于形势接受了大臣们的逼迫，可是记住啊，只要他有能反手的机会，逼迫他的大臣一定逃不了清算，绝无例外。找小鞋还不容易吗，而且天下就我这一家干这个买卖的，别无分号，你想辞职走人都不行。所以大臣们干完这种事情之后，能想到的解决办法只有另立明君啦。

所以啊，写评书的啊，快醒醒吧，君臣斗没这么和谐，两边都只能把别人往绝路上逼，真是可怜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