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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翻译】纳吉布·马哈福兹短篇小说《胡同故事》(节选) -- 江城孤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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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翻译】纳吉布·马哈福兹短篇小说《胡同故事》(节选)

前言:

纳吉布·马哈福兹(1911年12月11日-2006年8月29日),埃及著名小说家。1988年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他是第一名获诺贝尔文学奖的阿拉伯语作家。

本译文节选自他在1975年的小说《胡同故事》,在小说中,作者以主人公这个小学生的视角,生动地刻画出了20世纪初期开罗乃至埃及的政治,经济与社会风俗情况,是一部现实主义的佳作。

各位读者在阅读本小说时,不妨猜一猜,第一篇故事描写的是什么风俗?也不妨查一查,最后一篇中出现的柴鲁尔是谁?这样会有助于完全弄清小说的时代背景,也有助于了解当时的埃及民俗,从而获得更大的阅读乐趣。

故事之三

真是个好天气!但气氛却有些神秘。

父亲一直关注地瞧着我,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对我微笑。他甚至先走过来摸摸我的头发,拍拍我的肩膀,然后才出门。

母亲则开始做家务。可是有点不对劲,她不但不管我的玩闹,反而还鼓励我:

“想玩就玩吧,亲爱的。”

没有威吓的眼神,没有斥责,也没有恐吓!

我爬到屋顶上消遣了一阵。当我回到家里时,发现邻居巴尔胡姆大娘来了。我跑向厨房去找母亲,但那里空无一人。我徒劳地呼唤着她的名字。这时大娘对我说:

“你娘出去散步去了,我就在这里陪着你,等她回来吧!”

我抗议道:“可我想到巷子里去玩啊!”

“你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我可是你家的客人啊!”

我只好极不情愿地忍耐着。

有人敲门,大娘给我使了个眼色,便起身去开门。很快地,我看到理发老头和他的助手走了进来。我赶快对他们说:“我爸爸出门去了。”

理发老头却说:“我们可是客人啊!我今天要和你玩一个很有意思的游戏。”

他坐到椅子上,从包里拿出一套闪闪发光的理发工具。

“我来教教你怎么耍这套玩意,你一定喜欢的!”

我向他凑了过去,忘记了心头的那丝恐惧。

那个学徒端过来一张板凳,放在他师傅面前,把我按在板凳上坐下来,然后说:“行了。”

他的手就像手铐一般,结结实实地铐住了我的手腕和脚踝,像是用钉子钉死了一般。我歇斯底里地狂叫起来:“放开我啊!”

我向巴尔胡姆大娘求救,可她就像一块盐扔到水里一样,不知消失到哪儿去了。

我不明白他们要做什么,然后那野蛮的过程就开始了。我遭到了残酷的对待,无法反抗,也无力逃离。多么剧烈的疼痛啊,深深地扎进了我的肉里,就像有个狡诈的魔鬼渗透到了全身,穿透到心里。我的喊声仿佛冲破了墙壁,响彻巷子里的每个角落。

我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我在半梦半醒之间,好像浸在水中一般。各种悲伤和惶恐的心情在我心头徘徊。

不知何时,母亲的脸出现在我眼前,带着一点抱歉,还有为我打气的神色。

在我开口诉苦之前,她已经在我手里放上了巧克力和新衣服。

那几天,我忍受着深入骨髓的剧痛,却享受着各式各样的美味糖果。家里的兄弟姐妹们也都来慰问我。

我仿佛从一个极端跳到了另一个极端,很高兴地忘掉了大腿间的疼痛,因为手上多了一件长衫。

故事之六

私塾里,男孩和女孩们坐在一张芦席上,齐声吟诵着同样的篇章。先生将戒尺拿在手上,说不准会打谁的脚掌。午饭时间到了,孩子们就围坐在一起,脸朝着墙,大家打开口袋,铺好手帕,纷纷拿出大饼、奶酪和甜食来分享。

而我的眼睛却偷偷地望向那个女孩,不管她是在读书,还是在进餐。

在路上,我跟着她,直到她拐进小巷。然后我一口气跑回家,带着我的写字板,还有对她的印象。

清明节那天,一股躁动的情绪涌上我的胸膛,我离开院子,出外散心,却巧合地与她相遇在坟场。

我将馅饼掰开,一人一半。我们吃着饼,却又交换着目光。

“你平时在哪儿玩呢?”

“在胡同里。”

她玩耍的胡同是一条小巷,我即使在白天也不敢溜到那里。虽然说不清道不明,但暗中总是有种感觉不让我到那里去。

我们没再说话,但彼此的眼神却订下了约定。晚间,我钻进那胡同,发现她正站在门槛上。

负疚的幽灵静静地将我们包围。

“坐下吗?”

但她不肯。

我坐到门槛上,紧抓住她的手。她也坐下了,我们渐渐靠到一起。一种奇异而神秘的欣悦使我迷醉。我的手掌握住她的下巴,慢慢将她的脸转向我的方向。我们紧紧相拥,随后,我吻了她。我的手围住她的腰。我们没有任何言语,但已心旷神怡。我品尝这朦胧的滋味,无需酒便已经沉醉。

我们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恐惧。

我们忘记了亲人,忘记了小巷。

这世界上,再没有一种幽灵,能将我们分离。

故事之十六

苏鲁马成了我们巷子里的第一位烈士。他虽然是巷子里第一个死于屠杀的人,其实他老家在库法尔·柴阿里区。塔莱卜大叔,也就是苏鲁马的父亲,是个推着小车沿街叫卖棉花糖的。苏鲁马平时常帮父亲干活,累了就睡在小车上。

那天,游行队伍正穿过“正义之家”广场,苏鲁马在他父亲不注意的时候也加入了示威行列。这时,英国兵突然从加法尔市场中猛扑过来,向群众开火,苏鲁马被一颗子弹击中头部,牺牲了。

在巷子里,伴随着这个消息的传播,悲伤也蔓延开来。人们为这位英雄感到骄傲,一群群地到塔莱卜大叔家里去吊唁,握住他的手,说出一长串话语。尽管丧子之痛已经把这位可怜人冲垮了,但他却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新感觉。他看见巷子里的头面人物第一次来到他身旁,以前这些人对他的问候都不屑一顾。而今他找回了自尊,甚至连巷子里的财主、商人、作坊主都给他送来了礼物。

苏鲁马的葬礼是我们巷子里所见的葬礼中最盛大的一场,就连官员和阿訇们的葬礼都不能与之相比。所有的男人都走在盖着国旗的棺木后面,而妇女则在窗口或房顶上致哀。周围的几个胡同也有几百号人加入到送葬队伍中来。这场葬礼简直成了一次巨大的示威。

葬礼成了人们一直议论的话题,苏鲁马这个名字则成了一种象征。他那勤劳的老父亲也有了很高的地位。大家都认为:

生活真奇妙,在某个神奇的时刻就改变了某人的价值。

故事之十八

当我在早晨醒来时,发现家里多了个妇女,还带着个女孩。

母亲说:“来,向你的婶婶,还有表姐苏阿黛问好。”

我是第一次看见她们,因而有些害羞。那个妇女确实很像父亲,而女孩却有着惊人的美貌。

婶婶问我:“亲爱的,你今天多大了?”

“刚上小学三年级。”

我被那个女孩迷住了,她使我心中充满了神秘的感觉和甜美的幻想。

我知道婶婶带着她来,是为了给她添置嫁妆。她就要举行婚礼了。她们只在开罗呆几天,父亲会陪着她们到家具店、木匠铺去转一转。

在闲暇时间里,苏阿黛常展示她那优雅的衣着,迷人的妆扮,看上去真像个新娘。她的身上充满芬芳。

我收下了她投来的每一束目光,心中暗藏着隐约的爱慕和依恋。

她从窗缝中瞄着窗外,对我说:“你们的巷子很有意思啊!”

“跟我来吧,我带你去看看这里的胡同、寺庙和救济院。”

她不理睬我了。我的目光从她的脖子一直滑到脚跟。我渴望着能这样暗暗地欣赏她,从中获得满足和冒险的快感。我想摸摸她那玫瑰色的脸颊,我不愿相信她几天后就会离开,而我的心灵获得的温暖也将不复存在。

我鼓起勇气,问:“你知道吗?”

我的话语和思维都静止了,因为她以一种鼓励我继续说下去的语调问:“知道什么?”

我却只能沉默,她又问:“你为什么像那样看着我?”

“我?!”

“是啊,我看见了,别想赖哦!”她微微笑了,又说:“你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我的心也因为害羞而收紧。

那天早晨,母亲和婶婶两人轮流传看着一张苏阿黛的照片。

婶婶说:“新郎坚持要看照片。”

“你丈夫同意了?”

“是啊。”

房间里传来父亲的抗议声:“这样做不好吧!”

母亲回答:“时代不同了!”

婶婶也说:“只是一张照片而已嘛。那小伙子人很好,还有钱啊!”

父亲的话语里依然含着种谴责的腔调:“一切听真主的安排吧!”

我倾听着他们的交谈,心中含着淡淡的忧伤。从她长裙的褶皱中,我看见了永久的别离和对未来感伤的脸庞。

几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不能阻止的,告别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我凝视着苏阿黛玫瑰红色的脸庞,那就像刚出炉的糕点一般新鲜可爱。他们一家走了,就像巴沙尔家一样。

母亲嘲笑我痛苦的表情,她又怎能明白我心头的伤痛!

故事之二十三

那天早晨,我突然从梦中惊醒,仿佛是受了幽冥世界吸引似的。我耳畔流动着一片嘤嘤声。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从大厅里隐隐传来哭泣的声响。悲伤的感受像尖利的牙齿一般扎进肉里,眼前隐约现出死神的阴影……

我跳下床,冲向闭上的大门。我犹豫了一阵,然后,抱着深切的未知感,我打开了门。

我看见父亲颓坐着,母亲依靠在家具上,女佣人则站在门边,所有人都在啜泣。

母亲看见了我,她向我走来,说道:

“让你受惊了……孩子,不要太惊慌……”

我惶恐地问:“怎么了?”

她凑到我耳边,以窒息的声调说:

“赛义德·柴鲁尔……别太难过啊!”

心底有个声音在悲鸣:赛义德啊!

我回到卧室。

悲哀似乎凝结在眼前的一切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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