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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哈尼婚礼 -- 阿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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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哈尼婚礼

09年我是个业务员,因为跟踪一个项目到了云南元江县,此地属于典型的亚热带气候,过来农历新年后一个月西瓜就上市了,更不用说芒果和香蕉的产量如何了。话说那天我要去的地方远离县城,打车去费银子太多,要收返程费诶。我就瞄上了街头趴活的摩托车,心想真是一举三得,又兜风又看风景又便宜(其实我对摩托是不大放心的,在攀枝花红果县,坐摩托上山,司机驾驶技术不佳,差点滚下山崖,我自己提前跳了,司机毁了车,折了一条腿,讹了我两包烟)。这个时候我就遇见了我在云南最朴实的朋友。

司机是个哈尼族小伙,看着应该比我大个几岁,也不多话,谈了价钱,坐上车就走了。一路上我们俩也有话,谈谈当地风土人情以及我从哪里来。我记得先是出了城,然后过了一条河,再过了几片香蕉林,就到了目的地了。下了车,他问我:“我等你吧,一会你不好出去。”我想想也是,于是就问他:”我可能时间有点长,要半个小时左右,你等吗?”他一笑,“我等你吧,你不用急。”于是我把来时的车资付了,又加了两块钱,告诉他如果我40分钟还没有出来,他就可以先走。

出来时,我看了看表,差不多刚好过了40分钟。我走下坡一看,他还在那里。我立刻高兴起来,一路坐车到县城,话也多了起来。到了县城,正好是午饭时间。我也不着急回旅店,心想这个人真的很厚道,我应该请他吃个饭。于是我就这么提了,他一点也没犹豫,果然是很直爽。一顿饭吃下来,我知道他姓白,比我长4岁,我叫他白大哥,他觉得不合适,坚持叫我文兄。吃完了饭,我准备起身要走,他突然对我说:“明天我小妹妹结婚,在寨子里办婚礼,你来不来?”我也没犹豫,这样的民俗婚礼我不能错过。就点头表示去。他又对我说:“我今晚要骑摩托回去,可以带你一块去。”我想想晚上约了客户一块吃饭,只能明天去。他写给我一个纸条,纸条上有个地名“那偌”,然后是他的电话号码,让我明天早上早点起来,赶最早一班车到他们那里。我收了纸条,道声明天见就走了。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时已经八点过了,然后买了点小礼物,赶上了九点多发往那偌的车,心想应该不会太远,可能两三个小时能到。我是真的失算了,车在盘山小道上爬了五个多小时,经过一片一片的梯田,到最后我看着山间的白云缭绕在我眼皮底下的时候,总算到了那偌了,是个小镇。我赶紧打电话,他告诉我,让我等半个小时,他来接我。我看了看,下车地方的对面有个小学,我就进去了。小学还不错,三层楼的教学楼,传出孩子朗朗的读书声。我走出学校后门,隔着一块小平地是个山坡,长满了竹子,很是荫凉。上体育课的小孩像放羊似的在平地上打闹、追赶,很有童趣。老师也不在,我的突然进入,吸引了孩子们,他们都打量着我,胆子大的围在我周围。我也打量着孩子们,看他们的穿着,都是很旧带补丁的衣服,就像我小学时穿的衣服,也有穿的跟城里孩子一样的,只有一个,但是眼神都是一样的单纯。有个孩子问我:“你是从北京来的吗?”其实我是从成都来的,但是我在北京也待了4年,不想打破孩子们的期望,我就回答是的。孩子们立刻聚了过来,我给他们讲天安门、长安街、长城等等。他们如同我小时候一样对北京充满了向往。一会白大哥电话来了,我赶紧掏出糖,给小朋友递过去。小家伙们没有一个客气的,大赤赤就接了。我又被感动一回。

走上街道,白大哥来了三辆摩托车,五个人。我顿感这是不是礼数大了?一个是他大哥,其他都是他兄弟。简单寒暄后,坐摩托爬了半个多小时山路,又经过一片一片梯田,进了寨子,到了新郎家。

由于我的懒床和大意,婚礼最高潮的部分在已经上午办完了。但下午还有一顿酒席。我的到来还是给寨子了带来一点响动,我是唯一的汉人,今天这个婚礼,寨子里的人都来了,大家都出来看看我这个汉人长的什么样子。我又连忙掏出糖,分给小孩子,拿出巧克力送给新娘,互相致意。白大哥带我到他老娘那,从柜子里拿出干巴牛肉(这是很珍贵的东西),黑米饭(当地特产),算是给我填了肚子。填了肚子,我才打量了一下这个地方。这是在山顶上的一块平地,有两间和汉族一样的瓦房,靠边一点有几个用玉米秸秆扎的尖顶围子,里面可能是储存的粮食。两间房子前面夹着一块100多平的场地,摆了二十来张小桌子,桌子下摆满了一个个的小凳子。这个桌子不同于我们常见的桌子,虽然桌面是一样的,但是桌腿都只及膝盖高。凳子就更小了,跟马扎一般高,一人坐一个。平地临着一条小路,小路下面是几百米高一层一层的梯田。

跟大娘唠了几句,我说话她也听不懂,我懂她也只靠猜。我从屋里出来,刚在小凳上坐下,新郎过来了。他和新娘、少量的年轻人、老人都穿着哈尼民族服装,有点像苗族的,只是银饰没那么多。新郎拉着我,走向一辆新摩托车,让我骑这辆车在寨子里逛逛。我开始冒汗了,我还是以前愣头青的时候骑过摩托,技术很菜。让我在这几百米高的曲折山路上骑个摩托,还真不是个烂漫的事。我想推了,推不掉。无奈垮上去,打不着火。新郎给我打着了火,教了我一遍要领。我心一横:他都敢把新摩托交给我这个菜鸟,我还怕什么!突突的开起走了,寨子里狗很多,但大白天都懒得理我。过了一会,我找着乐趣了。我沿着梯田边缘,一边骑一边看,一会冲锋个山头,一会小漂移过个弯道,我都得意起来了。

后来听白大哥讲,他们这个地方不远就是元阳梯田,全世界都有名,最大的梯田高度达到3000米。经过哈尼祖先到现在一代一代的不断休整,每一层梯田都有配套的灌渠。我也不知道水从哪里来,但哈尼人相信“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从顶上看下去,层层梯田盈满了水,像银色腰带层层束缚着山腰,哈尼祖祖辈辈用辛劳和智慧创造了一幅惊世的土地艺术作品。这个地方因为偏僻,所以一般没什么游客来。

摩托车又突突回来了,山里生活简单,我就靠在小矮桌旁,远眺着群山和梯田。看着那个抽水烟的老头,觉得时间过得慢悠悠的,甚至都有香甜的味道。但是,这时光很快就又被喧嚣的热闹取代了。

下午开席了,本来要我进去和新郎一桌,但看着陪桌的那群壮汉们,我绝对知道哈尼苞谷酒的烈性,也绝对知道这些人从小是怎么喝酒的,我谦虚的坐在了平地场上。白大哥是舅舅,按哈尼族习俗,他今天是最受尊敬的人。但因为我来了,他就和我一桌了,一桌人很快坐下了。我没想到,这桌上还有一个让我很意外的人。

上菜了。菜上完了,我还没醒过味来。怎么没有炒菜啊?不错,就是没有炒菜。桌上放了九只碗,中间那只碗里是盐巴炒辣子。一会有两个人依次提着桶走过来,拿起瓢舀起一瓢来放到碗里,都是煮熟的菜。没有鱼,最好的菜是魔芋炖鸡。求实的讲,那只桶的确和猪食桶没什么两样。动筷子之前,我旁边那个长者从侍者那里拿过一小团碎韭菜肉馅,分别抹在四个桌角,然后拿碗斟满酒。后来我问了下,把肉馅抹在桌角,是在告知祖先。虽然食物不是很美好,但是我很有新鲜感。闻着满桌的酒香,感受这淳朴的场景,我不觉和大家一样味蕾大动。白大哥先端起碗,“喝一大口”,大家都端起碗,扑哧扑哧大口的酒顺着喉管下去了。然后拿起筷子,夹起菜蘸到盐巴辣子里再送到嘴里。这喝酒的气氛如此之好,虽然拿起碗喝,我也没有想象的那样惊惧,反而觉得这酒越喝越好喝。

酒刚没喝多久,我的幸福时刻来临了。村长过来了,一个壮实的哈尼庄稼汉子,我们互相敬酒,我不过是按照业务上的逻辑说了一些台面上的话,他却很受感动。“我衷心祝愿寨子在他的带领下越来越富足”。新郎也来了,照例是互相敬酒。然后新娘来了、白大哥兄弟来了、新郎父母来了……一圈下来,我两碗酒没了。以前我怎么都不相信有人能喝掉一斤酒还矗立不倒,今天我信了,因为我自己已经超了一斤了。

刚才一圈紧锣密鼓的敬酒已经使我逸兴遄飞,我感觉从没如此之好,仿佛骑了快马跑在了火车前头。没有什么理由使我矜持,使我惜杯。我跟旁边长者碰杯的频率明显加快了,他就是那个使我感到意外的人。他的普通话很标准,我一开始就狐疑,在这个地方怎么还有一老年人讲得流利的普通话。但看他的外貌,我又确信他是这个地方的人。他自己解开了我的疑问。原来他是上世纪来这插队的知青,后来在当地安了家,就没回去,老家是四川的,我刚好又从四川来,他见到我不只是看到一个客人那么高兴,而是好像找到了家乡的感觉。于是他开始教我哈尼话。学来学去我也只学会两句。“啊吧哆”——喝酒,哆杯撒——干杯。于是我们这一桌人频频端碗,频频啊吧哆,频频哆杯撒,在一片酣畅的气氛中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酒席散场了,我去了趟厕所,出来后靠着厕所外墙,眼里面都是重影,虽然脚好像不愿意抬起来,但我更加坚信:一个人,是可以喝掉两斤白酒的。我为我自己亲身实践了这个传说感到无比骄傲。突然眼前一黑,有两个人架着我上一辆面包车。车往哪开,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的意识告诉我,我已经完全晕了,像心中盛开菊花的一条死鱼。

车停了,我好像恢复了一点,原来是到了村委会。进了村委会办公室,我发现一长条桌,桌腿照例是那么矮,上满了菜,这次有了炒菜了。我心里马上就苦了:还喝啊,我是真到顶了。但看看那些人,有村长,有新郎,有白大哥,有他兄弟,有水烟筒,有好烟丝,有肉,有烤鱼……我又觉得盛情难却,又横了心,死活不管了。坐下了,开始叙话,他们又一个个来敬酒,喝啊,这时候我心里真是没有一点快感了。我的胃很排斥那些酒,菜都不愿意吃。我从村长那拿过水烟筒,没经验,猛吸一口,水汽和烟气一猛子扎进我肺里,生生的毒了我一口,剧烈咳嗽。村长一伙人哈哈大笑,一边拍我的背,一边给我做示范,我再也不要烟筒了。一碗酒下去了,又倒上第二碗。我还没有回敬他们。村长又朝我端起碗,我端起碗、舔着碗口、瞄着村长,下意识做了个流氓动作。我趁村长仰头的瞬间,把酒往身后散去。由于动作不利索,被村长发现了。在别的地方也许可以谅解,在这个地方却是很不尊重人的行为。村长是真的生气了,其他人也不来帮我说情,后来白大哥帮我好说歹说,村长同意罚我一碗酒,让我记住这个规矩。没法,自己毕竟理亏,认罚。我又端起那碗加满的酒,高高向村长表示歉意,一仰头,酒精顺着喉头下去,我马上失去了知觉,就那样一头栽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第二天我由于口渴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县城一家宾馆里,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我赶紧找来服务员问明情况,服务员告诉我,昨天夜里三点钟,有几个人开着面包送我过来的,把我安排好他们就回去了。我的天啊,彪悍的人是都不需要理由吗?我庆幸我还是完整的,那帮人喝的可一点也不比我少。我赶紧打给白大哥,为我昨天倒酒向他表示道歉。白大哥一笑:“没事,我们昨天就怕把你招待不好,不过你喝成这样,我们就把你招待好了”。汗啊,这是什么彪悍的逻辑?

后来我又几次去过元江,每次都跟白大哥聚聚,他到水泥厂上班了,准备娶媳妇。不过他在寨子里属于大龄青年,附近寨子里姑娘不好找,城里姑娘更不好找。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我和他一直保持联系,每次见了面都照例喝酒,不过都不会像寨子里那么无所顾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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