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长取新年续旧年 -- 南方有嘉木

很多朋友都给我说，好久不见我写阿壳了，他们很想他。这问候的后头，或也有点儿担心。我咬着笔头想，大伙儿如此喜欢这个怪胎，到底是因为他自己好呢，还是我的文笔好呢？恩，当然是因为阿壳好！原因嘛，说阿壳好，那骨子里还是在说我自己好嘛，双赢。

当然我这么写，阿壳看了肯定要说我怎么这么不含蓄。可是，大伙儿也知道，我又虚荣，又爱秀，如果我太含蓄了，大伙儿没明白我在自夸，我一定会很着急，所以还是自己直接说破了，免得大伙儿不知道我这弯弯绕 ……

其实我曾很严肃地写过一个2011年感想，开头是这样的：

“整个2011，所做的真正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对自己动刀子，正如醉寺大哥说的，

‘ 一个盆栽...在一定时候里...你看不到它需要哪些改变...你不会动剪刀...想都不想...你每天看它...看的极深极深聊...你才会动剪刀...剪刀下去时...心里是极疼的...但马上为自己的新生而高兴...’

没写完，被阿壳看到了，阿壳说，这都什么乱七八八糟的啊，你老爱把很普通的事情说得很玄乎。而且，我也没看到你有什么改过啊？还是一样，虚荣爱秀，粗心毛躁，脾气很大，还装乖巧…….……你啊，这辈子就这样了，我都认命了，你还瞎折腾个啥？

他这么说当然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每个人的成熟都难免不了对自我的折腾或反省吧。年末是婆婆六十大寿，阿壳家的姑伯们齐聚北京晚宴，我给他们电话，一个个说过去，听到最多的就是，嘉木啊，姑伯都喜欢看你的文字，但是多思伤身，倒希望你活得没心没肺点儿。

可我到底是有书写强迫症，凡所读所想，一日日凝在了心里，不到写出来那一刻，总是觉得“膈应”。按阿壳的说法，到底是任性，管不住自己。我自己这些年的体会，明白这也是一种“吐丝”，所以李商隐说“春蚕到死丝方尽”，恐怕也不只是因用情而生的感慨，书写或思考亦是一种难以自控的本能。我曾说过，思想和品格唯有以全部生命为献祭才能得到最完美表达，非如此不可。

但这样的执，不是我们中国人过日子的态度，生活，要得是进退得宜，怡然静好，我整个2011年，用逼至灵魂的拷问、激烈的痛楚和不断地缠绵病榻终于慢慢悟到了一个“淡”字，终于学会了活在当下，便如亦嘉倚门唤我的名字说“我要看着你”那一刻，刹那即永恒，我和亦嘉便是一世界，满目流芳。

所以到了辞旧迎新的时候，竟不如往年想着要总结或展望，只是做当做的事情，一日日续下去就好，想做的，也不用写出来，自己感觉是更稳切踏实了些，浮在面上的慢慢沉下去，于是成熟的质感慢慢厚起来，虽然身体还是瘦弱些，但自己知道会好起来，因为心理的底子变了， 以前是理性命令自己的意识“放弃”和自己说理，但始终“放弃”不得，精神上冲突那么剧烈，消耗的能量自然大。但这个过程过过来，便看得明白，这明白不仅是对别人，更主要是对自己。看明白了，因此自在，所以现在觉得“不必说理”，怎样都好，“在”或不在，爱或不爱，一起还是分开，to be or not to be，怎样都好，生活，不当有那么多刻意和讲究。

所以阿壳的导师转头问我道，阿壳做科研，你支不支持？我真是发自内心地笑说，当然支持。阿壳坐餐桌的那一面，扯了扯耳朵，看着我笑。年底阿壳的毕业典礼，公婆和我都飞过去参加，他导师特意请了我们一家去他家里晚饭，席间师母说起阿壳的同学找工作去公司，待遇都很好，导师却突然打断师母，很坚定地说，阿壳不要去公司，他就做科研！然后便如此转头问我。

其实我从来就没期待过阿壳毕业出来进工业界，在我心里，阿壳怎么可以不做科研？就像我笔下的小刀，怎么可以放弃寻求真理？那都是天经地义不证自明的事情啊。我喜欢阿壳在实验室的样子，喜欢他埋头实验时偶尔抬起头来对我露一个完全没有焦点的傻笑，喜欢他拉着我到显微镜前看那些我不明白的分子运动然后兴致勃勃地问我，是不是很美？我看着阿壳这样专心地做他喜欢的事情，觉得幸福。

想起阿壳的毕业典礼，我坐在观众席上，看阿壳和1、2百人一起进场，其实离得很远，但他还是找见了我，然后隔着那么多人对我笑，我用镜头把他拉近，他抿着嘴，笑得有点羞涩，有点求我赞许的意思，还像十年前我们刚认识，我派他活，他急急地完成把材料给我，我夸他时的表情。他在别人面前总是超级谦逊，从来不说自己的成绩，唯有和我私下独处，会给我说他发了文章，带了学生，我却总是漫不经心，说你高兴就好。他说，你高兴，我就高兴了。我最怕你不高兴。

也有很多叫我想起来觉得不开心的，比如他痛恨我喜欢诗词，总觉得那是过时而无用的东西；他又爱逼我去玩游戏，不让我吃辣椒；他也不会疼人，我喉头肿到喝水都困难，发着低烧，他却说，你要不自己去烧点热水？倒是婆婆听不下去，去为我烧了壶热水摆在床头。好几天后我问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他说，他并未觉得我有病到不能自己烧水，也不觉得我需要他来帮我倒水。若他去帮我烧水，他觉得做作。我简直要气晕，对他说，是，我也能自己扛米，自己修马桶，我能不能做，和你为不为我做是两件事。他说，难道你需要我来喂你吃饭？我说，你不见许多情侣都互相喂饭吃的？他说，LP啊，你看他们能否喂上30年。我真想说，阿壳啊，我几时有要求你为我烧30年热水？

----文科女遇上工科男，就是这般鸡同鸭讲。

我一个人躺在夏威夷酒店的床上，看着窗外的大海，想着这些乱七八八糟的东西。阿壳带婆婆去潜水了，如果他知道我会想这些，恐怕不管我病成怎样，也要把我一起拖出去。在他看来，把我扔沙滩上晒成一根干木头，怕也好过我琢磨这些劳什子。

有时我觉得睡梦中的阿壳倒比清醒时成天毒舌的他可爱些。那天我因为他打呼，睡不着，半夜起来想躲到洗手间去看书。我一起床，他就醒了，急吼吼地问我做什么去，我说你打呼我睡不着。他说你推推我不就行了。我说你是我两倍重，我哪推得动？他说，你给我回来！我只好摸回去，他抓着我手，继续睡。我嗓子疼，翻来覆去地，每次我一动他就很紧张地问，LP，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又吵到你了？

可是他醒着时，差别怎么会那么大？新年夜我已经回屯子了，给他电话，问他新年夜怎么过。他说去实验室做实验。我说那我开着视频陪你吧。

他直接说，我有病啊。本来我一个人做实验，一点儿也不害怕，现在开着视频看着你，还不得吓死我。

----这个家伙~~~~~~~~~~~~~~~

我曾疑惑自己书写的定位。现在想明白了，我一个半桶水乱晃的半吊子文史哲爱好者，一个贪玩爱享乐厨艺很差喜欢睡觉的“博士后”，还是就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继续我的“生活写作”，别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地故作深沉，恩，这至少比“身体写作”强点儿，挺好的吧：）

祝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该成亲的成亲，该生娃的生娃（这个主要是说我自己），该发财的发财，该升官的升官，总之，大家看我这么善良好心的份上，赶紧祝我永远貌美如花，青春永驻(*^__^*) ……